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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厕所和城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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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枯燥单调的路途走来走去走不到头。疲惫渐渐拖住两人的步伐,腿脚酸胀沉重,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耗费力气。
坚韧如碗也累坏了。她肩膀微塌,呼吸声越来越重。M19更是腿软得打颤,抬腿像是在和自己的骨头拔河,手中的画板包裹似有千斤重。他开始理解碗觉得自己傻的原因。他可不敢让碗帮着拿,那纯找骂,对吧。
“不行了,得歇脚。”碗站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甩掉,目光扫向附近一处垃圾堆矮丘,“去那边,找个窝棚睡一觉。”
M19累得眼花,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自己真看见了矮丘——规模挺小的,没什么人影,也没听见嘈杂声。“有点奇怪。这里安全吗?”
“你都学会看古怪了?”碗抻着懒腰笑了一声,举起双手往上长长地拉开腰身和肢体。充分伸展让她舒服得发出像小婴儿那般的嘤嘤声,“这里人都散了。以前这附近有第三资源口,但最近都没开过。”说着,她率先走过去。
M19犹未完全放心,再榨出一丝力气,贴近碗,仔细观察矮丘。细看才发现,这里的垃圾窝棚多半坍塌了,比别的矮丘更破败,没人气。
碗很快选了一个结构相对完整的。是一段直径一米半,长有三米左右的废弃塑料管,一头敞开,另一头被几片重叠的金属片盖住。
“这个不错。”碗指着管口,满意道:“你进里边,你需要睡觉。”
“嗯!”M19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钻了这个塑料胶囊。胶囊内部挺干燥的,惊喜的是噪音小了许多。虽然闷,还弥漫着一股旧塑料和尘土的味道,但对于此刻筋疲力尽的他来说,几乎算得上是天堂。
碗跟着钻进来,但只蜷坐在管道口光线充足的地方。
M19头冲着碗,脚朝着管底,躺平了。一种巨大的松弛感让他简直想哭。在上城家里住了十几年,他从没觉得躺下睡觉是一种幸福。他想家,于是歪着脑袋看碗在洞口光线里的身影轮廓,“碗。这里有人住过的吧?他们就空手走了?把家扔了?”
这是什么傻问题啊,碗揉了揉脑壳,以后再也不捡这种问题宝宝了,“什么叫家。都是暂住。没资源当然走,留下来等饿死吗。”
她从宝贝腰包里摸索出一块压缩饼干,仿佛举行郑重的仪式,撕开包装一角,极其不舍地掰下一小块,手心那么大吧,托在掌心递到M19眼前,“吃吧,吃完了睡。不过你别睡死了!听见我叫你,你要立刻爬起来逃命。”
M19忍着牙疼用力咀嚼那干硬的小饼干,嚼成的粉末被唾液润得黏黏糊糊的,才能勉强咽下。沉默半晌,他又有疑惑了:“之前在泉水帮,我没看见半大的孩子,就是,比钻管道的孩子大一些,但又没成人的那种。”
碗的咀嚼顿了顿,眼神眺望向模糊的远方,声音低沉下来:“帮派里养不起。半大孩子又能吃又没用,抢不过成人、钻不了管道……”她在呼吸之间选了一个平实的解说词:“最没用了。9。有多少资源,决定了有多少人,你懂吗。”她狠狠把嘴里饼干咽下去,用极低的声音叹息:“妈妈如果舍不得,也会被一起扔出来。”
M19猜测着碗的不肯说,“你和你阿娘……”
碗果决地截断话题,喝了口水,递瓶子给M19:“别瞎猜!吃完睡,还不累么。”
M19的耳边只有外面远处机器那永恒不变的嗡鸣声了,以及碗嘴巴里那个咀嚼压缩饼干的摩擦声。这沉默本身,就是最沉重、也最清晰的回答。她拒绝用阐述自己的悲情故事去交换任何东西,无论对谁。
M19闭上眼睛,睡了。半梦半醒之间,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醒来成为人之时——有温柔的声音唤醒了他。他睁开眼睛,透过粘稠且透明的营养液,最先看见的是无数个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的卵形孵化器,整齐陈列在巨大的工厂里。营养液退去,卵裂开了,他蹒跚着走出孵化器。那时候,他和爬管道的孩子差不多大。
他忽然醒了。眼前还是管道内壁和坐在管口的碗。他想家,但藏起了哽咽,“你没睡?碗,我们还有多远到支柱?”
“都睡了,有人摸来就死定了。”碗说着,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M19,“再饿两次就差不多了。”
不过M19在胶囊底部而碗在光里。她背光,她的眼神他没看清。
M19再合上眼睛,想着“饿两次,那不远了”,很快又沉入梦乡。
也不知多久,腹中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绞痛,将M19狠狠扎醒!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痛苦地蜷缩,捂着肚子——是消化系统不习惯时的生理反应。
“怎么了?”碗第一时间察觉了他的动静,警惕地握紧了手边的金属尖刺。
“肚子……”M19因疼痛和巨大的窘迫而颤抖,“很疼!我、要拉肚子……”他的脸颊火烧火燎的,排泄是个私密的事!
碗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笑了。她钻出管道,顺手找了一块金属片,带着捂着肚子的M19离开矮丘区,找了个空地,给他金属片,“喏,拉吧。挖个坑,拉完要埋,不招瘟疫。”
M19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笨拙地用金属片在沙土地上刨出一个浅坑。整个过程又痛苦又尴尬。挖完,他抬头看碗。尽管她根本无意看他,他还是忍不住说:“碗,你别看着我。”
碗嘁一声转过身去,“谁稀罕啊!”
重新回到管道时,M19站在管道口小心地开口道:“你先进,睡一会儿。我守着。”
“你?”碗上下打量M19,像在评估塑料能不能替代钢板。最终,她咬着牙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率先钻进管道。
M19在管口蜷着坐下。昏暗中他听见碗叫了他一声。
“9,那个,那个树,后来怎么了?”
“后来啊,你等一下。”M19伸手到怀里,摸到了那本童话。但他想到了另一个故事,他更想讲的:“我给你讲城堡的故事吧。”
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带着一种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柔软:
“从前有一座城堡。城堡是房子,就像泉水帮营地里那些,只是更坚固、更漂亮。城堡里住着一个王子。王子是城堡里最重要的人,传说他离开,城堡就会坍塌,城里的人都会死。为了保护居民,王子只能呆在城堡里。他没有朋友,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城里的人为了感谢王子,就帮王子继续盖城堡。城堡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固了……”
他发现碗好长时间没吱声,原来,她睡着了。疲惫再次袭来,但因为碗睡了,所以M19不敢睡。他钻出管道站着,让自己打起精神。
周围确实没什么人。头顶的机器声均匀得像摇篮曲。他抬起头仰望着穹顶,不知道自己的家还在不在,城堡有没有被系统回收。
那个对于系统来说毫无价值的纸盒城堡让他鼻尖一酸、眼窝一热,涌出了泪水。他抹了一把脸,低低笑了一声:“碗,你的话,一定会吝啬得把眼泪也喝下去吧,虽然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