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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修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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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茂的山林总是灵气充沛的，容易凝结灵元。其间生灵活得年深日久了，总有些幸运儿，能捕捉到足够的灵元，开启灵识，走上精化修炼之路。
翠眉山，便是这样一处钟灵毓秀的地方。山间生机勃发，蕴藏着无限的造化机缘。
山阴处，一条清冽的山溪旁，矗立着一株参天古木。不知它活过了多少岁月，生长得躯干粗壮，直指苍穹。那粗糙的树皮不知被什么东西蹭掉了一块，露出内里木质——金丝纹理密集通透，在翠眉山特有的浓雾散射的光芒里，那纹理竟如活物般游走，流光溢彩，恍若佛光普照。
不知何时，一株藤悄然攀附在树上。藤蔓纤细柔韧，蜿蜒缠绕，一直探到树冠顶上，随风轻轻摆动。宽大的叶子层层叠叠，像给古木披了件轻盈的翠绿纱衣，衬得它像个含羞的姑娘。
古木沉默如山，藤蔓温柔似水。经年累月，这一树一藤竟共生成了一体，呼吸相闻，相依为命，共同经历着风霜雨雪。
吸收了日月照耀凝练的山间灵元，两道微弱的灵识悄然萌生于这一树一藤的身体里。身为藤精树怪，根系是它们的牵绊，也是牢笼。
初生的它们懵懵懂懂，无性别，无性情，也无名无姓。在这方寸天地间，它唤它“树”，它唤它“藤”——反正，再没有别的树与藤会答应。
突然有一天，喧嚣的人声撕裂了山林的自然平衡。刀斧劈砍的钝响由远及近，传到了密林深处，惊得鸟兽四散奔逃。无法逃离的树与藤，唯有瑟缩着依偎在一起。
然而，这棵树到底逃不出被砍伐的命运。古树不知道自己的躯体在红尘中价值千金，但人类知道。沉重的斧刃狠狠劈进金丝楠木坚韧的树身，木屑四处溅飞。树身剧震，连带着依附在它身上的柔韧藤蔓也跟着剧烈颤抖！
一道寒光闪过，藤蔓贴着地面被无情斩断！深绿色的汁液从新鲜的创口汩汩涌出，带着草木特有的、浓烈又清冽的生命气息。
人类眼中只有价值连城的楠木主干，对脚下这不值钱的生灵承受的无声的痛楚全然无觉。他们合力扛起沉重的木料，一步步消失在密林深处。
树于藤的小世界，自此只留下那截断藤，孤零零地趴在冰冷的泥地里。断裂处剧痛钻心，藤的灵识在混沌中浮沉，唯有一个念头烙印在灵识深处：去寻它！
那株散发着金色暖意的巨木，是它生命印记中唯一的归所。
山溪旁的断藤顽强地伸展出新的绿意。它贪婪地汲取日精月华，凝练灵元，积蓄灵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藤蔓越发茁壮坚韧，灵力越发精纯深厚。没有人指点它，但精怪天然知道，要修炼出人形才能获得自由。
山中无岁月，四百余载的光阴弹指而过。藤终于艰难地化身成人，挣脱了根系的束缚。
化形的那一刻，它几乎未经思索，或是这念头已在它心底盘桓了四百年——它立刻折下自身最茁壮的一段茎，约莫两寸长，又挖起一团湿润的泥土，用叶子小心包裹，贴身藏好。
随后，它一步一顿，学着人类走路的样子，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身后那片庇护了它漫长岁月的原始密林，踏入陌生、喧嚣、沸腾的人间。
红尘浊浪扑面而来，裹挟着钢铁水泥的硬冷、汽车尾气的古怪、绢绡罗帐的温软，还有无数人类纷杂的情绪味道。作为一棵来自深山的植物，它本能地紧缩起感知的触须，回避这些污浊气息。
幸而它是草木之身，有阳光和水就能活。它避开人潮汹涌的地方，只去寻找它最渴求的知识，在书店里或者免费的公共图书馆。它花了些时间学习人类的语言文字，还好没那么难。
当它第一次从园艺图册里认出了自己的品种——中华常春藤，他突然领悟到了“自己”与那些不能化形的常春藤是不一样的！他要给自己取个名字，菁菁，等找到树的时候告诉他。他还要给树也取个名字，他的树，不是别的树。等找到树的时候一并告诉他——他要叫他“森森”。
菁菁没有把名字告诉过人类。他有了名字，但没有当人的兴趣。他依旧每天泡在书店里，从一页页的纸张上学习着抽象的世界。
他成了人类眼中的“怪人”：一成不变的深绿色运动服，沉默地伫立在书架之间，一站便是整个白天，全神贯注地啃着一切与植物相关的文字。
有时他会流露出惊惧的神情，当目光扫过“手把手教你DIY木质家具”、“木材打磨上漆全攻略”……有时又难掩欣喜，当翻到“探秘深山里的植物王国”、“你所不知的植物智慧”……当然，也有误解的时候，比如他曾读了一本名叫《愤怒的葡萄》的书，可翻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葡萄到底在愤怒什么……
等到了夜晚，他就像藤蔓匍匐于泥土里一样，蜷缩在城市的缝隙里、桥墩的阴影下、公园的长椅上、地铁未启用的楼梯拐角……幸好他生了一张带着森林纯净湿润气质的、过分干净的脸，让匆匆夜归的路人忽略了他显而易见的无处可去。
时光荏苒，数年过去。他在文字和图画构建起来的森林里艰难穿行。终于，他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建筑名词之上——房梁。
是的，他终于明白了。那株他最初攀附的树，金丝楠木，是稀少、珍贵，在人话中被称作“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木料。森森在人间的最终归宿，就是那根令人仰望的、承载整座屋宇重量的横梁。
如今尚存金丝楠木横梁的古建筑已如凤毛麟角，几乎都被高墙圈起来，成了一座座“博物馆”。菁菁知道博物馆，那是类似于图书馆的人类建筑，存放着人类的记忆和知识。
可他想去的那些博物馆，要么是富丽堂皇的前皇家宫殿，要么经年累月受香火熏染的古刹名寺，想要进去，首先得有一种名为“身份证”的人造小卡片预约名额。
这可难倒了菁菁。他哪里来的人类身份证？他尝试着照别人的画一张，但没用——他递给人看，人家立刻就用奇怪的眼神看回他，甚至要找人抓他。每次他都要费好大的劲儿才能逃掉。
他也试过直接闯进去，然而那些古老的宫殿庙宇外面都罩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冰冷而强大，毫不留情地将他拒绝在结界之外。
就在他日日徘徊于朱红宫墙门外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一天，一股极其特殊的气息，毫无预兆地，穿透喧嚣，向他袭来……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