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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面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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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在害怕?”江盼眉峰微挑,缓缓坐回座椅上,“不如说说,我在怕什么?”
李宛葵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断续的节奏,冷笑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若不是那个人正忙和大老板争夺掌控权,又恰好掌握了你的行踪,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她浑浊的双眼突然迸出精光,“从远明市逃到原林市......是因为那具破败的身体吧?子弹、车祸......你的躯壳早就千疮百孔了,不是吗?”
“命运织就的网,逃到天涯海角也挣不脱。”江盼忽然前倾,阴影笼罩了半张审讯桌,“而你——”他的笑声像钝刀划过玻璃,“不过是被丢弃的卒子。在那个人眼里,只有活着的筹码才有价值。你报警害他丢了货,而我......”指尖轻叩桌面,每一下都像丧钟,“是他们两个之间平衡天平的砝码。现在两败俱伤,想要毒品在国内流通,他们最需要什么?”
“公安系统的内应。”江盼轻笑一声,“你说,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答案不言而喻——江盼。
这就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空气突然凝固。李宛葵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正在优雅舔爪的猛兽。
江盼起身时带起一阵血腥味的风,他绕到老妇人身后,气息喷在她布满老年斑的耳际,“你都这把年纪了,从远明到原林......就别再为他们两个卖命了,笼中鸟关得太久,该见见阳光了。”
“为.....为什么?”李宛葵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江盼没有回答。皮鞋叩地的声响渐渐远去,留下满室刺骨的寂静。老妇人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仿佛上面沾着洗不净的血。
“笼中鸟关得太久......”
审讯室外,周宸的眉头拧成死结。蓝牙耳机里传来的话语让他握紧了拳头。
是的,周宸在离开审讯室前,他在桌下藏了窃听器。
指节无意识敲击着木质桌面——江盼与李宛葵的对话像毒蛇般钻进他的太阳穴。中弹留下的旧伤?车祸后遗症?这些碎片在周宸脑中旋转,逐渐拼凑出另一个江盼:不是法医部那个滴水不漏的江科长和一个曾经在刑侦支队里当一把手的那个江支队长,而是游走在白色与黑色地带之间的危险存在。
“张小雯。”他叫住经过的张小雯,笔尖将电话号码戳进便签纸,“查这个号码的所有通讯记录,重点标记外来的陌生号码。”
纸张被撕下的脆响里,周宸盯着单向玻璃。倒影中的自己与想象中的江盼重叠。
他们都戴着面具,只是不知道谁的面具之下,藏着更深的深渊。
“宸......宸哥,你没事吧?”一旁的吴勣小心翼翼地探过脑袋问道。这时,江盼刚从审讯室里走出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我没事。”周宸咬着牙说道,他转过身深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内心把那股愤怒之火给压下去。
突然,汤庄浩从远处走来,见到周宸这副表情,先是一愣,随即对他们说道:“曦城区派出所接到报案,在G85高速公路的新田服务区后面死了人。”汤庄浩看着江盼这阴着个脸的样子不敢和他对视,于是他继续说道,“一共有四具尸体,和一辆被烧毁的车。”
深夜的高速公路如一条发光的河,蜿蜒着刺入远方的黑暗。沥青路面上,反光标志在车灯的扫射下接连苏醒,又接连熄灭,像一串被疾风掐灭的星火。
半小时后,新田服务区。
服务区后方的空地拉起刺目的警戒线,四具尸体在焦黑的残骸间格外扎眼。三具焦尸蜷缩在烧毁的车架里,碳化的肢体扭曲成诡异的姿势,焦黑的轿车骨架仍在冒着青烟,刺鼻的汽油味混合着皮肉烧焦的腐臭弥漫在空气中。而第四具尸体完好地仰躺在不远处,衣着整洁,唯独胸口被剖开,肺叶不翼而飞。她眉心的弹孔凝着黑血,双眼圆睁,仿佛死前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围观的人群低声议论,有人捂嘴干呕,有人举着手机拍摄,警笛声由远及近,闪烁的红蓝灯光在众人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几名警员护送着周宸和江盼几人来到了现场,警员抬起警戒线几人走进了现场。
“将所有拍照的围观群众手机里有关现场的一切相关照片以及录像全部删除,但凡有一张照片上了社交媒体你们就等着滚蛋。”周宸头也不回的对一旁的一群实习警员说道。实习警员立即上前执行命令。
“吴勣!”周宸回首喊道。
“在,周队。”
“把警戒线再往外拉100米!”周宸头也不回地说道。
身为法医的江盼已经开始了工作,周宸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他总觉得地上这个死者有些眼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他突然回头问吴勣:“几名死者的身份都查到了吗?”
“查不到。”吴勣打开手中的文件夹说道,“车上的那三个因为碳化了暂时查不出身份,但是地上这个能查到——是何青。”
何青?!
这句话一出周宸就觉得背后一阵冷汗。
真的被江盼说对了,死者真的是何青,“那个人”真的对何青下手了。
不远处的江盼半蹲在何青的尸体旁,目光沉冷地凝视着那道触目惊心的Y字形伤口。周宸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低声问道:“江队,有发现?”
面对周宸的调侃,江盼头也没抬,指尖轻轻抬起死者的手腕,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份报告:“子弹正中眉心,一枪毙命。肺部缺失,胸口的Y形切口很规整,随身物品全被取走。”他顿了顿,指腹按了按尸僵的关节,“从僵硬程度看,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小时前。”
周宸瞥了眼手表——晚上九点:“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在七点左右。”这一看时间,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怎么进食,胃里空得发慌。他悄悄瞄了眼江盼,对方却仿佛对饥饿毫无知觉,仍旧专注地检查尸体。
可周宸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审讯室,李宛葵的话像根刺一样扎在他脑海里:“从远明市逃到原林市……是因为那具破败的身体吧?子弹、车祸……你的躯壳早就千疮百孔了,不是吗?”
——江盼的胃不好。
长时间不吃热食,他的胃会不会又疼?万一旧伤裂开怎么办?要是再住院,他那个暴脾气的妹妹许月怕不是能把原林市局掀了?江盼的妹妹要是真闹起来,杨局肯定第一个拿周宸开刀!杨局要是发飙,他爸妈绝对会趁机把他押回家,逼他继承家业,甚至......让他去当什么......哦对,外贸公司形象代言人,整天站在闪光灯各方媒体的鸟枪大炮下假笑,除非他周宸自己想不开了才干那种事情!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周宸猛地站起身,一把拽过旁边的吴勣,语速飞快小声说道:“你去给弟兄们买晚饭,越快越好。其中一份要少油、少盐、少辣、少酸,温度适中,别太烫也别太凉,不准带咖啡、浓茶和碳酸饮料——总之,越清淡健康越好。钱到时候回局里报销。”
吴勣听得直发懵:“宸哥,你搁这报菜名呢?”
周宸懒得废话,直接掏出手机把要求打出来甩给他,然后一脚把人踹出了警戒线。
刺眼的探照灯将整个现场照得亮如白昼,市局的外勤警员们倾巢而出,在警戒线内一寸寸搜寻着可能的线索。江盼半蹲在尸体旁,手中的镊子微微发颤,胃里翻搅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地咬紧了唇,冷汗悄然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江科长,您......还好吗?”一旁的实习女法医小声问道,笔尖悬在记录本上,一直没敢往下写。
“没事。”江盼闭了闭眼,伸手推了推眼镜,强撑着站起身,“你先记录,我去喝点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转身时脚步略显虚浮。
他走向饮水区的脚步比平时慢了些,心里自嘲地想着——真是活该。明明胃病反复发作,却总忘记在外勤前吃点东西垫一垫。
警戒线的黄色塑料带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江盼正要抬手掀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替他抬高了警戒线。周宸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嘴角挂着痞气的笑:“一块儿走啊,江科长。”
服务区的饮水区亮着惨白的灯光,吴勣正好提着外卖袋匆匆赶回。周宸动作利落地接了杯热水塞进江盼手里,又“啪”地掀开白粥的盖子,顺手给自己的泡面浇上开水。
“某些人明明胃不好,还非要饿着肚子出现场。”周宸嘴上数落着,手上却小心地把粥吹凉,“下次再这样,我就让食堂每天给你送十顿病号饭。”
温热的粥递到嘴边时,江盼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一把按住周宸的手腕:“我只是胃疼,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得了吧,刚才连警戒线都抬不利索。”周宸不由分说地把勺子往江盼嘴里一送,“这可是我跋山涉水买回来的御膳,您老赏个脸?”他故意提高音量,“可怜我只能吃泡面,哪像江科长,专人伺候——”
江盼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别想太多,喝粥喝热的。
“你能不能......唔......”江盼还没把后半句“把嘴闭上”就被周宸用勺子堵住了嘴,他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
“吃你的粥,别说话,有专人伺候你你还有意见啊?”周宸嘴上这么说着,但是手上喂粥的动作始终没停过。
正巧来接热水泡泡面的吴勣和汤庄浩:“......”
周宸瞪了他们两个一眼,两个鹌鹑立马护住自己手中的泡面扭头就跑。
江盼望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扶额叹气。
夜风卷着泡面的香气飘过来,胃里的绞痛似乎真的缓和了些。
好吧,江盼看着那桶泡面是真的馋了,比起清淡无味的白粥,他更想吃重口味的泡面,可奈何他现在被周宸抓在手里死死的,根本就走不开。
他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在出门前不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些零食出来。江盼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注意养生的人,要不是胃病的折磨,他才不会受那么大的罪去吃清淡的东西,要是许月看着还好,他才会吃点,一但离开了许月的视线里,江盼就如鱼得水般肆意地吃零食,法医部办公室办公桌底下的那一抽屉零食就是最好的证明。
江盼几次劝周宸别再喂自己了,可周宸依旧坚持:“那怎么行?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你妹不得把整个原林市局给砸了!”
江盼刚想反驳些什么,又被周宸用一勺热粥堵住了嘴,想说的话全部都顺着暖呼呼的热粥吞进了肚子里。
我倒要看看你江盼这伪善的面具还能戴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