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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一章 最后的冬天(2) ...

  •   徙倚年满十四岁,成年了。
      驿站的人们给她办成人礼。
      烟河没赶来。
      徙倚不怪她,还有些担心她。
      冬季成人礼,要被抛到天空的是龙苗草和雨垂。当年江葭在秋季成年时抛的是白茅草和贝糯花穗。
      那时江葭穿新浆过的白裙子,此时徙倚穿花灰色的乌朗羊毛束腰长衣,还有长裤长靴。
      江葭戴的是黄玫瑰花环,徙倚头上的则是庆典雪球果枝。
      空地上支着好几口大锅,滚水在银灰云空和蒙蒙雪雾下快乐地翻滚,有菌汤也有辣椒汤。带冰碴的肉片肉卷,干菜汤菜,盘盘碗碗地填满锅子之间的空隙。
      人们围着徙倚又唱又跳。
      他们脸朝徙倚,眼却不住地往那锅碗瓢盆和鸡鸭牛羊肉上瞟。
      他们的脸冻得煞白黑红,他们的围巾和大衣鼓鼓囊囊,他们的靴子嘹亮地踢踢踏踏。
      真是质朴热闹。
      徙倚在果枝环冠下宁静地笑望他们。
      “成年后你就变成高大的云雀木。鸟在你头上做窝,蘑菇在你脚下沉睡。”
      “成年后你就变成沉默的幽深木。野葡萄倚靠着你,火清鸟仰赖着你。”
      “成年后你就变成俊秀的赤梧桐。我写首歌赞颂你,所有人梦里都有你。”
      听这歌词,徙倚忽然很是感慨,又有些迟疑。
      ……真的吗?
      真的能吗?
      她在心里悄悄地问,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命运。
      人群将贺曲唱罢,停住脚,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而她在出神,既深情又困惑地望着他们。
      “抛呀!”倾楸看不下去了,边提醒边将手往半空一翻,像在替她抛。
      徙倚打个激灵,猛地将两束花花草草往头顶一甩。
      “噢——”
      人群欢呼。

      成年了,徙倚便不再和学徒们一起行动。
      她是个正式的截道者了。
      倾楸比她早成年一点。她摆脱他那些介于讨人厌和不讨人喜欢之间的刻薄活泼与颐指气使也就那么几天,就再次回到他的爪牙之下。
      他们作为成年截道者在三方塔忙了一上午,清点货物,送走商旅,接待来宾,安排住处。还没吃午饭,就要去给在外面修驿道的人们送饭。
      不止他俩去。八个人驾着三个漫牛大车从兔苏地起飞,掠过果树环带和沉寂牧人环带,越过冰封的冬季大地和暗蓝暗绿的野林子,到达修了一半的驿道。
      他们坐下来和那里的人一起吃中午饭。
      酸汤炸豆腐,咸鸭烧鸡,鱼汤泡饭。宴会厅里有什么,这里就有什么。
      驿道风光,大地开阔,远处雪山如海。
      辉沦河边鸟兽奔腾,柔雾般的暗影勉铃、金色光朦的光明勉铃,最喜欢在冬季雪地活动。深蓝的风律鸟,长羽绵绵,如梦如烟。
      徙倚心潮澎湃。
      生命真好。
      拥有生命真好。
      在人们的锤凿和暖岩的铺张下,驿道仍在不断蔓延。也许它终将成为一张大地上熠熠发光的网。
      午后他们回驿站,稍微歇一歇,就重整行头,继续服务旅者们。
      在午饭和晚饭之间的时辰,有个人慢慢走进三方塔,边走边东张西望。
      徙倚见那人高大结实昂首挺胸,好像经年不见的烟河。
      她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一会儿。
      仔细看,好像就是烟河。
      她就快拿不稳抹布,急匆匆地迎上前。
      烟河摘下兜帽,脸颊展露在暖岩的明朗中,朝她一个劲摆手。
      “成年了!你先别急,先好好工作。”她的声音还是一样低哑,但是更活力饱满了一些,“我告了假,在这里待到明早。”
      “好好好。”徙倚连忙点头,又跑去擦桌子了。
      每一声心跳都欢快得不像话。
      好久不见姐姐。她发现,现在的自己比姐姐矮不了多少。
      她的胳膊又匀称又有劲。她小腿上的肌肉够她轻松地在三方塔和兔苏地跑几个来回。
      曾经她是幽深木般阴郁深沉的孩子,现在她的胸脯和腰股比幽深木结实得多。
      她真的长大了。
      晚间,徙倚带烟河在宴会厅好好吃了一顿,还推荐给她几道有口皆碑的佳肴。
      “为了力量和敏捷,我们不能放纵自己。”烟河舀了一勺辣鱼汤,“但是,严格控制好食量就不算放纵。况且我也没来得及祝福你的成人礼。”
      “没关系。”徙倚坐在她身旁,双手撑脸看她,眼睛也舍不得眨,“我知道你肯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烟河端起大酒杯,“我今天总算请到了假,都用来陪你。”
      “这个是蒲苍新酒!”徙倚阻止她,“你们允许在外面喝酒吗?”
      “好家伙,蒲苍新酒。”烟河立刻放下杯子,“没有什么允许不允许,我休假呢。但是,这么烈的是不太合适。”
      徙倚理了理烟河的鬓发,了然一笑,“那我给你拿点白鸦茶吧。”
      烟河同她相视而笑,“喝茶也太过自律了些。我想起来了,驿站工作的很多人都是鸥隐领地的人类,他们最会酿这些又烈又浓的蒲苍新酒、蒲苍陈酒。不过西尔芙族的暝荒离这里也挺近,他们那一族的酒水都很朴素。你帮我倒点那种吧。”
      “好。”
      徙倚起身走开,帮她找酒壶。烟河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徙倚很快回到她身边,给她和自己都倒了一满杯西尔芙族的朴素酒水。
      她们继续闲聊。徙倚喝完自己那杯酒就自行续上了絮莓汁。残存的酒香和甜腻的果汁混合在脑袋里,她深吸一口气,“烟河,我好像遇见半存了。”
      烟河抬头看她。
      “两次。”她比了两根手指。
      烟河沉默,眼神既敏锐又迟钝。
      “需要去火炉厅说吗?”徙倚压低声音,“或者,去外面?”
      “不必。”烟河将杯盘都置于一侧,“我不会再跟你多透露半存的事了。无关战斗的人听到这些东西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不是针对你,这只是人之常情。而且,讲这些东西,本就是我职分之外的事情。”
      徙倚理解她的选择,“好吧。”
      “但是,给我讲讲你怎么幸存下来的。”烟河双手框柱她的肩,深深地望她的眼,“感谢阿莱芙,感谢绝宴尊者,你现在还能好好地待在这里。”
      徙倚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讲了驿道上的冰风巨人、西尔芙战士、高空的山河幻象以及紧逼而来的金色光闪。但她掠过了雨火放出荒之烟火以脱险的那一段。
      雨火不认识烟河。
      烟河肯定和对她身份知情并指引她来蓝树驿站的那群战士不是同一批。
      烟河这次沉默了更久,还将烟斗拿出来,点燃,似乎想吸,把它凑到嘴边,又搁到一旁,看烟雾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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