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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曾经又曾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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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调的木质冷香萦绕在鼻尖,与蔺言津这个人一样,让人觉得如山尖雪、天上月,高不可攀。
 
 此时却让秦筝避之不及。
 
 多少年了,秦筝住在疗养院里,平日里闻到最多的就是消毒水味,除此之外,就是闻惊阙身上洗衣液的味道,其他任何香味,都只会让他头晕头疼,无法安眠。
 
 像香水这种代表着外界,在正式场合衣香鬓影场景的东西,早已经随着他与过去生活的切割,也成了废弃的旧物,在被他遗忘的角落,落满了灰尘。
 
 秦筝眉心微蹙,低声道:“放我下来。”
 
 蔺言津:“马上就到了。”
 
 他一路快步走到医务室,将秦筝放到病床上,“他刚刚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给他看看。”
 
 医生护士围了上来,给秦筝检查身体。
 
 “手臂上有几处挫伤擦伤,右脚有些崴脚,其他还有些磕碰……都是皮外伤,主要是病人受到惊吓,这会儿最需要家属的陪伴和安慰。”
 
 医生护士给秦筝处理了脚伤,又给其他伤口上了药,就默默退了出去。
 
 期间秦筝一直一动不动,任由医护人员摆弄。
 
 这在他过去的几十年里是最习以为常的事。
 
 对于一个瘫痪病人来说,没有感觉,无法控制的身体部位,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那不过是为了让他这个人还能活着,让他的身体还能维持基本运转而必须处理,无法丢弃的工具。
 
 那时的闻惊阙就曾说:“是我要你活着,你的这条命,你的身体都属于我,归我管,负责照顾它,当然也是我应该做的事。”
 
 这是一个尊严被打破,又再次重组的过程,过程及其难堪,重组前后也明显不同。
 
 但不得不说,习惯之后,那种将自己整个人完全托付给对方,什么也不必考虑的感觉真好啊,好到闻惊阙走后多年,他也难以忘记,好到如今回到过去,也忍不住怀念回忆。
 
 如今重新拿回掌控权,重新拥有它们的归属权,于秦筝而言,反而是件极陌生的事。
 
 他的手缓缓扶着床沿,试图坐起。
 
 蔺言津握住他的手,“才刚上完药,现在你应该好好休息。”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秦筝稍稍醒神。
 
 若不是蔺言津出声,秦筝都快忘了房间里还有个人。
 
 忽略环境,忽略他人,容易陷入自己的大脑思考。
 
 这也是过去三十年里养成的习惯。
 
 没办法,一个只有脑袋还能动的人,不能外出,不能动作,也不能让人随时随地陪着他说话。
 
 让大脑自己思考,自娱自乐,就成了最寻常,也最多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闻惊阙在时还好,自他走后,秦筝更加封闭,唯一能做的,就是想他,想他,想他……
 
 漫长时间的融合,秦筝生活里,已经没有什么不与闻惊阙相关了。
 
 秦筝抬眸望去,对方的面容近在咫尺。
 
 “要喝水吗?”蔺言津问。
 
 秦筝动了动唇,“蔺……言津。”
 
 从人生中消失已久的名字再次从口中吐出,陌生又熟悉,遥远的记忆隐约浮现。
 
 蔺言津眉峰微凝,“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筝看了看他,又重新躺了回去,没再坚持要起来。
 
 蔺言津啊……
 
 真是好久远的人了。
 
 久远到再次看见,秦筝心里除了些许惆怅唏嘘,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你不出去招待客人?”
 
 今天可是蔺言津姐姐的订婚宴,出了刚刚那场意外,少不了要对宾客加以安抚,还有请来的各路媒体也要应付,否则明天报道上出现什么不利消息,可不是结下这场婚事的初衷。
 
 “我只是新娘的弟弟,不是这场婚事的主人,比起应付那些外人,还有更重要的人最需要我。”
 
 蔺言津没点名,然而话里话外的关切和偏爱,让人……尤其是二十几岁,自小缺爱的秦筝根本无法拒绝。
 
 看着眼前这个人,秦筝忽然就想起来了,自己当年究竟是为什么会喜欢对方。
 
 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秦筝没说话。
 
 蔺言津看了看他,然而秦筝此时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蔺言津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声音带着些许冷意,“给你十分钟时间,滚过来。”
 
 不到十分钟,宋其钰就忐忑不安地来到了病房门口,犹犹豫豫站在外面不敢进去。
 
 “表哥……”
 
 蔺言津扫他一眼,“要我请你?”
 
 宋其钰麻溜滚进去,低着头,站在秦筝床前,压下心里的憋屈,不情不愿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不小心从楼梯上把你推下去。”
 
 秦筝看向蔺言津。
 
 蔺言津:“只有道歉?”
 
 宋其钰心中恼怒,然而碍于当着蔺言津的面,在已经见识过自己说真话却无人相信的情形后,他也知道自己就算说这都是秦筝故意的,蔺言津也不会相信。
 
 没想到秦筝竟然也有这么一手,以前他还不理解蔺言津为什么会对别人不假辞色,唯独对秦筝特别,现在终于知道,表哥肯定就是被对方这些绿茶手段给蛊惑的!
 
 心中越想越气,暗暗咬牙,嘴上最不得不说:“为表歉意,我想给你五十万作为补偿。”
 
 蔺言津:“加倍。”
 
 宋其钰:“表哥你……”
 
 蔺言津冷淡的眉眼落在他身上,只一瞬,就让他泄了气。
 
 他看了看蔺言津,又看了看仿佛旁观者一般的秦筝,最终憋屈开口:“我身上没带这么多,等会儿再送来。”
 
 蔺言津冷冷道:“你也该吃点教训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宋其钰心梗。
 
 是的,他确实知道了,今后他保证离秦筝要多远有多远,绝不会再给对方任何碰瓷的机会!
 
 别人也不行!
 
 出去的时候,宋其钰整个人就像愤怒的小狗,龇牙咧嘴,却没半点威力。
 
 等人走后,秦筝才看向蔺言津,“他说我是故意碰瓷,你不信吗?”
 
 蔺言津:“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秦筝笑了。
 
 “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给你送来。”蔺言津问。
 
 秦筝不记得这具身体什么时候吃的东西,但他这会儿并没有什么进食的欲望,只是身体需要能量摄入,而这种关乎健康的事,他从不会拒绝。
 
 “都可以,你看着叫吧。”
 
 蔺言津看了看他,片刻后,才起身去旁边打了个电话,挂断后转身回头,却看见秦筝正靠在床头走神。
 
 甚至没有半分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
 
 他抬步上前,在床边坐下。
 
 “还没消气?”
 
 秦筝一愣。
 
 蔺言津:“出事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但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宋其钰挑衅冒犯你,伤了你,我也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阿筝,还有什么不满,你告诉我。”
 
 秦筝微微一笑,“你也说了,我没什么不满的,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不满?”
 
 蔺言津望着他,伸手要去握他的手,却被秦筝躲开了。
 
 秦筝:“手上还有药,小心蹭到你身上。”
 
 蔺言津视线在他避开自己的那只手上停留片刻,不着痕迹地深了深眸色。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本来在顶层的露天餐厅给你准备了礼物,可惜出了点意外,你没看到。”
 
 秦筝神色微动。
 
 其实看到了,不过是上辈子。
 
 蔺言津在露天餐厅向他告白,就在蔺言津姐姐订婚的这个日子,底下都是来参加订婚宴的宾客,还有蔺言津的父母。
 
 有那么一瞬间,秦筝恍惚有种这是自己与蔺言津的婚礼的错觉。
 
 因此哪怕顶层只有他们二人,这场告白除了他们彼此,没有任何人知道,秦筝也欣然答应。
 
 蔺言津从兜里摸出一个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精致名贵的钻表。
 
 是蔺言津腕上的同款不同色。
 
 “精心准备的场地没用上,但这里只有你我,也算阴差阳错,差强人意。”
 
 “相识多年,我们一直是彼此最默契的存在,现在我想将我们的默契永远延续下去。”
 
 “你愿意吗?”
 
 蔺言津抬眸,目光直直望着他。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是那样熟悉,熟悉到给了秦筝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看着眼前的蔺言津,以及曾经戴过的手表,不知怎的,有些模糊的记忆,开始拂去表面的灰尘,渐渐清晰。
 
 不知过去多久,秦筝伸手取出盒子里的手表。
 
 蔺言津心中一定,莫名的不安也自心头散去。
 
 秦筝将那块表拿在手中把玩。
 
 忽然开口道:“世上很多人,都用金钱衡量某些东西的价值。”
 
 “认为越贵的,就越好。”
 
 “但对我而言,这块表,还不如你曾经借给我的那件校服外套。”
 
 “抱歉,我今天没什么心情。”秦筝重新将表放了回去,“这只表很贵重,你还是好好收着吧。”
 
 他们年少相识,在秦筝年少弱小的时间里,得过对方不少明里暗里的照顾。
 
 秦筝曾将之引为珍宝,在那些弱小无助的年岁里,这些记忆确实难能可贵。
 
 然而等他经历痛苦不堪的那几年,又走过漫长孤寂的几十年,再回首年少时光,才恍然觉得,那些幼稚纯真的自己,即便有些晦暗,也是可贵的,值得怀念的。
 
 秦筝从来不觉得曾经的自己会喜欢蔺言津有错,向往温暖,渴求关怀,追求幸福又有什么错呢。
 
 哪怕后来出了车祸,没等到蔺言津的探望,却听到对方与魏家联姻的消息,他也不曾后悔。
 
 只是曾经的他觉得那些偶尔的关心和偏爱就是幸福。
 
 现在的他再看,却只觉得那些不过是萤火微光。
 
 萤火虽美,可他已经拥有过月亮。
 
 宋其钰回到病房,刚到门口正要敲门,就见病房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打开。
 
 蔺言津大步从里面出来,脸色冷得仿佛刚被冰冻过。
 
 “表哥?”宋其钰打招呼。
 
 蔺言津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快步离开。
 
 宋其钰愣了愣,随后快步进了病房,“你怎么招惹我哥了?脸色跟丢了老婆似的。”
 
 秦筝只懒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蔺言津不在,病房里又没了其他人,宋其钰当即恢复趾高气扬的模样,“以前是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表面单纯,实际一肚子心机,我这次不小心被你阴了,是我不设防,你休想再有第二次机会!”
 
 秦筝还是不搭理他。
 
 宋其钰又忍不住了,“喂,这儿都没外人了,你还装什么装?”
 
 “今天怎么回事儿你和我心知肚明,我根本没用力推你,你也休想让我给你赔偿。”
 
 一百万啊,他好几个月的零花钱,能省则省。
 
 一直不搭理他的秦筝终于有了反应。
 
 他掀了掀眼皮,视线轻描淡写扫过宋其钰,“今天推我的是不是你?”
 
 宋其钰不说话。
 
 “我是不是滚下楼梯?”秦筝又问。
 
 宋其钰冷哼:“哼!”
 
 秦筝:“让你赔礼道歉,不应该吗?”
 
 宋其钰瞪他:“你这是非要赖上我了?!”
 
 秦筝但笑不语。
 
 他咬了咬牙,“我就是不给你又怎么样?”
 
 秦筝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对着他道:“你可想好了,今日你赔偿了,算是恩怨两消。”
 
 “你若是不给,未来我让你怎么还,可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
 
 他语气淡淡,平静如常,可就是太平静了,一点也不像平时的秦筝,无端让宋其钰心头发毛。
 
 莫名觉得眼前的秦筝甚至比今天故意假摔陷害他还要危险。
 
 宋其钰心头发颤,面上却还在强撑,扯了扯嘴角。
 
 “你威胁我!”
 
 “我能怕你?”
 
 说罢转身快步跑出病房。
 
 秦筝静靠床头,默默闭目养神。
 
 片刻后,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在病房门口,犹犹豫豫片刻,轻手轻脚地回到病房。
 
 放下什么东西,才灰溜溜跑走。
 
 待到病房重新恢复安静,秦筝缓缓睁开眼睛,转眸看见房间床头的银行卡,他伸手捡起,放在眼前好生端详打量一番,忽而轻笑一声。
 
 原来,过去的宋其钰不过如此。
 
 原来,过去的秦筝是这种模样。
 
 这样的单纯、弱小、色厉内荏,让人一眼就能看透,轻而易举就能被恐吓住。
 
 秦筝扶着床沿,再次试着从床上起身。
 
 自他重生后,不是站着坐着躺着,就是被蔺言津抱着,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掌控自己的身体。
 
 从陌生,到熟悉,像个初学行走攀爬的幼儿。
 
 咚!
 
 是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的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继续动作。
 
 他扶着椅子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望着玻璃上那道模糊的身影,他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抚过镜中自己年轻稚嫩的眉眼。
 
 灯影朦胧下,镜中人的眼尾似有些许泛红。
 
 在窗外夜色映衬下,更添几分神秘。
 
 那人忽而弯了眉眼。
 
 好久不见啊,秦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