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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轻生的想法呢?
      周成砚已经记不清了。

      自出生到有记忆开始,周成砚就活在无数枷锁中,爷爷告诉他,他是周家的长子,未来周家的事业都会压在他身上。

      他必须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只是合格都不可以。

      学生时代,如果没有各方面成为第一,寒冬腊月的天,周成砚就会跪在雪地中,把失误的地方抄上百遍,直到全身冻僵,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别人要十六年才能走完的学生时光,周成砚将之压缩到极限,只用了十一年不到。

      人来人往里,周成砚总是独自缄默。

      因为他走过的地方没有人敢靠近,畏惧、敬佩、鄙视……所有错综复杂的视线最后将周成砚推向周氏总裁的位置。

      他牢记长辈的话——没有资格成为普通人,更不配停下来休息,毕竟从出生起就承载了太多人的生活与期待,注定的天之骄子。

      天之骄子......

      讽刺的是,周成砚没有任何能交心的朋友,他真正成为了以利益价值衡量一段关系的绝对理智理性之人,精密到像一台永不失误的仪器。

      曾经与他合作长达六七年的供应商过来祈求不要被换掉,“成砚啊,算我求你了,我老婆她快生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看在我们这么多年老朋友的情分上,你就帮老哥这一次吧,而且我们如果失去了众星的合作,公司会迅速崩溃,你让那些工人那儿来的钱回去过年啊......”

      时代在更迭,守旧不愿作出改变的东西注定被淘汰。

      周成砚秉承着这种原则,毫不犹豫切断了多年的供应链,选择了更低廉品质却一样的商贩——即使曾经的供应商是他亲自挑选的,酒局饭局上的“朋友”,合作长达多年。

      周成砚不为所动,淡声道:“生意场上没有朋友,众星只是顺势而为。”

      供应商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那么多年的情谊竟会得到一个如此冷漠的答案。

      临走时,王志双目发红大骂诅咒他:“周成砚!周成砚!!你会遭报应的!!”

      其他人更是憎恨他的冷血,诅咒周成砚不得好死。

      后来,那家公司失去众星这个最大的买主,不到几个月便宣布了破产。

      而周成砚,是在工作时听到了曾经的那位“朋友”的消息——

      “啧啧啧,听说王志的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了,他就跳楼了,现场特别惨。”
      “什么?之前那个和我们采购有合作的王老板吗?”
      “就是他啊,真是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公司破产不说,自己人也没了。”
      “要我说,咱们ceo确实太冷血了,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吧,就为了那百分之零点几的价格就把人家淘汰了,据说大批工人从年头干到尾一分钱都没拿到......”

      跳楼了。

      周成砚听到这个三个字时,正在签一份“供应商推荐”的担保材料,而担保的,正是王志的公司。

      他黑沉冷静的眼眸中闪过迷惘,仿佛一台冷漠理智运转了二十多年的仪器,突然生锈失灵了。

      那时候,王志逢年过节就会带上妻子来拜年,他和妻子是初恋,女人脸上总是带着腼腆的微笑。两人甜蜜幸福,唯一的烦恼是一直没有孩子。

      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即使王志比他大很多岁,周成砚也不需要那些东西。

      后来很多瞬间,包括将目光像王志的张全带入众星的大门,周成砚都会想起春节时,王志带着礼品来他空荡荡的房子拜年的时候。

      或许他的确是一个冷血的人,没有良心,以至于多年后王志说的报应得到灵验。
      他从所谓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众人嫌恶的存在。

      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残疾。
      甚至还变成了一个敏感多疑、懦弱自卑的胆小鬼,事到如今再也承受不住痛苦,只能靠死亡获得解脱。

      他就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

      他根不配拥有盛绵这样美好的人,可是......

      盛绵依旧弯着腰,正笑眼弯弯地把脸凑过来。周成砚回过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人。

      是不是真的像那些人说的,他前半生遭了太多孽,所以才会落得现在这样狼狈不堪的下场?

      周成砚发现自己依旧是卑劣的,因为他忽然想——如果盛绵能接受现在这样残废的他就好了。

      他活下去,盛绵会接受吗?

      张了张嘴,周成砚想试探性问,可面对盛绵干净清澈的眼睛,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咦?”盛绵注意到毯子下露出来的文件,指了指,“周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周成砚迅速将协议遮住,垂眸道:“没什么。”

      “好吧,那周先生你累了吗?”

      “......不累。”

      “那困了吗?”

      “嗯。”

      “那我们现在洞房吧。”

      闻言,周成砚猛地抬起头,可能因为有些用力,眉间极力遮掩的伤疤露了出来,耳根上的红晕一点一点冒出:“你......说什么?”

      盛绵认真说:“新婚之夜自然要洞房的。”他看的话本子都那么写。

      等了片刻,见周成砚毫无反应,盛绵像耷拉下去的喇叭花,轻声问:“周先生,难道你不想和我洞房吗?”

      在天山上,盛绵偷鸡摸狗斗蛐蛐,还屡次逃脱惩罚,不仅是天生长了一张无辜的脸,还跟他一旦软下声音,用那双潋滟的杏眼可怜兮兮看人时,任谁都会心软。

      周成砚已经全然六神无主。

      连呼吸都感觉在微微发烫,耳根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脖子,攥紧遗产协议的手在发颤,用尽最后的理智才勉强冷静下来。

      “我让陈姨给你安排了房间。”

      陈姨?

      盛绵想起来了,刚到那个房间门口时确实碰到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提起这个他还有点心虚。

      站在门口的妇女一身雍容华贵,看见盛绵的第一眼便厌恶道:“一个男人,不能传宗接代续香火,也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只想着吃软饭,还霸占主卧。以为勾到我们成砚日后就能荣华富贵了么?我告诉你,你做梦......”

      陈翠正想着给盛绵一个下马威,结果眼前的人愣了愣,随后煞有其事问:“软饭?这种饭好吃吗?请问何处有卖?”

      陈翠:“......”

      最后陈翠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常伯沉着脸把人带走了。

      盛绵理解不了她为什么生气,但总而言之,是把人气到了。看周先生的话应该是跟“陈翠”是熟悉的,把人家气到了,所以盛绵觉得心虚。

      正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忽然,眼前的男人轻声问:“你不喜欢么?”

      盛绵回神,脱口而出道:“喜欢,那间厢房又大又漂亮,我很喜欢。”

      想起盛绵的身世,周成砚心脏一阵闷疼,张了张嘴,刚要开口,青年却继续道:“但我只想和你一起睡。”

      还要检查周成砚的双腿情况,当然要一起睡才方便!盛绵目标感很强,今晚他说什么都要跟周成砚睡在一起。

      仿佛滚烫的岩浆落入水池,周成砚从大脑空白的状态清醒过来,因为这么多年的敏锐让他意识到,盛绵根本没有其他想法,是他像小丑般自作多情了。

      周成砚嘴里弥漫苦涩的味道,许久,他勉强扯出一点笑,“嗯”了一声。

      从精怪到化为人形,盛绵跟很多动植物共处一个园子里过,因为喜欢热闹,他总是扎根在精怪最多的用泥巴围成的园子里睡觉。

      后来化为了人形,他又跑去更远的地方跟跑得快的狮子老虎睡觉,只是被苏谨拎了回去。

      洗完澡吹完头发,盛绵发现,周成砚已经靠在床头了。

      男人正在看厚厚的工作合同,因为褪去了平日冷硬的西装,穿着与盛绵同款的丝绸睡衣,周身的气质瞬间柔和,削瘦深邃的轮廓微微凹陷,因为眯起眼,眼角的细纹显得成熟稳重,好似沉淀多年的岁月。

      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看上去阴郁冷沉。

      听到前方的动静,周成砚抬头,目光一凝,随即迅速移开,“......睡觉吧。”

      房间内陷入黑暗,周遭万籁俱寂,只能听见很浅的呼吸声,周成砚睁着眼,他还听见了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盛绵......就在身边。

      还有淡淡的沉木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像盛绵的人一样温暖。周成砚觉得,如果就这样死去,他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旁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钻出被子的声音。周成砚身体一僵,迅速闭上眼。

      “......周先生?”盛绵的眼眸闪着微不可闻的淡金色光芒,他修为没有那么高,只能勉强看清周成砚的脸,见他的眼睛是闭上的,心底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多问了几句。

      “周先生?你睡着了吗?”

      ——盛绵想做什么?

      周成砚屏住呼吸,心跳变得更快。滴答滴答,房间内安静到了极致,钟表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在周成砚紧张到无法呼吸时,一只手正悄悄朝双腿处伸去,即使这个动静很轻,还是被周成砚敏锐捕捉到了。

      就像被人迎面当头一棒,心跳瞬间停止。

      周成砚脸色唰地惨白。

      要被看到了,又丑又恶心的地方要被看到了……决不能、决不能被盛绵看见!

      盛绵正要不动声色检查周成砚棉被下的双腿,忽然,他的手被紧紧攥住,攥紧他的力气大到心惊,仿佛濒死之人的最后一丝挣扎。

      “不要......”黑暗中,看不见神情的男人声音微微发抖,语气似命令又似深深的祈求,“不要,盛绵......不要看。”

      不要看。

      不要看到我的丑陋与难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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