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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冰雪奇缘? ...

  •   第36章冰雪奇缘?
      七月初,阳光依旧毒辣,温度不知不觉降低,微风吹拂过基地里匆匆赶路的行人脸庞。

      两边高大的鳞次栉比的建筑,干净的街道让人觉得这是末世前一个人口比较密集的小区,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地板,又让人以为这是被遗弃的街道——为了最大程度利用占地面积,路面比外面的街道更窄一点,也能容纳两辆车通行。

      姜轻走在街道上,逆流而行穿过人群,他要去刘老头家看看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经过他的百般劝说,终于松口搬到地下,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等最后一批小麦收割,不然没得商量。

      姜轻被他一口咬死的固执态度气得不轻,思考良久,他也以剩下的房间不多了的理由,要求先把东西搬进地底,拉锯战最终以两人各退一步告终。

      一楼没有大堂,电梯直接裸露在外面,一楼住户大门的斜对面,往里走旁边是楼梯。楼层不高,只有九楼,刘老头住在三楼,姜轻选择走楼梯。

      姜轻摁指纹打开门,站在玄关扫视客厅,一张吃饭的桌子和几张凳子拉到房间中心分散开,好显得不那么空荡,沙发孤零零待在角落,其他家具诸如冰箱不翼而飞。右侧是开放式厨房,大理石灶台上空无一物,且蒙了层灰尘。

      房子主人都不在,姜轻没进房间,把客厅大致拍照发给刘老头,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拿的。他静静坐在沙发上,随着时间推移,脊背弯曲,身体慢慢窝进沙发,右手托着脸,左手食指中指在腿上无规律地打着拍子。

      突然,预警声包围整个基地,手环里清晰的广播声加快语速,传达出寒潮来临的噩耗,同时伴随大风,让暴露在地面上的人就近找掩体。

      “哐”地一声伴随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姜轻心里一跳,起身去查看——铝塑复合门窗不正常地紧闭,边框凸出原本的位置卡在变形的窗框中,外层玻璃的裂缝蛛网般延申到窗角。他连忙调整锁紧窗户,往外看——狂风刮地对面没关的窗哐哐作响,劈里啪啦和鞭炮似的,下面偶尔过路的三两个人被吹得站不稳,还要躲过顺风而来的随机障碍。

      他顾不得其他,大步往两个房间冲去,一一查看,推上没关的窗。一连串下来,他缓缓坐到沙发上,心里惊疑不定,不知道怎么突然刮这么大风。

      姜轻略过没任何消息的聊天界面,边给两人打卫星电话,边联系江父江母让他们注意暂时不要外出——他们非必要情况还是得到现场。

      刘老头那边显示没信号,小叶那边接通了只有嘈杂的滋滋声,关键时刻掉链子,姜轻不由暗骂一句。还好江父江母那边有好消息传来,大福不配合怎么都不肯吃饭,他们不得已暂时请假延迟一点时间,其他人刚出任务回基地在隔离。

      他们得到姜轻的消息,震惊过后就是担忧,为姜轻担忧——他借口去找一起做任务认识的朋友有事。为陆承昱担忧——他不在地下房间。

      姜轻赶紧打住他们越想越严重的脑洞,还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爸妈,你们别乱想,说不定等会就停了,再说外面还有这么多人呢,陶少将一定不会不管的。”

      江父江母眼含热泪看着姜轻,就好像又回到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场景。姜轻不自在地避开他们的视线,赶快结束话题。

      他们的脸消失在光屏上,姜轻按熄手环,独坐在沙发上,偏头看窗外狂风怒号,席卷尘埃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脸上神情莫测,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内心的挣扎拉扯着他。

      天地间一片死寂,仿佛只剩下响彻整个基地的预警声。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姜轻先是惊喜,再摇头把不现实的想法甩出脑外,警惕走到门后,通过猫眼看外面,结果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姜轻一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怎么知道他在这,连他都知道了,江父江母等人岂不是也知道了……

      他完全呆住,陷入自己思绪的漩涡,直到陆承昱第二次敲门,他才唰地拉开门,对上陆承昱冰雪消融的脸庞他说不出的头疼——不知道他抽的哪门子风,也不拉着脸了,也注意打扮了,还莫名其妙在他面前乱晃。

      姜轻一开始不解,后来恍然大悟——他是在炫耀自己衣服多。可气的是,还天天不重样地换衣服,在他面前显摆似的凹姿势。在他的衬托下,姜轻一身黑灰蓝成了衬托他的绿叶——当初离开江家,思来想去,他还是只带走自己原本带去江家的衣服,软和耐穿又耐脏。

      记忆回笼,姜轻打量了下他,轻啧一声,陆承昱今天走的是轻熟贵公子风,一改昨天的青春洋溢,上身是半开领黑T,外搭小香风拼接衬衫夹克,下穿米灰西裤,再配上那俊美的脸,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陆承昱对姜轻迟迟不开门仍面带微笑,脾气很好地对他打量和脸上的一言难尽视而不见,自来熟地没等他招呼就进门。

      姜轻看着前面三两步跨到红色沙发前坐下的人,冷哼一声,也加快步伐,挨着他重重坐下,想让他挪位置,谁知道他一动不动。两人对视着,距离近的能数清彼此脸上的痣,姜轻率先败下阵来,泄气往旁边移开。

      “你来这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姜轻直白地问,手上动作不断——给江父江母报平安。

      陆承昱微笑,“和你一样,至于我为什么在这……”

      姜轻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是徒劳,他仿佛挂了副面具般无懈可击。

      “偶遇以前种植区的同事,有人看到你往这边来了,突然刮大风,正因为不熟悉周围不知道去哪里,想到你在这边,过来求收留。”陆承昱叹气,头发恰到好处的凌乱,不显得落魄,反而更凸出几分凌乱帅,多一分更潦草,少一分更正经。

      姜轻抖了抖肩,被他肉麻到无语,却也放松下来。对他的话明显不信,也这样表示出来,懒得说话,以翻白眼回应他,摆手示意他再继续编下去呢。

      陆承昱继续茶言茶语,直到姜轻的无语快凝成实质才画风一转,把搭在臂弯的卡其色风衣递给他。

      姜轻不明所以,没有任何动作。

      陆承昱:“降温了,你或许需要。”

      姜轻垂眼看着质地光滑的衣料,指尖一颤,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有好到这个程度吧,“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我不冷,再说我冷不冷关……”

      陆承昱轻碰他冰凉的手指,冷玉般的触感顺着他温热的指尖传到神经末梢,又点点他起鸡皮疙瘩的手臂,看着他不说话,神情像在说这就是他说的不冷?

      姜轻像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反应强烈地起身,皱眉冷冷地盯着他,“你大爷的,谁让你动手动脚,手不要就砍了……你是不是喝了假酒?你看清我是谁!”

      陆承昱丝毫没有被吓到,甚至极力控制自己才能不笑出来,他只觉得姜轻色厉内荏的样子很可爱,仿佛他自带滤镜。为了不真的惹怒姜轻,陆承昱就此打住。

      “我没喝酒。你是姜轻。”陆承昱认真注视着他。

      姜轻没想到他会回答那个不算问题的问题,甚至还这么认真,就好像在作最严谨的报告、最精密的实验,必须这么认真对待才不会出错。他感觉有什么发展好像不受他的控制,慌乱地避开陆承昱灼热的视线。

      姜轻故作轻松,语气轻快,轻哼一声,“算了,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陆承昱注视他,仍然不说话。姜轻慌张扯过他手里的风衣,手忙脚乱地穿上,“好了好了,这下扯平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那天的事情了。”

      “风停了,我要出去一趟,这里也算安全,你……”姜轻踱步到窗户边眺望远处,转变话题,想打散空气中参与的尴尬。长至小腿的风衣包裹着他的身躯,驱散寒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能闻到一股微苦的清新气味。

      陆承昱截住话:“我和你一起。”如果说,他之前不知道姜轻为什么突然急切反悔,不惜半路溜走,在基地见到他们的相处后也明白了,甚至姜轻最后一次出基地的反常举动说不定也和他有关。他想到姜轻原著的结局,心中一凛。

      ***

      天色阴蒙蒙的,街道换了副打扮,塑料袋顺着风向在空中游荡,路上横躺着碎玻璃渣,甚至还有金属窗。不时有受轻伤的过路人匆匆赶路,还有人伤势较重被担架抬着,士兵出来维持秩序。

      二人往北赶往种植区,入口处看起来和之前见到的一样,丝毫不受影响。门口两边把守的士兵坚守岗位,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对他们的到来依旧目不斜视,但只要他们有靠近的动作就会阻拦。

      好巧不巧,他们对这次守门的士兵比较面熟,双方都比较熟悉,他们不能进去,但让人传话还是可以的。

      姜轻把之前心里浮动的各种情绪压下,着急眼前的事要紧,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发展,两人都信息不回,电话不接,甚至显示没有信号。

      陆承昱静静等在一旁,两人偶尔目光对视,姜轻总慌乱地先移开视线。

      陆承昱眼里浮现笑意,不过看他已经这么焦急了,没再逗他。

      传话的士兵很快回来,说刘老头确实起初来打卡过,不过不在里面,又安慰地说可能是有事出去。

      姜轻心里混乱,情绪复杂,他除了在这,还会在哪里呢?

      一阵风吹过,姜轻拢紧长风衣,交叠处透出灰T领口,天气似乎更凉快了,他一瞬间近乎茫然,仿佛鼓胀的气球一下子瘪下。

      下一秒,他心里燃起莫名的气恼,这股力量支撑他转身大步往前,把所有人甩在身后。

      陆承昱几乎在他抬脚的同时就跟了上去,像开启了自动跟随。

      不等陆承昱在心里呼唤系统,它就很有眼色地出现了。

      系统主动说:【宿主,有什么能帮助到你的吗?】

      陆承昱:【……你能通过监控找人吗?】

      系统莫名兴奋,又模拟咳嗽一声,放低声音:【你也太小看我了,哦不,我的意思是我当然能找到,他长什么样呢?请具体描述一下。】

      陆承昱暂时忽略的不对劲,尽力描述刘老头的显著特征——身形单薄,脊背挺直,戴金色眼镜,日常穿搭是白衬衣配各种鲜艳的裤子。

      系统满口答应,第一遍搜寻时踌躇满志,第二遍搜寻时不可置信,等到第三次搜寻时简直称得慌张了,他不信邪地再试一次,慢慢的顺着网线,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查,连基地最高等级的数据库都来回进出好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陆承昱坠在姜轻身后,看姜轻的背影,从卡其色风衣下的黑色直筒工装裤,看到圆润的后脑勺,慢慢等系统查询,超过五分钟,他就知道了结果,不再抱有希望。

      系统慌张地解释:【宿主,这、这不关统事啊,有网线有监控的地方就一定能找到的,但……如果没有或被破坏了,这就没办法了。】

      系统又将功折罪:【不过虽然不能确定他具体在哪里,但知道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办公楼旁的右街。】

      陆承昱罕见地反思一下,良心微妙地不安一瞬,他有说什么做什么,或者说虐待系统了吗?它怎么这么……卑微?

      陆承昱适时夸它做得好,系统又感动又愧疚,大包大揽提出帮他把收集的资料散播到各个基地领导处,保证天衣无缝,没人能发现。

      陆承昱真心实意地夸它:【你真是善良的好系统。有了这些,人类存活、战胜丧尸的几率更大,要不是不能透露你的存在,你的功绩应该被记录在人类的历史书上。】

      系统激动又心虚,更觉得无地自容,没想到它做的是这么伟大的事,宿主对它的评价居然这么高,而它呢?居然抵不过积分的诱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擅自帮宿主绑定了姜轻作为他的伴侣,愧疚压得它几乎要死机了,坦白的话呼之欲出,又被某种力量安了消音器。

      陆承昱看系统高兴没两秒又低落,也很人道地没再继续画大饼,作了点实质行动——升级系统,让它如愿以偿。

      系统在纠结中因为升级陷入沉睡,暂时逃过一劫,不用再纠结说不说的问题了。

      陆承昱提出往基地办公楼那边去看看,姜轻也诡异地同意了,两人绕过种植区,一路来到办公楼。这里空无一物,本就不多的东西很快就搬下地面办公处,门锁着的,窗户是单向玻璃,紧闭的状态下看不清内里。

      两人站在的右侧正好是刘老头失踪前不见的最后地点,姜轻左看右看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往南不出200米有下到地底的电梯,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五百米内看不到其他建筑。不过出于对陆承昱莫名的信任,觉得他不是那种无缘无故的人,姜轻还是耐心看了好几遍,但还是没有新发现。

      就在他丧气想放弃时,想起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到尽头是研究院——小叶工作的单位,显然陆承昱思维和他同频,一致同意前去看看。

      走不出十几米,姜轻瞳孔倏然放大,抬手拦住陆承昱,拉着他往后跑——拇指大小的冰团几乎擦着他凭空掉落在地,砸在水泥地上,弹起又落下。

      就像黄河丰汛期时的凶涛骇浪,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飞泻而下。冰雹来势汹汹,不可阻挡,先是滴滴答答抛下一两块,不过半分钟就紧锣密鼓地砸在地面上,砸在房顶建筑上,“咚咚咚”打鼓似的硬生生把地面砸出凹陷、裂缝。

      两人位置颠倒,换成陆承昱拉住姜轻往前跑,擦着死亡线坐上电梯,几乎在他们下降时冰雹就像下倾盆大雨般飘洒下来。

      陆承昱形容狼狈,原本凹造型抓乱的头发现在塌地缭乱,好在颜值能打,指骨微红——帮姜轻挡了一下,眼神罕见透出迷茫,神情一瞬间慌乱到空白。虽然很快调整过来,姜轻仍没有错过他的错愕。

      “怎么了?”

      姜轻顾不上揉下青肿的右手手腕——礼尚往来替他挡冰雹,震惊压制他身体上的痛,让他忍不住好奇发生了什么,让他一贯维持的淡然也不复存在,他从没看见陆承昱慌张的样子——或许以前有,但自末世来这是他第一次出现情感波动这么大的时候。

      陆承昱注意到他的手腕到小臂那一小片青,没有淤血,但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也足够瘆人。

      “你应该从外围向中心画圈按压淤青,或者你不想我替你按摩。”

      陆承昱不答反说,大步跨到电梯右侧显示光屏前,输入数字8,按下确认,阻止电梯继续下行。

      “不用。”姜轻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姜轻条件反射按住淤青,伤口带来的钝痛感,电梯缓缓上行带来的恶心感,和空中憋闷的暖意,让他思维暂时停滞一两秒,他松手攀上太阳穴,轻轻按压。

      陆承昱看他两手不得空闲,受伤的手腕微微颤抖,低垂头,捞过他的手慢慢折叠袖口,用轻柔的力道打圈按摩着,仿佛借此平静自己波涛肆虐的内心。

      姜轻在他触上的一瞬间剧烈地抖动一下,眼眸睁大,不知道是不是他按摩的手法太舒服,还是温度下降太快,姜轻放任那抹温热的触感停留。

      电梯缓缓上升,轿厢壁板的镀钛金不锈钢板反射映出两人的身影,早已超过正常的社交距离,两人各怀心思,只偶尔相触的眼神拉近彼此的距离。

      左手环震动拉回姜轻的思绪,他触电似的收回手,低声道谢,避开他的眼神。

      ——是刘老头回消息报平安,说恰好去研究所找小叶,情况紧急来不及看消息。

      消息简短,姜轻眼神掠过,两三秒就看完了,仍低头盯着手环,借划拉消息的动作的掩饰不自在,回避狭窄空间里的异样气氛。

      同时,心里咬牙切齿,自认倒霉。

      陆承昱眼神不转弯,直白地凝视他,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像影片总有完结的时候,电梯到达目的楼层,稳稳地停留在8层,两层中开门打开。

      还没等姜轻率先跨出电梯,逃离电梯里令人窒息的氛围,就受到外边人群热切的打量目光,电梯像被包围了,目光所及都是人头。

      最前面的人挤在电梯前动弹不得,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有人在边上看热闹,有人面带焦急犹豫踱步,还有被几个人拦着不让接近电梯的老人。嘈杂的现场还有几个士兵疏散不成功,只能尽力维持秩序,他们也没有激进的行为,就是围着电梯,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采取特殊手段。

      两人进退不得,什么氛围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人群像掉进沸水的冰块,迅速破裂。挤在最前边的几人扒着层门,七嘴八舌问,不时手上比划着动作。

      他们早就看到电梯在运行,谁也不敢按按钮,更不敢踏进电梯。希望电梯早点停下,又盼望运行的时间更长一点。目光热切又渴望地盯着他们。

      “你们怎么下来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吗?”“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这个高这么胖的小男孩?”……

      姜轻感觉像无数知了在耳边同时响起,太阳穴往前针扎似的刺痛,还要躲避吐口水似的唾沫星子,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答案,只能摆手示意不知道。

      陆承昱上前一步,挑拣着简略回答:“周围只有我们,没有其他人,你们或许可以去其他几个电梯等。现在请让我们出去。”

      周围的人不满他的说辞,看他冷漠的神情,以为他故意敷衍,不知道谁带头质问:

      “为什么你们没事?”

      像水滴进油锅,人群猛地炸开锅。

      “是啊!”“为什么你们能下来?”……

      丢了孩子的塌鼻梁男人怒火战胜恐惧,一脚踏进电梯,猛然伸手去揪陆承昱的领口。

      姜轻瞳孔放大,抢在他动作前,快步上前左手钳住他手腕一拧,又霍然向前一大步,踏出电梯,忽地往左又往右,双手挥舞拨开人群,怒吼:“要问问题就别动手啊!你们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不相信就自个上去看!既不是我们制造的冰雹,也不是我们拦着人不让进电梯,我们也是死里逃生。你们在这里逮着无辜的人发泄算什么?”

      姜轻回头看了眼低头的陆承昱,垂下的双手无意识地捻着,手指压出痕迹,脸色不好,凌乱松散的刘海遮住眼里的神情,怒火越烧越烈。

      众人低头沉默,周围一片死寂,只余下隐隐的抽泣声。

      陆承昱贪婪地盯着他被卡其色风衣包裹的背影,爱意浓烈得必须在姜轻回头的一瞬间低头,才不至于让他发觉,双手颤抖地拼命抑制才能忍住抱他的冲动。

      几名士兵手里拿枪,提高声音礼貌劝解人群等在这里可以但不要闹事。

      姜轻折返回电梯,拉住皱眉的陆承昱往外走,不等他们接近,人群像被劈开的潮水般自发分出一条路。

      “这是办公楼附近的电梯,我们进电梯时没看见周围有人。”

      姜轻走出人潮,丢下一句话,不管有没有人信。

      陆承昱的目光追随姜轻的后脑勺,在他眼里,两边的人群虚化得只有一个大概轮廓,每个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除了姜轻——

      他嘴角上演的弧度越来越大,上前一步越过他,避开他手腕的淤青,反客为主握住他的手掌,直到远离走出人群才松开。

      陆承昱压制想十指相扣的冲动,识趣又遗憾地松开交握的手。

      姜轻深呼吸,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心里不自在的感觉。

      “既然回来了,我们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神情突变,惊愕地直直看向陆承昱后方。

      陆承昱不以为他的错愕是对着自己,那一瞬间脑袋里高速运转,转头循着姜轻的视线看见一个女人——

      年纪在三十七八上下,一头齐耳短发,一身深色衣物,上灰下黑,手里拿着一只白手套,另一只没来得及脱。肤色暗沉带雀斑,眼下细纹放射状延申到眼尾,却眼神明亮。

      女人看见他们,或者说姜轻,也瞪大眼睛,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陆承昱立马反应过来,那是江赊月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姜轻的养母——

      就在他思考怎么不惹恼姜轻,而又礼貌地打招呼时,姜轻结束了他的纠结。

      姜轻右手握拳捏地手臂细微颤抖,指骨绯红,松开咬紧的牙关,脸上瞬间面无表情,眼神漠然地扭头就走。

      陆承昱顾不上其他,连忙跟上。

      姜母也神色惊慌,几乎用跑的速度追上前,拦住他,嘴唇颤抖,嗫嚅几下却没有声音。

      两人面对面像在对峙,比谁先出声,面貌上似乎看不出有什么相像的。

      姜轻停住脚步,神情恍惚,觉得一切那么熟悉,就好像回到了初三暑假那天中午,她没有独自离开,而是面对不熟悉的商场,也迷路了,焦急地好不容易找到姜轻。

      当姜轻低头看她,思绪一下被拉回现实,不管周围人的存在,讽刺地笑出声,双眼冷漠地盯着她。

      “或许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是迫不得已还是情非得已?”姜轻戏谑地嗤笑,眼角微红。

      姜母双目圆睁,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双手死死地捂住嘴,避免溢出哽咽声。她被姜轻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准备多年的解释被堵死在喉口,她几乎泣不成声。

      陆承昱靠近姜轻,原本的三角形站位缩成一条两个点,他闭口不言,表示无声支持姜轻。

      姜轻瞥了眼身边的陆承昱,心里更加难堪,想快速结束话题。

      “就这样吧,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一样。我就……你就当我死了。”

      陆承昱拧眉不赞同地看他。姜母眼神里的悲痛几乎溢出眼眶,干涩的眼眶又挤出眼泪。

      她又看姜轻有离开的趋势,赶紧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哽咽着开口。

      “别这样说……小姜,当初是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

      姜轻皱眉,刺痛感越来越明显,他也没打断姜母,似笑非笑地紧盯着她的神情,像要从中找到破绽。

      倒是一旁的陆承昱替他疼,原先只是微微青肿的手腕变得发紫,上前微笑切入:“阿姨,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也累了,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谈话。”

      “别走啊!”不知道谁说了句。

      “小伙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再怎么也不能诅咒自己……”“就是就是。”

      ……

      姜轻如梦初醒,脸上一阵火烧似的滚烫,——他们已经被包围了,旁边原本小心偷瞄他们的人,变成了大剌剌直盯着他们看热闹了,甚至还有嗑瓜子的。

      姜轻挥手恼羞成怒地说:“都在这干什么?净给警察叔叔增加工作量。”说完,大步逃离人群的窃窃私语。

      一旁二十五六的士兵沉默了下,默默疏散了人群。

      ……

      基地每层实则分为A、B两个区,每层楼像两个年轮的树木的横截面,从里到外两个年轮间砌墙隔开,他们所在的是A区。

      他们走到A区的尽头8999,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陆承昱很有眼色没跟上来,而是替他们望风。姜轻之前酝酿的情绪几乎消失殆尽,残余的愤怒促使他竭力保持愤懑的表情,在开口警惕地扫视一周。

      姜轻掀起眼皮,耸肩摊手示意她有话快说。

      姜母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也被打散,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嘴无力地开合几次又闭上,眼神恳求地看着他,像濒死的人祈求生的希望。

      姜轻像被泼了盆冰水,他熟悉这个表情,如果他不开口,事情十有八九又不了了之,他问出了最在意的那个问题。

      “你那天什么时候离开商场的?”

      姜母脸色唰地更苍白了,她心里天人交战,犹豫着犹豫着,还是说了实话:“我、我是十二点半走的。”

      “几点的高铁?”

      “下午两点。”

      姜轻忽然笑了,笑得眼泪不止,笑得远处的陆承昱也回头看他们。

      姜轻一把抹掉眼泪,力道大得像要擦掉一块皮,手使劲往风衣上搓,想抹掉手心的汗。左手按住不听话的右手,可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原来她甚至不愿意和他道别……

      他仿佛被拉回那个被困在电梯里的中午,呼吸急促,额上豆大颗汗珠滚下滴在衣领处,看着姜母泛着泪光满脸泪痕的脸,呕吐感一瞬间攀到喉咙口,像被人扣着嗓子眼。

      姜轻捂住嘴扭头,往下腰呕吐不止,苦水吐尽,还止不住恶心感,直到苦味弥漫在嘴里依旧恍然。

      姜母难受又焦急,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想触碰他又怕更加引起他的反感。

      姜轻头晕目眩,眼前像有光圈似的对着他刺着,又像深不见底的深渊。

      中考成绩刚出来几天,姜家争吵不断,过了一两天,姜母突然以庆祝和弥补缺失的生日为理由,提出带他去逛商场。

      他还记得睡不着四点就起床的兴奋,记得那天玩遍的游乐项目,记得过第一次生日的雀跃……

      他清楚记得姜母是十一点四十九失踪的,她走之前他们还订了一个库洛米蛋糕——只属于他的蛋糕。

      姜轻找遍整个商场,连她的影子都没发现,还是不信邪地一直等,错过拿蛋糕,等到商场关闭,灯光昏暗。他终于任命返回了,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电梯上升到18楼,他进电梯,门关了,灯也熄了,所有的按键仿佛失灵了,他甚至来不及按全所有按键,电梯超过正常速度抖动下降,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姜轻的二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他按下紧急按钮,等待救援,就缩在轿厢角落一动不敢动,好在他们承诺一小时内赶到。他什么都看不清,失重感将他包围,等待的过程中又剧烈抖动。姜轻的双腿仿佛失去了力量,软绵绵跌坐在地,恐惧如潮水般爬上他的脊背。

      他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吃饱了上路。他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出现幻觉,甚至觉得阎王派库洛米来接他。

      出去后,得益于刘老头押着他去做了心理疏导,他没患上幽闭恐惧症,却也因此留下不定时的后遗症。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姜轻仿佛又觉得回到了那天晚上,回到那个密闭的看不见的空间,森森冷气绞紧他的脖颈脾肺,他裹紧风衣,脸埋进领口,仿佛能溺水的人大口汲取氧气,草本植物的清香包围他。背上轻拍的手将他拉回现实,他猛地回神。

      陆承昱在他开始呕吐时就跑来了,等他吐完,不知道陷入什么幻觉里,终于忍不住上前抱住他,把他的脸按在肩膀处,洁癖什么的也没有了。

      姜轻把额头砸在他肩膀上,藏在头发下的耳朵通红,双手轻微颤抖慢慢攥紧他的衣服,良久,羞耻心归位,闷闷地说:“她走了吗?”

      他应该把头抬起的,可自尊心战胜了羞耻心。他自己知道自己脸上多脏,眼泪鼻涕甚至涎水,糊在一起根本分不清。

      姜母无声捂嘴,在一旁看着他们失声痛哭。

      陆承昱递给他一包纸巾,“不用不好意思谢我,帮我一个小忙就行。”

      陆承昱等他缓过神,向姜母点头示意这边有他,姜母失神拖着身体离开。

      姜轻粗糙地用纸糊墙似的擦脸,等他擦完,眼角是红的,鼻尖是红的,脸上也出现一道道红印。

      姜轻搓着手心的纸团,僵硬了一瞬,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开玩笑:“你不会以为我哭了吧,其实我差点没把胆汁吐出来,吐的还呛出了生理性泪水。看这事弄的,还弄脏了你的衣服,你不会以为我不会负责吧?回去我帮你洗。”

      姜轻在陆承昱奇异的目光下,声音渐渐低下来,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眼神,于是把它归类于同情。

      他们收拾好现场,一直在外待到吃晚饭才回房。

      不管外面的冰雹下得多喧嚣,也不顾几百多公里外丧尸有多猖狂,他们麻痹地沉浸于搬棉被——天气突如其来的降温。

      今天以姜轻顶着江曜惊恐的目光,替陆承昱洗外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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