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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修)第五步试探 ...

  •   火光照亮这一方角落,沈洵舟挡在牢门前,领口的暗黄踱成一朵晃悠悠的迎春花,风吹起他腰间环佩坠落的浅蓝流苏。

      他抱着双臂,眸中笑意未消,这副模样不像在地牢,闲适得像在府里的悠然少年郎。

      语调也轻幽幽的:“不过姑娘要不要先擦把脸?毕竟是情人相见,总要好看些。”

      宋萝抿住唇,至此狂乱的心跳未歇。思索这句“情人”,沈洵舟如此认定,那一定是用自己威胁刘万寒的手段起了效,刘万寒供出了他想知道的。

      她默声领了这个身份,伸手在身上掏帕子,摸了半天,想起自己的帕子已经包上伤口了,思绪回神,掌心又开始密密麻麻泛起痛。

      沈洵舟见她摸索半天,眸中笑意消弭。没否认,果然是昔日情人,那刘万寒先前宁死不屈,一见到她,心神慌成这样,生怕她被伤一点点。

      容貌不扬,性格怯弱,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他不自觉盯了她半晌,眸光忽落到她帕子包着的右手上,心想:还是有一点,绣艺不错。那绣帕里究竟藏了什么,得指着她来揭晓了。

      宋萝用还尚干净的袖子擦了擦脸,抬眸见他黑瞳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上前一步:“大人,我擦好了。”

      沈洵舟的目光这才落回她脸上,沾上的血迹被擦得一块红,一块白,若说方才半面浴血的模样还有些美感,此时只剩下可怖了。

      他的神情难以言喻,轻轻皱起了眉,转开脸,侧身让开牢门:“你先走。”

      宋萝领悟到什么,提起裙摆迈步走过他身边时,顿住脚步,扬起一张血腥可怖的脸,喊道:“大人。”

      闻声沈洵舟看过来,许是没想到她离得这么近,被这张脸撞了满眸,瞳子如湖面般颤动起来。

      “民女惶恐,我忽然想到大人您说,抹花我的脸,要让刘万寒认不出我,我如今这样,是不是逆了您的意?”宋萝面上真切地担心起来,然而这样鲜活的表情,让她看上去像具诈尸的惨死尸体。

      沈洵舟望着她,纤长的睫毛抖了抖,白皙的脸有一瞬的凝滞,颊边浸了层薄汗,晕开光泽,如细腻的白瓷瓶。

      他顿了顿,冷道:“姑娘多虑,你如今可比他像厉鬼多了,本官见了都得做两宿噩梦。”

      眸子里浮上被吓到的恼怒,他心情不好,便要用话作刀子刺人:“刘万寒眼睛尚在,我却觉得和瞎了没什么区别,眼瞎错看良人,那定然是认不出你的。”

      这是暗讽刘万寒眼瞎了才会看上她。

      宋萝心中半丝波动也无。故意吓他一遭,才确定这心狠手辣的奸相也会被一张血脸吓到,不知手下多少人命,才会害怕,畏惧厉鬼入梦。

      也算找到一个小小软肋。

      她垂下脑袋,温顺回答:“那便好,没逆大人的意便好。”

      沈洵舟噎了下,头一回见人听不出自己话里讽刺之意的,犹如拳头打进棉花里。

      宋萝却已提着裙摆走过,她脚步不疾不徐,沈洵舟跟在身后,两道影子在地面交叠。

      在绣坊中便发现一点端倪,沈洵舟戒心很重,从不把后背留给她,更喜欢让人呆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内。

      她所在这间牢房与刘万寒那间,足足隔了一道拐角,两边的牢里没有犯人,前方路口燃着一盏火灯。

      “开门。”

      沈洵舟的声音很清很凉,在噼剥火苗炸响中,浇下薄雪,自头顶而落。

      宋萝侧过脑袋,眼眸微抬,对上他审视过来的目光。

      门上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牢门“吱呀”打开。她定了定心神,先一步踩进里头的地面,又滑又黏,血腥味比方才在牢外重许多。

      刘万寒被刑具拴在墙边,听见动静抬头望过来。染血的铁托盘放至离他一丈处,更远是一盆浸着鞭子的水,几颗碎椒浮上来。

      太过紧张,心跳反而缓下来。宋萝捏着裙边,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心中思量着,该如何让刘万寒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洛阳的三月下了很大的春雨。

      被那位大人买回家,宋萝与幼妹过上了几月的好日子,能吃饱能穿暖。直到她发现从自己手中的绣帕可能在害人,她筹够钱,找管家赎回她们的卖身契。

      府内的院子很大,交好的小丫鬟念念不舍地与她告别,抹完眼泪去照料前头浸着雨水的春兰兰了。她拉起幼妹的手出府门。

      “小绣娘?怎么要走了,你给自己赎了身?”那位大人从马车上下来,迎面撞见,眼中闪过诧异。

      宋萝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本就挑着他不在府的日子想走,此时更是紧张。

      这位大人在民间是个彬彬有礼的大善人,若叫他知晓自己窥破了他的秘密,难免被杀之以灭口。

      “唉,我这倒是留不住人,罢了。既然要走,便拿上些保暖衣物与吃食再走,徐管家,再去拿些银子来,这孩子还带个小孩,路上怕是难得紧。”那位大人俯下身来,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笑。

      “真是机灵,汴州水患才歇,便想着回去啦?”他带着温柔笑意,语气揶揄,“如此急切,洛阳过几月便有游船盛景,你俩怕是见不着喽。”

      宋萝感受到额上温热的手掌,面颊泛起两分红,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难道他真是个善人,她误会了他?

      她犹豫片刻,脑袋上的那只手掌拂了拂她绑不上,如春笋冒出头的额发,很像母亲,拂得她脑中混沌,便将猜测问出了口。

      那是几句赏景的诗词,对得上城中几处地方,恰好那几处地方都在这月出了事,要么是起火,要么是抄家。她只是直觉不对劲。

      院内静了许久,他挑了下眉,温柔笑意未散:“小绣娘好聪明,我现在做的,是一番足以颠覆天下的大事业,你可愿继续跟着我?”

      若要害人,宋萝自然是不愿的。那位大人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赞她:“不错,有风骨。”

      这天的晚上,又细细下起了雨。厢房的窗檐上顶起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栗子般的双眸盯着外头的夜色,而腹中泛起刀绞似的痛。

      宋萝捂着肚子,顶着满头的冷汗,一刻不停地用拳头砸着窗户,在寂静的房中发出不断的“哐哐”声。

      给她喂毒药,只要她还没死,她就要吵死这府内的所有人。

      那位大人拿了新的纸笔,从里间出来,他在记这毒的反应。原先记的大半都被宋萝骤起发疯毁了,举起烛台走近,窗檐边的小人影维持着伸手握拳的姿态,眼睛大大睁着,唇色青白。

      没了气息,死不瞑目。

      ……

      已是五月,蝉叫得实在烦人,翻不出去这府上的墙,那恶人想把我养成他的死士,真是做梦,要不是幼妹在他手里,我才不会为他卖命!

      宋萝抖着手给自己肩上的伤上药,心底把那狗人骂了千遍。她身手很差,却被逼着杀人,训练。

      许是她已经死过一回,训练时即便被剑捅进心口,濒临死亡,她竟也硬生生抗了过来。

      “看我,你下次握剑可以换个姿势,这样不容易被对面刺到。”

      刘万寒拿着剑向她演示,寒光照亮一张木讷的脸,被她直勾勾盯着,耳尖泛起红,不自然地偏开脸。

      上次见到他,还是在满目火光的洛阳刺史府,宋萝与他一起放的火,被抓进去的却只有他一人,没想到兜兜转转,在此处再次遇见他。

      怀揣着同样的秘密,关系比之前亲近许多。宋萝叹气,小脸皱巴巴的:“我就不适合拿剑,早知逃难我就往长安逃,逃进洛阳真是遭了一罪又一罪。”

      汴州水患,难民众多。两人是在逃难途中相识的,洛阳刺史欺上瞒下,不开城门,不报灾情,直到大批难民发疯似得撞死在城门上,门才开了。

      两人白日在街上讨钱,晚上便住在四处漏风的破庙。庙里还有来赶春闱没钱住店的书生们,嫌乞丐脏,合起伙来要赶他们走,是刘万寒拿起棍子来把他们都打跑了。

      刘万寒握紧了剑,另一只手去碰她指尖上的茧子,塞进一颗被他磨圆润的小石子:“但你暗器使得很好,已经丢得很准了。”

      月色洒落下来,他耳尖的红愈发明晰了,从兜里递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别用地上捡的石子练了,我给你磨好了些,用这个,不疼。”

      宋萝指尖夹着石子,使着巧劲扔进树里,一只蝉应声而落,仰面摔在地上。

      她“哦”了一声,说:“谢谢。”

      刘万寒不善言辞,便总是沉默。大多时候只有宋萝一个人讲话,她怕自己忘记读过的那些书,一句句教给他。

      “凡营衣食,以不失时为本。”宋萝说,“若你以后有做官的机会,可不能和洛阳刺史和……那位大人一般,没人性,害人。”

      虽听着如天方夜谭,刘万寒还是认真地点了头,眼睛里浮起羞涩的赞扬:“你真厉害。”

      他低头摸了摸剑,剑刃清澈如镜,映出他眸底的情意。

      宋萝伸出两指,弹了他一个脑瓜蹦:“发什么呆,趁天还没亮,我们再练会剑。”

      负责训练他们的是一个穿着黑衣,很是神秘的中年男子,可怖的刀疤将脸劈成两半,叫刀叔。

      犹如养蛊,一群人自相残杀,能活到最后的,便是合格的杀手,好用的棋子。

      刘万寒护着宋萝,用剑杀了两个人。训练结束,刀叔满脸杀气地靠近宋萝,抬手一剑捅进她肩窝,这是惩罚。

      近距离看到这道伤疤,里头的皮肉都翻起来,只是看着,仿佛能感受到当时被劈开的痛苦。宋萝肩膀很痛,全身都痛。

      她捏紧指尖,自混沌中摸出一枚绣针,食指挑住针头,那针就飞进了这可怖疤痕旁,带杀气的眼睛里。

      刘万寒借着这个空隙,扬起手上的剑,深深捅进他的心口。刀叔倒下去,死了。

      “你怎么样!别闭眼,别睡过去,求你,不要死!”刘万寒捧住她的脸,几颗凉意落下来,宋萝眼皮颤了颤。

      面前人的情意,再装看不见,她便是瞎了。

      ……

      后来,宋萝回到那位大人府中,已是九月。

      暑热退了许多,恼人的蝉鸣也没了。

      “阿萝,阿萝!”刘万寒被派往长安,来见她最后一面,他直冲冲跑过来,额上都是汗水。

      “我做了一把弩箭给你,你的准头很好,用这个一定很厉害,诺,只要往这里一扣,便能射出暗箭。”

      “我走了,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刘万寒擦了把额上的汗,木讷的脸上,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欲言又止。

      宋萝接过来,弩箭做的很小巧精致,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情意难以回应,她垂下眸,拨弄着箭头,只道了句“多谢”。

      如今她拿剑的手稳了许多,杀人时也不再颤,但杀过的人的脸孔却夜夜缠进梦中。

      刘万寒面上关切,想停留一会,问道:“对了,你那个妹妹呢?见到了吗,可还安好?”

      “……还活着。”箭头在宋萝手心留下一道白印。

      回到这间府邸,那位大人领着幼妹走到她跟前。幼妹面容没什么变化,甚至比之前圆润了些,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张开嘴。

      嘴里却没有舌头,光秃秃地断掉半截。

      寒意从宋萝脚底窜到头顶。幼妹对她“啊”了几声,眼睛里全是茫然,怯生生躲进那位大人身后。

      被割了舌头,用药洗了记忆,不认识她,还将仇人当作恩人一般依赖。

      “你妹妹倒是比你可爱多了。”那位大人眼底含着温柔笑意,“想她活着,便收了你那些想逃的心思,好好为我做事,我们会有一番大事业。”

      他每说一句,宋萝心中的愤恨便多一分。

      好恨。
      他怎么不去死啊?

      刘万寒察觉出她情绪不对,生疏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安慰止步于此。

      宋萝握着弩箭,有一瞬间想利用这份情意,说服他与她联手,杀掉那位大人。就像那时两人一起烧掉刺史府,一起杀死刀叔。

      她抬起眼,看清了刘万寒眼底除了不舍外,还有即将要去长安的兴奋。他是去赴职的。

      她意识到,他们两人不一样。

      刘万寒心中的野心让他变成那位大人听话的狗,宋萝心底的仇恨,随着日子愈发增长。

      长安的三月春寒未消。

      地牢漏风,吹起宋萝的青色裙带,她借着抚裙带的动作,指尖夹着一枚极小的竹片,蓄了力,向刘万寒身前走动的捕快脚下弹过去。

      那捕快往后一滑,撞到放置刑具的铁托盘,发出“哐啷”声响。

      宋萝装出吓到的模样,身体猛地颤了颤,微微偏开头,观察身侧沈洵舟的反应。

      他在看刘万寒。
      黑瞳盯着刑具上绑着人的锁链,下巴微微绷紧,皱起了眉。

      宋萝从袖中摸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趁那捕快落地发出了声响,迅速掷向浸着鞭子的水盆。

      药丸没能发出任何动静,融入水中。
      “哐当。”铁盘与捕快的惨叫一同落地。

      这药从皮肤上的破口渗入,能让人两个时辰内肝脏衰竭。

      刘万寒既然是那位大人的狗,自然不会为她供出什么真信息。

      宋萝却想要那位大人死,与燕国细作勾结,叛国通敌,足够他倒台了。那之后,她便可以趁乱带走幼妹,在离长安很远的地方安家。

      一路走来,怎么能够不恨。

      若要利用沈洵舟扳倒他,便要借用绣帕透露燕国细作所在,那第一件事,就是让刘万寒去死。

      肩上猛然搭了两节如玉指尖,宋萝睁大眼睛,被生生扭转身来,对上眼前白皙的下颌。

      沈洵舟垂下纤长睫毛,一张漂亮面孔骤明骤暗,唇珠润泽,嗓音凉薄如雪:“宋姑娘,你做什么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修)第五步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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