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霜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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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琼山上传来却生扛不住的消息，已经是七天后了。
这七天里，逝染好似没事人一般，日日下山，不知道去做什么，直到在把却生关入思定斋的第三天，他从山下领来一个怯生生的小孩。
带着那孩童，走入主殿，掌门一眼看去，挑了挑眉，没说话。
只听玉琼山上七百年从未主动收过徒的司命长老缓缓行礼，温声道：“掌门，这个孩童，我欲收为徒弟，唤作霜眠。”
刑天大长老站在一旁，听了这话，便道：“那可别让霜眠受欺负了。”
霜眠过往人世的记忆已经散却，如今只知道自己在仙山，旁边站着的，是他师父。而面前站着的，师父说是师叔和刑天大长老，一眼望去，无不仙风道骨，是他此生最想成为的模样。
于是学着师父一样，也作揖行礼，道：“师叔好，刑天大长老好。”
掌门应了声，对逝染道：“这是师弟自家的事，只要天道认同，自然无可非议。”
刑天大长老想起什么，提了一嘴：“司命收徒，好似从未办过典礼。”
逝染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小小孩童，此时此刻，这双神采奕奕的眉目似乎与过往重叠，他缓声道：“那便择吉日，办一个吧。”
而后，逝染便带着霜眠退下了，路过那玉雕神兽时，逝染道：“那是妴胡，是镇山神兽，由师祖亲手雕刻，很有灵性，你可千万别去招惹他。”
霜眠听后，便一个撤步，对着那一大一小的妴胡兽，重重叩头。
逝染看着，忽地笑了。
霜眠哪怕散了人间记忆，乖巧懂事四个字也像刻入了骨血一般，让他碰什么，不碰什么，见着什么人要行礼，全都听进去并严格执行。师父让他练习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练习，师父要他学什么，也不过问原因。
直到却生捱不住的消息传来，平日里总是温和的师父发起了呆，而后晃过神，对他说，要去看看他的师兄。
霜眠第一次见到却生是在逝染的怀里。
逝染生得高大，彼时他不过十二岁，将将过了师父的腰，只看见师父着急地开了传送阵，匆匆地去，又匆匆地来。回来时，怀里抱着个人，鹄面鸠形，好似要撑不过去了，霜眠猜那就是他的师兄。
师兄被师父轻轻放在床榻上，屋里随之燃起一柱香，味道很好闻，和师父身上的味道一样，但更精细，霜眠看到师父点了点榻上人的额，灵力便渡了进去。
却生冰冷的灵魄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逝染松一口气，掖住薄薄的被角，带着霜眠离开了房，昏暗的房内和思定斋别无二致，唯一有区别的是，这房内的凝神香一直续着。
霜眠刚出房门，便耐不住疑惑，第一次主动问：“师兄这是怎么了？”
逝染一低头，撞上孩童纯真的眸，道：“师兄撒了谎，骗了师父，所以要关他思定。”
霜眠又问：“那师兄为什么像受了很重的伤一样，连灵魄都不稳了。”
逝染轻声说：“因为你师兄先天体质就不大好。”
霜眠还想问什么，逝染便遣他去练习了。
逝染独自一人回了却生的房，坐在却生身前，只静静看着。
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从最开始，却生就在骗他，可他仍然让掌门师兄将他带上了玉琼山，而后他出关，却生还在骗他，分明不是去游玩，是去见妖邪，他还是没舍得揭穿他。
却生一直在骗他。
就连那妴胡，明明是他自己招惹的，还偏要骗他说，是掌门罚他他才一时情急。
却生的嘴里没一句真话，依照门规，逝染想，应当把这样的弟子除名扔下山才对。
可他是天煞命。
逝染指尖悬在却生额头上，轻轻一点，闭上了眼。
可他是天煞命……无来无去的天煞命，必死劫，他会活多久呢？他又剩下多久可以过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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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生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他在模糊中听到掌门老头的声音，又听到他师父的答复。
——他们要补办收徒大典。
却生一愣，心底升出许多情绪。
逝染要为他补办收徒大典？可是，为什么？难道自己在思定斋这一关，真让冷硬不吃的司命神心软了，既往不咎，要好好对待他了？
却生兀自想着，又觉得不大可能。
倘若真心疼他，就不该关他思定斋，他算不清日子，只觉得关了好久，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和灵魄尚还有不契合的地方，中间似乎有一颗说不清的东西，横在那里。
每当他要回忆一些事时，总觉得嵌在其中的东西泛起隐隐的疼。
不多久，有人进门了，却生连忙闭上眼，只听到有人在他房内换好茶水，又匆匆出了门。
却生睁开眼，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葵花，但莫名染上了一股霜雪味，闻起来清新又自然。
下一刻，逝染推开了门。
他似乎还没发现自己醒来，却生便偷偷看着，看到他斟了一杯茶，慢慢品完，才不急不缓走到床前。
“不舍得醒了？”熟悉的嗓音响起，却生才知道逝染早就发现了，于是缓缓坐起身，骨子里有一股惯性，要行礼。
逝染拦住，道：“不必，好好养伤。”
却生觉得几日未见，逝染和自己生疏了许多，所幸师徒情也不算长，道：“司命长老，却生恳请您除去我名号，让我回人间。”
听到这话，逝染勾了勾手，关上了门，而后又斟了一杯茶，一杯递给却生，另一杯握在手里，抿了口，也不说话。
那茶就这样在却生面前，他不想喝，但不接也不是。
“这是植楮茶。”逝染突然道，“琅村三百年前以植楮林盛名，植楮的果实能止梦魇，仙家妖道都要争夺，后来一场火难，植楮林被毁，再也没能长出来。”[注]
“三百年前。”却生听罢，接下这杯茶，喝了一口，淡淡道，“我那时估摸着还在上一世，是人是妖都辨不清楚，司命长老，你有什么要问我就直接问。”
逝染只笑：“你不好奇这植楮茶哪来的？”
却生只问：“好奇什么？仙家有仙家的渠道，也许是三百年前的，也许是如今的，但不重要，不是么？”
逝染没接这话茬，而是道：“十年前北脉山一事未查清前，你依旧是我的徒弟。”
这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却生暂时不可能被遣返人间。
却生便笑：“既然师父怀疑我，又为什么不将我禀去刑天大长老那儿。”
“你受不住。”他的师父这么说道。
然后唤了一个名字，听起来像是“霜眠”。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孩童走了进来，对着却生，作揖行礼。
“霜眠，这是你师兄，却生。”逝染道。
却生看了眼逝染，又看了眼霜眠，随即笑了起来，和他当时在面馆里听到逝染为他点了长寿面一样，止不住地笑。
“师兄好。”霜眠疑惑自家师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但还是轻轻唤了一声。
却生收住笑，颇为温和道：“师弟。”
逝染终于喝完了那杯植楮茶，将杯子放好，收起了凝神香，道：“既然好了，明日寅时，和你师弟一起在后山等我。”
却生实在对学这些没什么劲，想拒绝，却听他逝染早就猜到一般，“霜眠一直想请教师兄，但我说，其实你师兄也是个半吊子，得和你一起学。”
他回过头，笑着问霜眠：“霜眠，是不是？”
却生便看到霜眠略带犹疑，但还是点了头。
却生：“……”
不是！你个混蛋，这么丢人的事你也拿出来说！
他咬咬牙，摸着面前毛茸茸的小脑袋，道：“师兄确实才疏学浅，得和霜眠一起学。”
目的既已达成，逝染便让霜眠出去了。
待门关上，却生便问：“你凭什么如此笃定？”
“哦。”逝染走了过去，缓缓道：“其实也不是笃定，只是想记起一些事情。”
“我依稀记得有些小孩也是这样，仗着自己年纪小，求人求事都眨眨眼就过去了，我想，既然他自己都这样求了，肯定是吃这一套的。”逝染摸了摸那颗自己老早就想摸的脑袋，“但我记性不大好，不记得那个小孩到底做了些什么，只能这样记起来一些，也不知道对不对。”
在却生要撇过他手之前，逝染及时收回，轻轻道：“毕竟我也是个七百岁的人了，按凡间说法，也该是老头中的老头了。”
却生：“……”
我不就叫了你师兄几句老头吗？！又没叫你！
“师父惯爱开玩笑。”却生也笑，道：“凡人百年便是大福之姿，灵圣千年不过须臾，怎么能以凡间说法来叫师父呢？”
“是吗？”逝染笑了笑，“估计是我记错了，总记得有些人这样叫过师兄，粗略一算，我比师兄还大一百多年，自然是老头中的老头了。”
说起这个，却生倒疑惑了，问：“为何你比他大，他还是你师兄，而你却要我们唤他师叔，这辈份有些怪。”
“我叫他师兄，是依入道年岁来算，他比我早入道，自然尊称一句师兄，你们叫他师叔，是依年纪来算。”逝染解释。
“仙门规矩真多。”却生没忍住嘀咕一句。
“行了，好好歇着。”逝染温声，“若是夜里有噩梦，便喝那植楮茶，明日早些起来，莫让你师弟看了笑话。”
“我七情六欲脱得不干净，爱吃爱睡是本能。”却生回了一句。
逝染听罢，睨他一眼，笑起来：“从前脱不干净，是你只依着书册里的方法学，如今你师父出了关，好好帮你脱干净。”
他微微加重了尾句那几个字。
却生没由来一阵心悸。
想反悔，但逝染趁此时机，早就离开了。
于是偌大房间里，他就只能骂了一声以示不满。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霜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