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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7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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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师门聚餐呢。”
高衣柠是杜桑臾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往来之间就差不多和她组里的师弟师妹混熟了,进来瞥见大家便十分自然地放下装备,加入餐宴。
“柠姐又漂亮了。”苗宇丰给她摆上崭新的餐具。
“就属你嘴甜。”高衣柠笑着挑了下手指,转头看向王玉儒的方向。
今天的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的毛衣,整个人的轮廓很柔和,线条也干净,坐在席上不惊不扰,气质内敛又让人着迷。
高衣柠多看了两眼,就忽然捕捉到来自王玉儒身旁的一股敌意。
那是张印象不深的面孔,却因为这个眼神,让她瞬间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一口气堵在胸口。
难怪杜桑臾拦着不让她进。
“阿柠刚爬完八桥山,”杜桑臾走进来,淡定地控场,“我就拉她来一块吃个饭。”
“我来得突然,也没给大家带点什么,”高衣柠扫了点餐码,“就再给大家点几个串儿,意思一下啦。”
高衣柠最高尚的优点就是豪气,她说的“几个”,等服务员端上桌,直接变成了几大盘。
“吃,大家都吃,这个白条特别香。”
在高衣柠的盛情款待下,大家吃饱的没吃饱的都纷纷伸爪拿串大口吃肉了,而王玉儒在和翟悉说话,没有参与,高衣柠不喜欢这种忽视,更何况是自己看上的人,于是就笑吟吟地当众点名:“玉儒,你吃啊。”
王玉儒停下了对翟悉说的话,转头看过去:“好。”
然后拿了两根烤串,把其中之一放在了翟悉的盘子里。
但翟悉好似不太领情的样子,抓起来闻了闻,就又放下了。
他抬头看看左右,发现好像除他之外都吃得很酣畅。
而且也不知是美女自带的聚光灯效应还是富贵的赋魅,高衣柠加入饭局后,王玉儒的主场地位也被模糊了,大家边吃边和她聊,气氛竟比刚才还要轻松愉悦。
只是——
高衣柠吃到一半,就说空调风吹得她头疼,换了位置,直接坐到了王玉儒的斜对面。
翟悉十次抬眼看她,她有八次都是托着腮瞅王玉儒,笑眼盈盈得像只勾魂的狐媚子。
“听说这次技术进展是你的功劳,”高衣柠拨弄着自己的美甲,很不可思议那般掩住嘴唇,“你可真厉害。”
王玉儒礼貌地微笑:“运气好。”
“他才不是什么运气好,”翟悉嗤了声,语气比冰块还冷硬,“熬了多少个夜你知道吗。”
“哎呦,”高衣柠冲王玉儒眨眨眼,小声说,“你晚上都不和我聊,我怎么能知道呢。”
翟悉就近在咫尺,听到这样明晃晃的调情,直接气得把手里的酒杯摔回桌上,死瞪着高衣柠:“你有完没?”
王玉儒捏紧了筷子,无奈地吐了口气。
白说了。
从高衣柠进来,他就在叮嘱翟悉好好吃饭不要管那女的说什么,但翟悉晕乎乎的,被酒意蒙蔽了意识,大抵也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王玉儒用膝盖轻轻顶了翟悉一下,示意他冷静。
“有这样的弟真下头,”高衣柠抿着嘴,偏头朝另一边,突然提声说,“桑臾,下次聚餐不要让乱七八糟的人来了。”
原本只是小范围的微型对抗,就这样被放大到整张餐桌上,随着周遭的聊天声都逐渐褪去,一束束目光投注过来,王玉儒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离群的恐慌。
正在和师妹聊项目的杜桑臾愣住了。
但也不过一瞬,她便笑起来。
“你还是我叫来的呢,”杜桑臾笑了笑,“咱可不兴说自己乱七八糟哦。”
高衣柠撇撇嘴:“我又没说我。”
“我叫来的可都是帅哥美女,没一个差的,”杜桑臾不在此多做解释了,转向众人,“都快吃差不多了吧,我再点个果盘,吃完咱就撤。”
师姐三言两语压下争端,王玉儒心情也从峰顶跌落下来,他感激地看了杜桑臾一眼,刚转头回来,就看到翟悉喝红了的眼睛,正阴惨惨地盯着自己。
王玉儒轻咳一声,拿起手机,另一只手在桌下悄悄搭上翟悉的腿,安抚了两下。
“别碰我。”
翟悉把腿一摆,挣开他桌下的手,却一把攥住了他桌上的那只。
刚沉下去的心跳又立刻原地千丈起,根本来不及思索什么,王玉儒就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由于太过迅速,手机被拦下了,就使得这套莫名其妙的抓握看起来像来抢手机的,他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大家都各聊各的,才敢泄了口气。
很侥幸没被人注意到。
可是翟悉并没有消停,他干脆就地取材,打开王玉儒的手机,翻着微信记录一条一条地扒。
王玉儒随便他看,也就没太留意,可等水果上来,他拿一块西瓜递给翟悉,却被反手拍掉了的时候,王玉儒才意识到,翟悉不止是醉了,而是真的非常不开心了。
“怎么了?”王玉儒捡起来西瓜,重拿了一块再递过来。
翟悉还是没接,把手机转向他:“都加上微信了,啊?”
不用看王玉儒也知道是谁,那还是上次在北京的时候,师姐推过去的,当着杜桑臾的面也不好拒绝,就暂时先通过了。
“也没聊什么。”王玉儒压着声。
“这还叫没聊什么?”翟悉扯出一抹冷笑,眼睛那么红,却又怎么那么像淬了冰。
王玉儒看他的模样,今天晚上一波三折的心情终究还是转向了心疼,他把西瓜放在翟悉盘子里,低声解释道:“真的,你往上翻,都是她在发,我都没怎么回过……”
“你脑子是缺吗?”翟悉把手机扔到他身上,“还回,直接拉黑啊!”
王玉儒偷瞄了眼旁边,不太潇洒地拧着脸笑起来:“毕竟是师姐闺蜜,拉黑不太好。”
“你不直接一刀两断,她就会以为自己有戏。”翟悉说。
“不会的,”王玉儒赶紧摇摇头,“我都说了我不单身。”
“哎我真服了你了,就她这样的,”翟悉咬着牙,看向他,“你觉得她能信吗?”
王玉儒有点理亏,他知道自己本就不占据道德高地,为了和师姐的那点师门情分,不敢直接把高衣柠的微信斩断撇清,但他也还是极力挽尊了一句:“怎么会不信呢。”
翟悉像是被他噎到了,气鼓囊囊地点了点头:“操,你他妈还真是个直男啊。”
“什么直男?”陆槐川的声音插了进来。
王玉儒的呼吸立刻停死了。
他们刚才争辩刻意躲着桌上的人,完全没注意上完厕所进来从背后路过的陆槐川,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响亮提问差点就把王玉儒的魂给送走了。
“没什么,”王玉儒挠了挠眉毛,“我弟说我太直男了。”
“啊?你还好吧,说我直的比较多。”陆槐川说完就耸耸肩走了。
他这一甩屁股走人是没事了,但却惊动了王玉儒周围一圈人,都转而过来讨论起组里男性的直男程度。
“我感觉还是你最直男,没点情趣,”高衣柠嗔怨不已地对王玉儒抛了个眼神,随后向前倾身,用气声磨他,“就没见过你这么难搞的,姐拿不下了。”
还正说着,就瞥见斜对面一条人影猛地蹿了起来。
“你给我离他远点儿!”翟悉掰住王玉儒的椅子,猛地往后一拉。
高衣柠脸上那些迤逦的神色全部咔嚓碎掉了,声音都变冷冽愤懑:“干嘛啊神经,我们就聊聊组里谁直男癌最严重,还不许了。”
“直男个屁,”翟悉往前上步挡在王玉儒身前,双手撑住桌沿,对高衣柠怒目而视,“他是我男朋友!把你那些邪门歪道的鬼点子都给我收回去!”
高衣柠彻底愣在了原地。
怒火把翟悉困住了,面对无限放大的假想敌,他下意识就说出了下一句:“少他妈在这儿卖弄风情,招惹我的人?都他妈跟你说多少遍了有对象他有对象!操,当我是死的吗!!!”
余音震震。
整个包厢渐渐沦落成死寂。
空气里还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可垂涎欲滴的食欲早已烟消云散。
王玉儒缓缓抬眼,看着翟悉的后背。
他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心情波澜,有的只是,对一切来临后平静的被动接受。
原来在辩无可辩的事实面前,人居然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愤怒和窘迫,除了能听到一无所有的安静外王玉儒再没有了任何的抵抗,心情也寥寥无几,好像就只有在伸手过去拉开翟悉的时候,才会后知后觉地滋生出一种麻痹般的悲凉和惊惧。
“翟悉,”王玉儒把他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别激动,我来说。”
王玉儒按下翟悉,往前收了收椅子,极力克制住腿软,抬起了头。
他看着面前这些一张张相熟的脸。
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但是现下这个局面,他必须要给翟悉收场。
他不敢想,如果就这样闹僵崩裂,等明天翟悉酒醒之后会有多么自责和难受。他不希望这样。
他只能顶着这几千万吨的目光,去实现对翟悉的兜底与保护。
这是他作为一个男朋友,一个哥哥,能给到翟悉的,最后的责任了。
“抱歉大家,”抖得太厉害了,王玉儒只得不着痕迹地将双手滑到桌下藏起来,“一直没有说这件事,隐瞒了你们这么久。”
王玉儒看到苗宇丰一言难尽的表情,迅速地垂下视线,盯着烧烤盘偷偷喘了一口气。
“柠姐,”王玉儒没敢再抬头了,“他……喝多了,说话冲撞了你,我替他给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高衣柠支吾了一声,没说什么。
“各位师哥师姐们,”王玉儒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破釜沉舟地说,“对不起让大家受惊吓了,他平时不这样,今天是我没处理好,导致他有些误会,才一时冲动了。”
杜桑臾扬手摆了摆,拨走了一部分被放在王玉儒身上的注意力。
“哪有什么惊吓呀,就是才反应过来,难怪呢,”她笑着说,“之前一直没敢问,还以为你喊他弟弟然后你们又不同姓是因为家庭变动的原因,原来就是情侣呀。”
王玉儒感觉到师姐为他打圆场的好意,吞了一口唾液,说:“嗯。”
“没事,”杜桑臾竭力调动气氛,“没事,你跟阿柠把误会说开了就好,小事儿……都别愣着了,再吃点,谁回去要是再跟我吆喝饿就等着吧……”
借由杜桑臾身份地位的优势,饭局上的气氛有稍微活过来一点了,但也还是无处不在地充斥着尴尬,杜桑臾也察觉到了变数,等最后一块水果吃完就立刻要收场,命令全军跟随出征——同行返校。
走出肥蛤店,周围有说有笑的,王玉儒没胆气参与对话,就只是在人群边缘勉强地陪着笑。
笑着笑着,忽然就幻视起了那年那日,在组会上被马允森一顿惨骂后,跟着全组人走出会议室,明明每一个人都很同情他却没有一个人来对他说一句关心或开解的话。
王玉儒知道自己不是再一次地踏入了同一条河流,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逃离这个窒息的环境,每一寸空气里都飘散着公开处刑的味道。
他走到杜桑臾身后:“师姐,你们先回学校吧,我不一块了,我……送我弟回去。”
“行,”杜桑臾回头,“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啊。”
挽着她手臂的高衣柠连看都不屑再看他一眼了,眯着眼上瞧,字正腔圆地“嘁”了声。
杜桑臾偷偷用胳膊肘戳她,但高衣柠态度依旧恶劣,仿佛被男同骗了感情一般怒目横眉,这辈子都要恐同了的模样。
王玉儒又鞠躬说不好意思,高衣柠听完就要发作,但被杜桑臾拦下了。
杜桑臾眼皮一挤给王玉儒使了个眼色,就拽着委屈撅嘴的闺蜜速速离场。
目送师门离开,王玉儒像是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脊柱都软了下来,颓着腰长长地松了口气。
大脑中一片混沌。
他麻木地挪动双腿,把自己往路边搬去,翟悉就一直跟在他背后,不近不远的距离,沉默着不说话。
夜晚那么寂静,走着走着,就走成了一颗枯燥的走马灯。
“你又怎么了啊,不理我。”
听到翟悉这句浅显而耍性的质问,王玉儒有那么一瞬的恼火,我的水深火热与泥泞崎岖,你居然都不懂。
可是在转身的时候,看到翟悉的脸,早已经养成习惯了的纵容又再次占据心口,他哑声片刻,最后对翟悉说:“你知道你今晚都干了什么吗?”
翟悉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替你斩断孽缘了。”
王玉儒感到一阵锥心,他看着翟悉,呐声说:“你直接给我出柜了啊。”
“是。”翟悉满脸不悦。
“是?”王玉儒头皮发麻,“你还觉得没问题了?”
“有什么问题啊,”翟悉声量忽而转高,盯着王玉儒,气势越说越强硬,“你看这不都好好的也没怎么样吗,你要干什么,反正早晚你都是要让他们知道的,我不就是早点帮你说出来了吗。”
王玉儒没说话。
翟悉跟他对视了一会,又愤愤不平地补上一句:“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怕的。”
王玉儒瞳孔微缩,随即错开视线,偏头看向了别处。
入春之后,天不再冷到彻骨了,可当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时,他还是会觉得这个春天很虚假很寒凉。
安静了一会儿,王玉儒背过去,空洞的脑子里已经摘不出任何可以弥补氛围缺陷的技巧了。
他就这样干干地走了两步,随后像想起什么了似地,抬了抬眼,说:“走吧,回辅导班。”
“又装听不见,”翟悉抱着胳膊跟上来,很重地哼了声,“每次说你怕,你都是这样。”
王玉儒低着头往前走。
又听见翟悉在说:“那今天你也看到了吧,真没什么好怕的。”
他觉得和翟悉在一起后,胆小的品性已经被驱逐掉了大半,虽说不上有多勇猛,但被爱着的人总归不再那样害怕。
可怎么翟悉还是说他怕这怕那。
他已经不怕很多了。他现在可以不怕做不了最好,不怕失败和贬损,不怕改变自己的性向,不怕顶着禁忌的身份和翟悉发一场背德的疯。
可怎么翟悉还是说他怕?
王玉儒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说:“嗯,是没什么好怕的。”
他妥协了。
可为什么他都这样应和了,翟悉又不接话了。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越拉越长,王玉儒盯着地面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黑色轮廓,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总感觉影子这东西看起来很贱,像一条断了脊梁的野狗,别人迈一步它就贴一步上去,自己却连半个脚印都留不下。
回到辅导班已经是十点多了,进屋后,翟悉醉泱泱地晃进浴室,洗完澡就倒在隔间的床上。
王玉儒没有睡意,翟悉也不来问他要那些床|笫间的事儿,所以就没事找事地从翟悉书包里翻出教材,坐在灯下看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隔间门口走出来一个人。
“你不睡觉吗?”翟悉隔着几张课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还不困,”王玉儒回头,“你快睡吧,我在外面看会儿书。”
翟悉又站了几秒,最后无语似地吐了口气,转身回去的同时,啪一声摔上了隔间的门。
王玉儒翻着翟悉的书,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他努力去复刻这些翟悉留下的学习痕迹,可还是走神到一点也看不进去。
气氛太不对了。
又勉强看了半页,他放下书,去水房洗了洗,推开隔间的门走了进去。
刚躺到翟悉身边,就听到那个背对着他的黑影说话了:“不是挺能熬吗,这就困了?”
王玉儒愣了愣,抬手去碰了下翟悉的头发。
“嗯,困了,”他伸过去胳膊,把翟悉环抱住,嘴唇在他侧肩抵了抵,“你怎么还没睡。”
翟悉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没挣开,就赌气说:“你冷暴力我,路上就不理我,回来还那样直接把我一个人撇在床上,我能睡着?”
“这不是来陪你睡了。”王玉儒说。
翟悉抽了抽嘴角,没吭声。
“对不起,”王玉儒摸到翟悉的手,攥住不再动,“我没有故意冷暴力,就是今晚跟他们公开了之后,不太想说话。”
“这有什么,”翟悉说,“我高中全班都知道我是同性恋,我也没把嘴缝死了不说话了。”
“嗯,”王玉儒探身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可能是刚公开吧,还有点懵。”
“习惯一下就好了。”翟悉拍了拍他的手臂。
“好。”王玉儒说。
翟悉的情绪骤来骤停的,王玉儒和他接完吻,他就已经是舒舒服服要睡觉的模样了。
在互相道了晚安后,王玉儒从背后抱着他,在黑暗中,安静地等他入睡。
直到耳边的呼吸逐渐变得舒畅又均匀,王玉儒才悄悄抽回被翟悉牵着的手,坐起身来,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蹲在辅导班门口的台阶上,王玉儒打开手机,看到几条被拖延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复的消息。
是该回复一下了,总不能一直假装人间蒸发。
先回的是杜桑臾问他们都到家了吗的关心,之后略过几条无关痛痒的红点,他看到了最害怕看到的场面。
-陆槐川:你就异地了这么个玩意儿?
王玉儒看了很久,直到屏幕熄灭了,视线还没有从手机上挪开。
最后还是春夜太冷,他打了个寒颤,才猛地把思绪都收了回来。
往街角看去,那家烟酒超市还没有关。
王玉儒几乎是没进行丝毫思索地,就拔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
买完烟回来,他靠在辅导班的墙上,隔壁羊汤店的腥味混着烟草香被吸入肺,把很多过载的情绪都淹没了。
王玉儒吸完一根烟,掸了掸指尖的烟灰,再次打开了微信聊天。
他感觉自己可以回复陆槐川了。
-王玉儒:对,异地
-王玉儒:但他不是什么玩意儿,他是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