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完美生活的谬误 ...
-
江赫被几个人紧急送去医院处理伤口。十分幸运，一是因为现在是冬天衣服厚实，二是多亏了他命大运气好，与他期望的不同，他身上只有一些不算特别严重的擦伤。
经过这一遭，刘管家和王德安两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十分警惕，在江赫提出先吃碗粉再走时，直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那我总能回一趟家吧？”
刘管家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家现在在鸿城了。”
虽然这么说，但也不好一点道理都不讲，最终两个人还是把江赫送回了小区收拾东西。当然不敢放他一个人上去，刘管家派王德安跟着他；没有明说，但江赫还是怀疑对方是嫌弃这个又旧又脏的小区不愿意下车。
也怪不了刘管家。老实说，江赫自己都不喜欢这里。
这个小区是由废弃矿场的住宿区改建的，物业目前只体现在大门口招了一个保安。说是改建，江赫觉得也没怎么改，只不过是用白漆把屋里涂了，再加了家具、煤气，从外面看还是一副破落的外表。长出草的泥沙地、蜘蛛网、脱落的墙皮、飞来飞去的纸巾和垃圾袋，卫生全靠住户自发——住这里的人也没可能在意屋外卫生就是了。小区的四栋楼连接在一起组成一个正方形，只在其中一栋的一楼开了个口作大门。围成的院落常年没有充足的阳光照射，长着的三棵树全都枯死了——每天早上推开门往下看，只觉得自己的生活越过越坠落，抬头看，又感觉被老天爷紧紧盯着，注定做什么事都会失败。
“王哥，你知道这个小区之前是矿场的宿舍吗？”
“有什么关系？”王德安看上去并不想理他。
“这里原本是我们县最大的矿场。你看这后面的山上沿路开的这些洞，那些，就是矿场的矿洞。它的大老板原来可有钱了——可惜有一个矿洞十年前发生了坍塌，四十七个人被埋在矿坑里。”
“矿洞都是在山上，怎么会被埋矿坑？”
“对啊。你猜猜矿洞怎么会变成矿坑呢？”
王德安皱眉：“你想暗示什么？记住刘管家说的话，不老实和我们走就坐牢去。”
“哪有什么暗示，我想拿鬼来吓你而已。”
“那你讲得可太差了，根本不恐怖。”
“好吧，不过这个确实是真事。”江赫轻笑，“那四十七个鬼至今也就撕下来一个主任，生前就弱小，死后也强不到哪去。据说那个主任死得可惨了，从楼上摔下来，手脚全断；矿场主则出了这个小县城，现在成了市里的首富。那群鬼也不是什么好的，比自己强的不敢动，所以气全撒到那个主任的身上。”
打开房门，狭小的房间映入眼帘。王德安除了学校宿舍外还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小的屋子，两个人往客厅一站就挤得不行。
“我妈之前就躺在这儿，我们脚底下。”
王德安下意识挪开脚，直接撞倒了室内唯一一把椅子。他有些烦躁：“你故意的？”
“不是，”江赫理解错了他的意思，“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可以放她了，放床上和沙发上，如果尸油把它们弄脏了我得赔钱啊。”
“当然，还因为我一年多没睡过床了，所以趁机享受了一回。”
这下，王德安倒没有再出言刺他，反而有些别扭地安慰道：“年纪轻轻，别想这么多值不值配不配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收拾的东西，他不过是想多拖延点时间——差点忘了，还得联系房东退租。衣服、被罩、床单他打算全烧了，小物件就直接扔掉——一个纸箱就装好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房东居然退了押金给他。
“娃崽，好好努力，会好起来的。”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因为可怜江赫而不好意思坑他的钱。一时间，江赫心中有些感慨。
“谢谢姐。”
江赫带着王德安把东西搬到了小区旁边的空地上。
王德安打量着这块地方，没有什么草木，只有人工的细砂和石子，较远处还有一幢巨大生锈的钢铁棚屋，没有外墙，能从外面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架构，想必这就是矿场以前的加工区了。他不喜欢这里，实话说，整个县城都令他感到不舒服，让他回忆起自己之前在边境当兵的日子——被遗忘一样的边境地区，管理混乱，监管不勤，最容易滋生腐败与罪恶。在这种地方，不是自己想当个好人，就真的能当的，那些已经堕落的人会不择手段地把其他人也拉下水。如果不想同流合污，那就只能见血。
这个县城有与那时一样灰败的天空，和草木被砂石闷死的土地。他看得出神，陷入了回忆。
江赫朝他伸手：“王哥，你有打火机吗？”
王德安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只打火机抛给他。
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纸箱瞬间变黑、卷曲，又变得灰白，里面的衣服好像被点燃了，又好像没烧起来，只有滚滚浓烟随风飞上天空。
“你要浇油才能烧干净。”王德安把从烧卷的纸箱里掉出来的衣服捡起来，扔回火里。
“我家里没有油。”
“我出钱你去买点？”
江赫撑着膝盖站起来，低着头，看不清情绪。“不用了，就这样就行，烧得干不干净无所谓了。”
王德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两人回到车上，刘管家看了他一眼，问：“烧的什么？说是拿行李怎么什么都没拿？”
“烧的是行李。”
刘管家听后揉着眉心长叹一口气。
－
要离开的时候，江赫才知道他生父其实派了三个人来接他，除了刘管家和保镖王德安外，还有一个司机。至于司机为什么没有跟着他们俩个一起来抓他，江赫觉得大概是因为枪的事。
这不是江赫第一次坐头等舱，在江琳琳生病前，他们母子俩出去旅游都是坐头等出行的。因为见过了世面，他没有表现出刘管家心里“期待”的惊叹，倒是让这个对他充满成见的男人稍微有些惊讶，觉得江赫这泰然的样子挺有他父亲的风范——毕竟刘管家对之前江琳琳的事知道得很少，以为他们两个一直过着现在这样贫困的生活。
经过一次转机后，他们终于到了鸿城。
虽然江琳琳之前也带江赫跑过国内不少地方，但鸿城他确实是第一次来，莫名有些紧张。出了机场，他人生第一次被一群保镖簇拥着上了车，周围的一切都被保镖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到。在车上，他终于能透过车窗看鸿城的样子，刚想把车窗打开，却发现被锁上了。
“江赫少爷，鸿城天气冷，就别开窗了。”刘管家说。
“我不怕冷。”
“我要对您的健康负责的。”
江赫感觉刘管家，又或者说他父亲，似乎很不乐意让他抛头露面——这与他接纳自己这件事相互矛盾，让江赫猜测是否是江琳琳逼得他不得不接受。可是江琳琳这样一个没了钱又病入膏肓的人又怎么逼迫得了他？
虽然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江赫还是被他父亲的宅邸所震惊。与其说豪宅、别墅之类，感觉在大小上用庄园这个词更为贴切。光是从大门开到门口，就花了十几分钟。那高大、城堡一般的住宅，与数十级向上的阶梯，都让他感到自己无比渺小。
大厅里，江赫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也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父亲的身份——乾盛集团总裁沈云晟。他看上去很年轻，有一张颇为英俊有亲和力的脸。他身边站着他的妻子和儿子，沈夫人保养得当，面容十分贵气，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沈少爷也一样长相精致，外貌遗传了父母的优点，气质更是优雅有礼——与他们一家相比，江赫就像一条路边的野狗，不体面，没教养，甚至也不听话。
沈少爷只是见了他一面便回了房间，中途一句话也没说。沈夫人虽然挂着亲切的笑容，态度却很微妙，江赫感觉她并不想呆在这里和自己说话；鉴于她偶尔会看向沈云晟，或许她是因为沈云晟的意见而不得不摆出这副模样。
“我姓陈，你以后叫我陈阿姨就好。”沈夫人眯着眼睛笑着说。
江赫跟她道了好，也顺口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作为私生子，看到受害家庭的妻子这样勉强地和他说话，令他感到十分难堪与愧疚，可要直接道歉的话似乎会让场面更为尴尬——而且，出现在对方面前，再说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怎么看也像坟头蹦迪一样不要脸。
沈云晟的神色平静，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和妻子一样，也对他身上十分明显的伤痕没有任何反应。“你的学籍已经办好了，从下周起，你要在鸿城国际高中就读。你已经十六岁了，好好读书，多为自己做打算。”
交代完这件事，两人便打算回屋了，招手让刘管家把江赫带到给他安排的房间里去。一边走，刘管家一边给他交代房子里那些房间不能去，什么时间吃饭，一些房间的功能之类……太多了，江赫根本记不住。
干脆除了吃饭就一直呆在房间里算了。他想。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的卧房是什么样的，江赫觉得分给自己的房间已经非常好了。房间有他与江琳琳以前住的三室一厅那么大，配有独立卫浴，桌椅、沙发、衣柜等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电视和电脑——这样的房间，他租也租不起，现在却像一个小偷一样住了进去。
他想到了沈家少爷，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管是沈云晟还是沈夫人都没有让他们互相认识的打算——这很正常，但同时，江赫也觉得奇怪，既然如此排斥，为什么还一定要让自己过来？如果是不忍心自己的血脉过贫困的生活，直接给他打钱也是可以的。为了把江赫弄过来，甚至不惜用手段威胁，在火葬场，如果他没有及时投降，王德安明显就要拿枪来射他了。
沈云晟明明不在乎他这个私生子，却哪怕用上强硬手段，也要把他绑来。
江赫心中充满不安，可他知道得太少了，既想不出原因，也找不到出路。或许从出生开始，一切就都错了——但他并不甘心去死，他想变好，想要靠自己过上好日子。
已经很久没能在床上睡过的江赫，久违地平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心中由衷地希望，从明天开始，一切都会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