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伍 ...

  •   (一)

      半夜不知道几点,电话铃声把夜空都劈出了一道铃,马骋燃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急切地传来:“下来,出事了。”

      陈米和庆晨以最快的速度从房间跑下楼,戴着黑色的PRESS马甲随着马骋燃的越野车一起隐藏在黑夜中:

      “这次是L国的突然袭击,打的是位于交通枢纽的大桥,刚刚接到的消息是有几个清晨赶路去集市摆摊的妇女被炸的尸体都不剩,具体伤亡人数要到现场才能确认。”

      庆晨专业地调节着身上背着的摄影设备,附和着马骋燃的这句话。

      车很快就开到了这次袭击的地点:火焰点亮紫色的空气,黑暗的溪流被残渣物阻挡去路,血腥味代替火药率先飘进庆晨的鼻腔里,各国记者紧张地布置起简陋的拍摄现场,打下的光让他们看清不远处孤零零剩下的血色草鞋——

      在将明的环境里空洞地张着嘴巴。

      庆晨的眼睛来不及从草鞋上移开,就被马骋燃拉去道路的一边架起拍摄工具、连线总台、准备好耳机等传声工具,开始拍摄。

      这除了是残忍疼痛的战争现场,还是珍贵鲜活的第一现场。

      记者的工作之一,是把还在冒烟的真实讲给大众听,记录不易被记住的真相。

      总台发来信号时,庆晨的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眼前是迷雾中拼命探出头的旭日,她的眼泪在冰冷的摄影机后滚烫的落了下来,一切画面又重新色彩鲜明的飘活起来。

      马骋燃播报的声音铿锵有力地传导到电视台里,现场黑灰的色调透过天空中早就待命好的卫星,传到万里之外的祖国。

      直播在马骋燃最后一次介绍自己的名字后切断,庆晨关掉录像的摄影机,收到马骋燃可以离开的指令之后,举起脖子上挂的单反,远远地拍了一张草鞋的照片。

      棕色的乡土味道,本该是平和的生活,却被大滩大滩的血红色打断,孤零零地躺在黑色组成的炮弹废墟里,藏在炮火包围的灰色空气里,虚无地等待最终被埋入土地的归宿。

      这是不是也算另一种回归。

      庆晨收好照片,装好架起的一切设备,和马骋燃一起走回停车的地点。

      (二)

      陈米早早地等在车门边,灰头土脸地迎接从远处走来的两人:“你们回来了?”

      庆晨忍不住伸手抹了抹陈米脸上的灰,问道:“你刚去哪里打滚了吗?怎么弄得这么脏?”

      陈米摆摆手,举着脖子挂着的单反傻笑着:“就是去现场里面拍照了,没啥。”

      三个人一起上了车。

      刚刚没跟到陈米,所以我现在的好奇心全放在她刚刚拍的那些照片上,迫切地想要看到陈米用抹黑的脸颊拍出的照片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就趴在她的身后,等待她打开相机检查照片的时候。

      照片一张张划过,是陈米跑到很远的地方,看到居民聚集的街上高举着棺材,大人高声哭嚎宣布这场痛苦的死亡,小孩举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黄色枯叶高兴地对着相机挥舞。

      陈米还顺着棺材的队伍一路找到了哭丧的人家,那里坐着的妇人的家人正一个一个地接受着来自各家各户的哀悼。

      陈米的镜头下,各式各样颜色的衣服占据着主画面,只有妇人家人穿着正式的黑色宗教服装,一言不发地低头行礼。

      马骋燃解释道:“这里已经习惯了,因为死亡来的太突然,所以大家来不及换服装就必须迎接热闹的葬礼。在葬礼期间,只有主人家会趁着棺材游行街道的一点时间,换上正式的服装,其他人匆匆赶来,不换服装亡灵也不会怪罪的。”

      陈米点点头,将这组照片加上“热闹的死亡”这五个字,也跟着一起说:“这样也好,至少灵魂盘旋的时候,热热闹闹的,一点都不孤单。”

      马骋燃点点头。

      庆晨则在旁边,看着相机下枯黄的叶子,还有孩童天真的笑脸,发呆。

      陈米问庆晨,怎么这副表情。

      庆晨说:“孩子的笑容有点太刺眼。”

      陈米在沉默中突然地笑出了声,她看向庆晨,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是孩子嘛。”

      庆晨不知道该怎说什么,坐到座位上,而我只觉得刚刚陈米那声笑有些不太对劲。

      那绝对不是一种欢乐的笑容,也不是勉强的尴尬,而是一种——对命运的嘲笑?

      我好像没办法找出一个合适的情景将这个笑容安上,只能从我看过的书里找到这个形容,就是一种对命运的嘲笑,一种曾经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再次发生的惊讶,一种释怀的无奈。

      她的身上,藏了好多秘密。

      (三)

      在I国待了快一周,轰炸隔两天就来一次,庆晨和马骋燃已经快速适应了两人的工作风格和节奏,陈米也已经习惯了在他们拍摄的时候自己找到人群,拍下当地人对于战争的反应。

      陈米认识了更多来自不同国家的自由记者,其中不乏I国当地电视台的人。

      他们能更快的到达现场,在四散逃跑的时候,拿着带着I国国徽的深蓝电视台标,简陋的话筒和设备,微小却有力量的向全世界输出他们自己的声音。

      陈米的相机里,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多。

      这次的事件,是陈米将睡梦中的庆晨叫起来,庆晨先下楼等马骋燃,陈米坐上当地记者朋友的车先奔赴现场。

      在两国军事谈和无果之后,L国丧心病狂地将炸弹轰向了学校和医院,这是L国对I国下的最后通牒,也是对他们国家强大的最大宣誓。

      陈米没有国家电视台的撑腰,她能做的只有拿着单反深入现场,拍摄下当时的所见所闻,把它们写成新闻稿,发布在新闻网站上。

      于是,她能看到的现场是藏在无比嘈杂的阴霾之下的,原始的红色和心惊的、洒落在现场的、染上战争的白色大褂。

      陈米的镜头对上了她能找到的在街边洒落的最完整的大褂——

      边缘已经被火焰烧的崎岖,衣服上血红色与黑灰色随机的散布,但任谁都能看出来那底色,是世界上最纯净的白。

      庆晨和马骋燃不停蹄的赶到了战场,在警戒线之外的记者区迅速布置好拍摄工具和通讯设备,庆晨找好角度,等待来自祖国的呼唤。

      眼睛里尽是还在燃烧的废墟,残烟卷起蒙住了破晓。

      在面向他们的方向里,尽头处隐隐约约是抹红色。

      庆晨举起手机拉大画面,倒下的红十字伫立在软塌的炮灰上,神圣的让庆晨忍不住震撼,眼泪在耳机声音响起前一秒落了下来。

      使命将感性的一面拉了回来,庆晨回归到本职,镜头专业地对准现场。

      (四)

      结束工作,庆晨和马骋燃合上镜头,走到另一个角度的现场,不同于刚刚记录下的繁忙,这里只有军队和寂静。

      断壁残垣里,学校的铃声响起。

      马骋燃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声音失了神:“现在,是该上早间课的时候。”

      所以现在的面前,应该是孩子们背着书包奔向教室,老师的呼声与孩子们的笑声一齐充斥空气的时刻——耳边只有燃烧的破裂声,乌鸦的啸叫声……

      庆晨低头,脚步向后退几步,地上狼狈的,是深蓝色的铅笔。

      庆晨弯身捡起来,铅笔上还用银色标画着I国国徽。

      “I国的孩子们,特别喜欢上学。”马骋燃也看着庆晨手上的铅笔,说道,“因为在I国,教育是一项特别匮乏的资源,尤其是深陷战争的这几年,学校一定是首选的攻击对象,所以很少人会选择当老师。”

      “政府会干预,但是I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他们很难真正保护好学校。所以这个学校算是I国做的最后挣扎了,他们把它放在医院旁边……”

      马骋燃的声音越来越颤抖,他的拳头在挣扎中攥紧,力气让他全身都抖动,他用力地吞着口水,脸颊被吸出两个巨大的凹陷,深呼吸了一阵,他才能用抖动的双唇说出:

      “我没想过L国会——会炸医院。”

      “我从来没觉得人,不,应该是一个国家可以变得如此丧心病狂,连基本的人道都没有了。”

      庆晨手上那支铅笔也被她的手心攥紧了,汗液带出她的愤怒。

      谁又能想到,医院和学校,变成了血肉遍地的荒野。

      我飘过警戒线,想去看看那面依旧竖立的墙面,那里白白净净的水泥上写了无数个歪歪扭扭的英文单词:“study”、“peace”、“war”……

      我飘过火焰,走到医院的断壁上,那里白净的墙上也有笔迹。

      上面整整齐齐写着我看不懂的语言,但我知道是I国文,是他们的国歌。

      “……我们终将得到和平

      胜利必会到来

      我亲爱的国家——我将会献祭我的所有

      为了你的独立和自由

      ……”

      神明,你能听见吗?

      如果一遍的虔诚太渺小,这里有满满一面墙的信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