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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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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金澄澄的阳光将蓝黑的海面照得暖融融。两艘庞大的邮轮在无边无际的海面显得孤零零的,大海偶尔调皮地轻轻荡漾。
姜轻看着仍然躺着的人,表情凝重,今天是他昏迷不醒的第四天了。再烧下去,人不会变傻吧?姜轻怀疑地想。
可给他找医生也行不通,当初刚说完,姜轻就后悔了,医生察看陆承昱的情况时,一直提心吊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和姜轻的说辞基本吻合,可能由于未觉醒提前透支而昏迷。
姜轻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羡慕,等陆承昱一动不动躺着时,他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其他人要觉醒了也不像他一样睡死过去吧,要不是还有呼吸,都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登极乐了。
姜轻照例扶着他灌下营养液,一天两次,保证人体基本所需。
狭小的房间里塞了两人一猫看得更加小,暖色调的装修显得格外温馨,此情此景,姜轻觉得格外别扭,尤其是大福还站在床头柜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看。
邮轮似乎遇到了海浪,船上稍微摇晃,姜轻握营养液瓶的手一顿,起身把空瓶抛进垃圾桶,又坐回床上。
他扔瓶子的间隙,轮船平稳了许多,不等他坐上床,船像遭遇了巨浪,在波涛起伏的浪里打转一样,姜轻猛地往前倒,使劲扒住床沿才得以稳住。
前几天不是没遇到大浪,可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颠簸,姜轻皱眉心想。
背包砰地摔到地上,其他没被固定在原地的家具也左右移动,劈里啪啦一阵炮竹似的响起。
姜轻朝阳台看去,阳台似乎进水。海水从阳台渗透进房间。海面似乎升得很高,往外看是一片深黑的天。咸湿的气味灌满整个房间,不放过每个角落。
看不见的精神体触手在他四周围成圆形,大福轻身一跃突围进去,抬爪按在姜轻背上。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晃荡,姜轻转头,入眼的是黑棕的毛茸茸的身体,大福稳稳地站在床上,甚至有闲心一爪按在他背上,一边给另一爪舔毛。
“喵~”它看姜轻扭头看它,喵呜几声,挺了挺胸膛,似乎在说人,你可以依靠高大的咪。
光团不甘落后前后脚降落到姜轻另一边,即使他看不见也要刷存在感,陆承昱轻啧一声心机猫。分出几根触手在它面前试探,大福一无所知。陆承昱轻咳一声,快速收回精神体,他就知道那只猫看不见他,之前有些怀疑,试探一下,果然如他所料。
暴风骤雨般急促的敲门声音响起,不等姜轻稳住身体下床,外面那人似乎很着急,敲门声再次响起。
“快跟我走!”门一打开,身高不到姜轻腋下的男孩急忙来拉他走,连往常一贯礼貌的作风抛之脑后。
来人用力之大,姜轻被扯得趔趄了一步,好不容易稳住身体,被带着往前走出几步,走出房间,姜轻赶紧用另一只手勾住门。
“小叶?!”姜轻错愕地看着脸色绯红,喘着粗气的叶清名,“你不是和刘老头在一起吗?发生什么事了?”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上一次有这种预感还是在基地覆灭时,难不成这一次又会重蹈覆辙?上姜轻惊疑不定地想,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现实中才过去几秒。呸呸呸,他抛掉晦气的想法,一眨不眨眼地盯着男孩。
叶清名往前不得,站在原地死死拽着姜轻的右手,脸色几度变化,面上残余惊恐:“小姜哥,来不及多说了,你先跟我走吧,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和你解释……”
但他看着姜轻不为所动的模样,一咬牙,只得长话短说:“底舱进了怪物,只要碰到不出几秒就会皮肤溃烂化为尸水。还会人传人,很快就会到我们这层了。不仅如此,听说它动作奇快,还没看清它长什么样,就、就已经死了。”
姜轻语速极快:“你从哪里知道?船上怎么没人通知?有多少人知道?”他前倾身体四处看,到处静悄悄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他们说话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出。
叶清名:“是刘老头感应到的,他的能力是精神系。现在事发不久,扩散面不大,得赶紧通知船上全体人员,他叮嘱我先来找你,暂时到外面的甲板上,另一艘船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姜轻看着他眼里泛起亮光,惊愕地打断他:“他自己一个人去底舱了?”
叶清名低下头,抓着他的手收紧,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一样,声音艰涩:“他……”
姜轻:“好了,等我一下。”
姜轻拍了拍他的头,截断他的话,挣脱他的手。
叶清名呆在原地绞弄着手,看着姜轻远去的背影。他脸色不好,还以为姜轻会责怪他。
他往回走顺手捡起掉落在地的背包拍拍灰,大步走到床头,将摆在床头的牙刷、矿泉水收起,拉开背包检查七零八碎的东西——一人一套衣服,薄外套,雨衣,匕首,食物,消炎药、止痛药、小毯子……
别说,这背包是真能装,姜轻感叹。除开原本就有的药物食物,他这两天在邮轮上又搜罗了其他必需品。
之前换下的防护服已经报废,为了最大限度利用背包空间,姜轻挑挑拣拣把一些能用的东西拆分开塞进背包。
姜轻将背包挂在身前,两把机枪挂在床头的大福背上,拍拍它的头,得到坚定的眼神,又将陆承昱上半身扶起来,一手扳着他肩膀,一手挪动双腿搭在床边。精神体触手相当有眼色地撑着背部当支柱。
光团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来回往闭着眼的人方向撞,可惜每次都会穿过身体直直撞上姜轻,试了十几次,终于放弃徒劳无功吃力不讨好的行为了。
光团略带沮丧地停在姜轻肩头,陆承昱在懊恼中猛然惊醒,他怎么变这么幼稚了。
姜轻不知道他心理历程,艰难地将陆承昱摆好姿势往背上背,一手撑住床沿借力。他站稳那瞬间只想骂人,像背了一块防盗门,又硬又沉。
姜轻身上穿的仍然是末世前五十一件的黑t,整个人更加清瘦,本来脸上身上就没多少肉,经过这段日子的奔波更加消瘦。虽不到营养不良的地步,但在陆承昱衬托下,整个人显得更小。
而他背上那人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一身肌肉,长手长脚,昏迷不醒的人毫无着力点,整个人时时刻刻往后滑。
叶清名在门口无措地看着他们走来,那瞬间就像蜗牛拖着沉重的壳搬家,他手脚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去帮小姜哥拿包,毕竟他看起来是真的吃力,可他又怕反而帮倒忙——他看起来像再施加一根稻草就会立即被压倒在地。
大福率先出门,扭头叶清名喵呜叫唤示意他跟上,不,带路。
……
姜轻背上背着一个人,适应刚开始,后面更轻松了,步伐坚定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的房间离得不远,很快到了甲板。
他刚将陆承昱放下,传遍整艘邮轮的声音响起——
“注意!全体注意!目前在底舱发现一种不明怪物,……立刻离开房间到往上层甲板去等待救援……重要的事播放三遍。”
姜轻听着无机质的男声循环播放三遍,邮轮好像活过来了,变得更活泼,整艘船到处是嘈杂声。他坐在甲板上,远眺隔得不近不远他刚好看不清的另一艘船,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脸上的疲倦如有实质。
叶清名抠着手指莫名惊慌,轻轻开口打断姜轻出神:“小姜哥……”
“啧,谁许你又这样叫的。”姜轻扭头盯着他,脸上的倦怠像被轻轻刮过,他撑起一些精力来应付他。
七八岁的男孩还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表情,即使他竭力扯出一点笑颜来装饰自己的恐惧,依旧直白地让人一眼看穿。
起码姜轻能一眼洞穿他的害怕,即使他身为向导按当前世界观的主流看法属于“强者”。姜轻看着他强撑着的表情,精致的脸因害怕更加惨白,叹了口气。
“改不过来了,是不是?”姜轻掐了一把他的脸,白嫩的皮肤立马出现一小块红印,“没大没小的。”
叶清名仰着头笑了笑,“小姜哥……”
姜轻听着故意和他作对似的称呼,轻啧一声随他去了。
姜轻似乎能透过他回想到第一次在刘老头家见到的,鼻青脸肿的小人乖巧的端坐在沙发上,怯生生地看着他。他当下恍惚了一下,几乎以为和以前的自己在异时空相遇,随着老人的走进回过神来,他上药也一声不吭任由姜轻打量,在上了药后听见刘老头叫小姜,突然蹦出三个字。
姜轻揉捏一把他的脸随他去了。
瞬息之间,甲板上长出几十人,越来越多的人涌来,姜轻不得不扶着陆承昱往不引人注意又不偏僻的地方去。
他们所在的船头甲板前有一间酒廊,出来酒廊是金属扶手环绕的露天甲板。
叶清名抱起大福,跟在身后。
姜轻喘气坐下,让陆承昱靠在酒廊外角落玻璃上,甩了甩手,无力吐槽陆承昱有多重,人不可貌相。同时心里纳闷,他原本在陆承昱眼睛处,现在只能到嘴,要知道和前者不同的是,他还没有站直。
简直没道理啊,他这个年纪还能二次发育长高?
他心里的疑惑纠结只在一瞬间,却冲淡了淡淡的怅然,很快他把那些念头甩出脑海。
姜轻盯着入口出,捏紧他胸前背包带子,似乎从末世以来,他能做的越来越少,尽管他不认命,努力训练,可这差距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看好这两人一猫,否则,他一个普通人进去只是帮倒忙。姜轻用余光注意着身边人,叶清名神情紧张,一副努力压制害怕的模样。
姜轻左手动了下,他立马接收到信号,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不放。
一个浪打来,邮轮更颠簸了,前后晃悠着。陆承昱的头不住地小幅度噔噔噔撞击,他怕撞出脑震荡,别住他的脖子后拉靠在他身上。大福揣手努力缩在男孩怀里。
陆承昱沉默看着这副情景,没人能看到他,听到他说话,他也不能触碰到人,系统下线前最后警告他精神体慢慢自我修复期间不得再次使用,他最多能放出来透风,毫无作用。
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能做的,束手无策的境遇,还是第一次,他心里五味杂陈,这次错估实力让他警觉,怎么折腾自己没关系,不能透支所有,起码有余力。
还好没出意外,他们顺利出来到了甲板上。只是那个老人,恐怕凶多吉少,陆承昱即使不像听,也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内容,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大概,和少年一起的也是姜轻一直要找的人,他最早发现,还独自去底舱。
陆承昱沉思,这个行为似乎有点反常,正常来说,不是报告船上的士兵将领,也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就像——,他忽然灵光一闪,像某种赎罪,对,就是赎罪。这样他的行为就能大致说得通了——可一个人要在什么情况下会做出拿生命赎罪的事呢?有什么值得的呢?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但他不愿意往坏处去想,打住继续揣测的想法。
姜轻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左手越拉越紧的外套袖子下空荡荡的——基地原本的手环不翼而飞。他腾不出手去捏眉心,抬头眯眼看了看阳光正盛的天空,现在连时间也只能大概猜测了——大概是九点到十一点。
更不用说联系其他人,他全部家当全在身上了,当初从地下突围,为了减重什么都没带,衣服还是来到船上添置的。
背包里有衣服有食物有药品零碎东西,偏偏没有通讯工具,姜轻可惜地想。又或许有,只是登船时掉进海里去了,他安慰地想。
还好江曜他们住在五层,和欧溪他们一层,现在那怪物的领地还没扩张到三层,他们比他还更安全,他们也不是傻子,有危险也不知道跑。
更何况他们都是觉醒者,就算江赊月状况不好,他们也能应付,姜轻沉下心来。
另一艘邮轮似乎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了,正缓慢调头往他们这边小心翼翼靠近。可惜邮轮太庞大,速度没有那么快。所有人都眼巴巴张望着,恨不得立刻就长了翅膀飞过去。
他唯一担心的是那老头应付不了,姜轻眼里带着担忧,隐晦地扫过甲板上神态各异的人。
大多是和他一样几人抱成团的,互相之间隔着距离,脸色惨白,精神紧绷,眼里的惊恐也带着传染性,一传二二传三,连竭力维持镇静的人也免不了惊慌,从他们的神色可以看出,这层大多数是普通人——少数觉醒者大多靠近金属扶手,脸色不好却比较镇定。
只是因为顾忌一旁的士兵和其他因素,才不至于立即离开。
一大把年纪了还逞什么能,逞能也不是这样的,姜轻简直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但同时心里也留下疑惑,他的行为哪哪都透露着反常。
姜轻说服自己,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一定会有其他觉醒者去的,不会出事的。
天地间寂静无声,他的耳中似乎只能听到心脏一起一伏跳动的声音。集中注意力去听似乎有什么嘈杂声,分辨不出。
下一刻,意外来的猝不及防——
一大群面带惊恐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潮水般涌入,你推我搡,其中有人架起脚不沾地。像巨大的石头扔进小池塘里,人群迅速炸开锅,慌不择路,抱头乱窜。可惜地方就这么大,被传染瘟疫一样迅速扩撒开。
呼救声、尖叫声、射击声不绝于耳,乱成一锅粥了。
姜轻看着不远处不过短短几秒内,皮肤被腐蚀成血水的人,眼前炸开一片血花,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来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他下意识拖住陆承昱后退,同时小声示意叶清名。
叶清名也不含糊,关键时刻没掉链子,紧紧跟着他往后撤到。
姜轻退无可退,下意思屏住呼吸,回神过来,小口呼吸着。他死死盯着事发地点,眼神直接略过倒地不醒的人,之前和他抱团的人离得远远的,即使害怕也不敢接近。
自他撤退后,所有人像被定住了一样,从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安静别动开始。开始有人不听,后来有人真的停住不动,似乎没事,而慌忙乱窜的人下一秒就死亡,就慢慢停下脚步。
所有人惊恐地僵立在原地,互相防备地看周围的人,死死捂住嘴不流露一丝动静,抱着孩子的人也死死按住,大气都不敢喘,露出的半张脸上的张大的眼睛暴露了所有的情绪。
所有人的表情和复制粘贴一样,尚存的呼吸是区别他们和一旁死去人的,倒在血泊里的人,带着惊恐死去的人眼睛同意瞪大。
空气似乎静止流动了,天地间只剩下海风吹过的呼呼声,海浪撞击船体的声音。
天清气朗,阳光和煦,不时有不知名的海鸟惬意地停留,无趣地瞟了眼这副扮演木头人的话剧,然后迅速离开。怪物被振翅的声音吸引,来不及离开的其他海鸟,眨眼间多出几个血窟窿眼,瞬间变成一堆枯骨,带着寄生物直挺挺地掉落。
船中间的一小片空地像下起大雨似的,咚咚咚无节奏的鼓点声响起,沉闷声更让所有人放轻呼吸,恨不得自己不用呼吸——
起初是猩红的一小块肉弹跳在甲板上,在血洼里打滚似的弹跃,三两下甩掉身上的血露出本来的真面目——不足五厘米的身体像透明海水般晶莹,背上四对管足在空中蠕动。离得近的被血溅到衣角上手上的人,顾不上恶心,心里只剩下惊恐,压制自己颤抖的身体不挪动一步。
不等他们看个清楚,更多更密集的肉块随之而来,将它淹没,稀里哗啦一阵声音后,地上涌现小堆血色肉山,偶尔透露出透明颜色。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看着无害的小东西就是杀人于无形的怪物,但事实摆在眼前,倒在地上尚有余温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据。
怪物集成一堆,触须缠成一团,看得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姜轻看了眼在原地和无头苍蝇似的怪物,赶紧撇开眼神,心里发毛。
还好它不长眼,姜轻心想。
他额头上的汗顺着额角,沿着下巴慢慢淌下,带来不可忽视的痒意。姜轻不敢掉以轻心,死死咬住下唇,也捂紧陆承昱的嘴——防止他突然醒来。
他看了看自觉捂住嘴的叶清名,被尾巴覆盖在手背的一人一猫,心里的焦虑被缓和了一些。
光团撞了撞姜轻用力到青筋鼓起的手,无奈地左右晃了晃。
看不见的精神触手盘踞在三人一猫四周,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再以他们为中心,呈放射状向每个人扩散,触手尖尖小心点在每个人头发上。
如果有人能看见,准会大吃一惊,和地上那堆怪物相比,更愿意相信那些盘根错节的触手才是真正的怪物。
时间滴答滴答一分一秒流逝,像死亡倒计时。明明在艳阳天,姜轻却出了一后背冷汗,他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慢,短短几分钟这么难捱,他和所有人一样眼巴巴盼望另一艘船快些靠近,心里无声催促。
另一艘邮轮在他们殷切期盼中停住,姜轻心里一紧,又看见数艘救生艇接连下水,他松了口气。
可惜他这口气松早了,离那堆怪物最近的其中人悄咪挪动步子,踮着脚尖往前移,期盼能离得更近一点;前边看着即将超越他的人也憋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往前走;站在船边的人也不管不顾,眼中迸发蠢蠢欲动的神色。
怪物蠕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摆动身体的幅度也越来越大,跃跃欲试。
留下一动不敢动的人心里满是惊恐和惶然,惴惴不安地祈祷不再出事情。
姜轻心里一咯噔,脑中敲响预警,眼神转向那堆怪物,果然下一秒它们像嗅到腥味的鬣狗,齐刷刷弹跳向按捺不住的人身上。
刺耳的惨叫声快速响起,姜轻僵硬地撇开头,胸口憋着气,几乎绝望地想,不会他们没死在丧尸手里,怪物手里,死在自己人手里吧!
波及的人被无辜连累,经过这么些天的“训练”,心里素质已足够硬了,黏糊糊的血手软肉倒在身上,也硬生生受着,不发出声响。
另一邮轮吐出的一艘艘小艇,直奔他们而来。
姜轻小口呼出一口气,深深看了眼酒廊微开的门,垂头看着身旁的毫无行动力的人,还有那一人一猫,良久,心里终于下定决心。
老病幼,他们这配置放在公交车上车前都是可以被让路的对象了,姜轻扯了扯嘴角,自嘲地想。现在更何况是抢着上船呢?
衣角传来一股拉扯感,他扭头对上大福坚定的眼神,愣了愣,突然心里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想法,它不会能听懂人话吧。继而又推翻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魔怔了。
他摇摇头,安抚地拍拍大福头顶。它反过来按住他的手,猫脸严肃。
姜轻麻了,鬼知道他怎么从一张毛绒绒的脸上看出他的认真的。
姜轻他们暂时没往前,在原地观望形式,之前移动的人也被迫停下,现在地上那堆怪物已经消失了,却更让人不寒而栗心里发毛。
小艇密密麻麻地靠近接着包围邮轮,姜轻探头往下看,离船有一段距离又刚好够他们跳下去,姜轻皱了皱眉,心里叹了口气,也理解本来那么大一艘船就不好调头,更何况船上还有那么人,那样太冒险了。
可理解归理解,他现在要面临一个问题,怎么准确才能把人扔到船上?姜轻心里烦躁感越来越重。
姜轻余光瞥见叶清名,心里划掉那个可能,不说他的量子兽是白鼬,根本驼不起那么大块头,而且这让他有一种压榨童工的负罪感。静默几秒,他突然灵光一闪,探头往下看,又看了看放轻动作和地下船上联络的士兵。
要不是不能发出声响,姜轻简直想拍自己头,人果然不能着急,一着急就什么都不顾了,怎么就没想到来的士兵不是普通人呢?
精神触手一一拍向将底下来的所有人的头,在他们靠近邮轮时,收力按着他们的头,扰乱怪物的感知。
光团跳出船外,看着他们在防护服用精神力套了一层。陆承昱叹气,虽然不能完全防御,也够了。
两方僵持着,有了前车之鉴在先,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得有一个诱饵才能打破僵局,再僵持下去说不定情况更糟糕,陆承昱想。
陆承昱将目光投向闭眼靠着姜轻的那副躯体,灵光一闪,心里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不就有现成的吗?
姜轻打了个寒颤,更加用力捂紧他的嘴,转眼扫视陆承昱的脸,从他紧闭的眼到他弧度放松的唇,心里轻啧,该不会他要醒来了吧,那样最好。
盯了好几秒,都没反应,可惜地放弃这个设想。
陆承昱在一旁观摩两人的神情,看着姜轻紧张的表情,遗憾地打消了那个可怕的想法。
……
最终还是让他们找到克制怪物的方法——向导用精神力屏障隔开它们,幸存者待在原地等救援,用鲜艳的标识表示的坐标,量子兽挨个接他们下去。
姜轻也举着一件最显眼的衣服挥动,不时皱眉看入口,时间每过去一秒,他的心就越收紧一分。
他想说服自己可能他早就脱离危险了,可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姜轻神色晦暗,看着前边一个个被接走的人,慢慢收紧手,将衣服裹得更紧。
陆承昱“看”到姜轻黑沉的脸色,周身如有实质的低气压,心里咯噔一下,他上一次有这样的预感还是在上一次,姜轻不会是想自己一个人跑进去找人吧?
折腾了一圈,剧情还要回到原点,姜轻还是要去送死?!光团一个仰倒,不可思议地想。那他那一个月的努力防备算什么?
系统:“算你努力。”
光团将透明蓝蛇一把闯飞,以优美的半弧形划过半空。
姜轻不知道自己被人看透了想法,他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在他面前,却并不害怕——有谁会害怕一条定在半空的花布。
黑豹身形流畅皮毛水光油亮,一身矫健的肌肉绷紧戒备,暗绿的眼眸跃过面前三人一猫,紧盯着半空的某处,显得危险又迷人。可惜背上显眼的花布料让这种大打折扣,觉得亲切好笑。
在场中人,只有姜轻看不见。
叶清名惊喜又犹豫地看着,眼神里带着下意思的惊惧。大福懒洋洋地把头埋在爪子下。
光团自在地翻了个身,他确定这只量子兽不能看到他,或许因为他对精神力波动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姜轻忍住后退半步的冲动,定了定神,掀起眸子先落不到实处,又定在那块布料上:“你也看见了,这里有个伤患,我先把他扶上去。”
黑豹压低头颅,姜轻一一安置两人一猫,陆承昱歪倒在正中央确保不会掉下去,叶清名在他后面,大福窝在他腿上。
系统努力一拱一拱爬回来,还没开口,就收到热心提醒。
“你是蛇,不是蚯蚓。”
系统如梦初醒,像重新更新安装包,三两下游移过来。
陆承昱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离我远点。”
系统敢怒不敢言,更何况它还理亏:“好的,宿主。我明白,宿主。”
“嗯。”陆承昱可有可无地应下。
系统灵机一动,说不定这次就能将功折罪:“我错了,宿主,咳咳,我要是说我有办法阻止姜轻去送菜呢?”
陆承昱:“说。”
系统:“把他电、电y——点忙。”
系统在他在感知到越来越不妙的气氛——精神力触手齐刷刷对准它,声音慢慢微弱下来,快速改口:“帮他点帮。对,我们要想个办法。”
陆承昱心里冷笑,他就知道那大概率不是正经系统,正规系统哪来这样的法外狂徒,估计是半路出家的冒名系统。现在是彻底不装了,还是装不下去了。
陆承昱看着姜轻明显已经下定决心的模样,不再废话:“你不能查看那人的情况?”
系统小心翼翼:“我要是说不能呢?先说好,不是我的问题,而是没有电。而且我有现在下去的话也得一个一个找,还不一定找的准。”
陆承昱:“……退下吧。”
他头疼,这升级还不如不升,更新了个寂寞。
精神体先他一步做出选择,将所有入口全部封死堵住,凝实形成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屏障。
“不要哇宿主,不要——”他屏蔽系统脱口而出的惊恐喊叫。
姜轻还没接近就被一股弹力反弹后退几步,等他站稳,心里的荒谬还没凝实,七八人就冲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矮小的身影,血迹斑斑破破烂烂。
姜轻定睛一看,赫然是他要找的人,他怔了一下迅速回神往一旁躲开,心里五味杂陈的。
他心里升起一股愧疚感,他好像忽视他太久,以至于看到他才发现刘老头变化这么大。上一次见他还精神矍铄,现在已经显出苍老的姿态了。原本微微弓起的背更加弯,整个人干瘪地不成样子,颧骨突出,眼睛也显得格外突出。
一贯话多且先开口的刘老头有一瞬间无措,接着沉默几秒。
刘老头抹了把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脸,把颤抖的手往后藏,看见姜轻还在脸色迅速黑沉,原本总是笑眯眯的眼睛蕴藏着怒火:“不是让你先走吗?走,快走!”
姜轻定定地看了他两眼,一贯不发脾气的人生气起来总是很唬人,他却没被吓到:“别废话,一起走。”
他看了看四周,所剩的人不多,零零散散还有十几个人,加上刚刚出来的。
只有两块花布停在半空,叶清名他们已经脱离危险了——他不敢大声说话,不管他们如何挽留,小声恳求去拉他,姜轻都没有动摇。
姜轻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强烈,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他就飞出去了,稳稳地落在其中一块布上。姜轻震惊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世界,惊讶过后心里只剩下愤怒。
干瘪的人影和其他十几道身形越来越模糊,只能看个大概,姜轻怒火中烧,狠狠咬住后槽牙,胸口快速起伏。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载着七八人的白布闪现在他身旁,姜轻仰头看着庞大的船体,甲板上出现新的嘈杂的声音,他的心像被狠狠揪住,攥紧身下的布,咬紧牙关不泄露一丝声音。
姜轻像看了一场画质不好的老式动画,他脑中一片空白,麻木地随波逐流,直到落到实地才回过神来。他没有大吼大叫,只是失神地望着逐渐缩小的邮轮,以及甲板上成堆成堆的人,蚂蚁似的聚拢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昏迷的陆承昱瘫倒在不远处,暗淡的灰色光团窝在姜轻头上,和身体一样陷入宕机状态,低能量自动陷入沉睡。叶清名迎上去扶住姜轻,大福也扒拉住他的裤腿。
江曜等人离得不远,江曜神色复杂地盯着姜轻的后脑勺,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艇陆陆续续离开,海面上剩下孤零零的几艘船,等最后的姜轻等人到了,也走了。
庞大邮轮被死亡的气息包围,姜轻直挺挺地望着它,忽然,围栏上出现一道人影。
姜轻瞪圆眼睛,揉了揉眼使劲去看,可惜还是看不清,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委屈感,觉得头越来越重。
“活下去,活着去中心城,如果可以,帮我看看那兔崽子混的怎么样!”
“你要照顾好小叶,还有……,他没听见的话,告诉那小子。叶清名,保护好你小姜哥。”
那道身影又蹦又跳,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已经登上到另一艘隔得很远的轮船了,裹挟着精神力的话传到这边已经很模糊了。
姜轻又气又悲伤,到了现在,他也顾不上社死,死死扣住手指,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即使只能看清邮轮。
很快那道身影就被淹没在人潮中。
姜轻衣角传来拉拽感,低头一看,叶清名憋得眼尾通红,眼泪汪汪地瘪嘴死死咬住下唇。等他再抬头,那艘笼罩死亡气息的邮轮已经半淹没了,翘起船身,半个船体倾斜在海里。
太阳升到正当空,闷热的阳光照射在两艘命运不同的邮轮上。
热烈的阳光被拦截在半空,刺不透半沉没邮轮燃起的黑色浓烟,只能不甘心地落在外部表面。
渐渐远去的邮轮拖出长长的尾浪,驶向不定的未来。
……
姜轻像僵直的稻草人,过了很久,久到看不见那艘轮船,不知道已经沉没还是没有沉没的轮船。他仍然保持原地不动,神色麻木,呼吸微弱,空气中的氧气似乎很稀薄,不足以供给所需。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偶尔泄露出痛苦,谁也不能从他的神情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叶清名慢慢松开拽住他的手,两手交叠地捂住嘴,他腿软跌坐在地的同时眼泪簌簌地往下流淌,他人小身矮,看不见最后的情景,只能听见最后交代他的遗言。
甲板上大批人瘫软着身体滑坐在地,有人崩溃大哭有人眼神麻木,他们在其中并不突兀。
大福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来回打转,控制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惊动他。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姜轻像和世界隔着一层纱,能听到看到所有事物,却不能准确感知到具体情绪给出反应,他对后面的喊叫漠不关心。
直到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是丧尸!”
他下意识去看身边的人,猛地转身,却是不远处正在丧尸化的江赊月,几人隔开他和人群,碍于一旁的士兵,两方对峙着。霍起珵黑着脸按住他,江曜一脸怒气夹带着烦躁,于嘉音也坚定地站在。
他提着的心落在半空,不上不下。
姜轻余光朦胧地瞥见身旁的轮廓,张嘴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咽下,弯下身机械地拖着陆承昱,抑制不断泄出的疲惫和人交涉。
把叶清名安排在他隔壁,越过眼神戒备、像看瘟疫一样躲着他的人群,把所有的声音抛在脑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踏上偏远的四层。
明天,后天或是有时间再想吧。姜轻像以前一样把情绪挤到角落关起来,至于什么时候能想起,这没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