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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在人间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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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行程很快也到了最后几家，同时也是年二十八，檀辰翻了翻自己和汪如海的笔记本，发现他们进度超前，一部分归功于汪如海的事先打点和路线安排，另一部分归功于春节来临大家确实都无心工作，要么很好说话，要么直接懒得沟通。
不出意外，今天这两家跑完就可以准备返程了，回去还要八九个小时，正好赶回家过三十。檀辰在心里默默规划着。
汪如海不耐烦地等一百二十秒的红灯，不理解世界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红灯。
檀辰：“下午两家应该挨着很近，一个在产业园C区，一个在D区。”
汪如海：“唔，还行吧，我记得这两个区也不挨着……这两家是兄弟公司，真兄弟，同父同母的那种，长得也挺像的……哥哥公司规模大点，产品也更丰富，弟弟去年见时说独立出来一个厂，不知道今年什么情况。”
檀辰火速补上笔记。
汪如海手指敲敲方向盘，啧了一声，想起去年的凄惨经历说道：“晚上可能还要跟他们兄弟俩吃个饭，去年被他们喝趴下了，上阵兄弟兵，咱们父子兵打不过哇。”
檀辰：“绿了叔。”
汪如海：“什么绿了，这话讲的。”
檀辰：“红灯绿了。”
后面司机开始暴躁按喇叭，汪如海一脚油门猛地起步。
汪如海：“喝过酒吗？”
檀辰：“从没喝过。”
汪如海很刻意地叹了口气，假模假样道：“未成年也不能喝酒，很棒，保持。”
檀辰有些不理解：“你不是说，也不一定非要他们不可，国内生产力很发达，这些产品能做的厂很多，为什么又要跟他们喝酒呢。“
汪如海听乐了，觉得小孩确实还是小孩，“这兄弟俩人还是不错的，不跟他们喝可能也要跟别人喝嘛，还不如挑个自己看着顺眼的。”
檀辰听着倒也没反驳，暗自腹诽，感觉汪如海一半是应酬一半就是单纯喜欢喝酒。
又过了几个红灯，两人终于到了C区，可能是因为旧识，也可能是因为最后两家，汪如海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松弛感，没有像第一天那样紧绷。
“这是哥哥吗？”走进商务楼大厅时檀辰小声问，“刚才忘记问了。”
汪如海被他问得一愣，想了下道：“这是弟弟吧，哥哥叫文竹，弟弟叫文松，一会你看我叫松总还是竹总就知道了。”
檀辰心想你不会也忘记了。
一见到对方檀辰就知道为什么汪如海愿意跟这俩兄弟喝酒了，对比前面见的那么些长得潇洒不羁又大同小异的厂长，这位大哥简直如清风拂面，更贴近汪如海的斯文气质，看得人眼前一亮。
汪如海：“……”
汪如海挂上笑容，伸出手去：“文总！好久不见啦。”
檀辰：“……”
文松看起来非常温和一人，长得很正气，居然穿了全套的中山装，握住他的手还上前一步虚虚地拥抱拍了拍他的肩，“汪总好久不见，我是弟弟文松。“
汪如海：“我知道呀！松总，我分得清你们哥俩的，去年还一起喝酒唱歌呢不是。”
文松看破不说破，笑着说：“行吧，这小孩……你儿子这么大了？”
汪如海：“是啊，还不把你这些年欠的红包补一下。”
檀辰震惊于居然有人能这么厚颜无耻，上一秒甚至都记不得对方是谁，下一秒不仅认领了便宜爸爸还能伸手要钱。
檀辰：“他是我叔叔，文叔叔好。”
文松乐了，拍了拍檀辰肩膀：“我就说，汪如海怎么可能有这么个又帅又懂礼貌的儿子，多大了？才十六？毕业了来我这吧，跟他没前途的。”
汪如海“嘿”了一声，反驳到：“虽说比不上你们文家家大业大，但怎么就没前途了。”
两人说说笑笑，到茶桌边坐定，又是熟悉的那套茶道。
檀辰这趟南下几乎天天喝个水饱，每天一坐下就是倒茶喝茶，主人添了茶客人不喝是客人不礼貌，客人喝了老板不添是主人有怠慢，所谓饮茶永动机，一肚子油水刮得干干净净。
汪如海一身中山装笔挺地坐在茶几后动作行云流水，神情平和，举手投足十分雅致，垂眼时甚至能看清他浓密的睫毛，哪怕檀辰没少见人沏茶，也觉得这一幕格外赏心悦目，逐渐怀疑汪如海所谓做生意看缘分的缘分一般都是脸。
但不能否认他们确实是投缘的，汪如海没有像跟其他那些老板一样打太极，而是相对坦诚地说明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甚至直接说明了那个平台机会，跟文家兄弟相关的品类自己预估的市场规模和发展态势，对自己的野心毫无遮掩。
文松话不多，大多时间都面带微笑听他说，给予肯定或者提问，但显然在认真思考这盘生意的可行性。
檀辰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没想到汪如海对他有如此的信任度，几乎是和盘托出。
两人聊了近两个小时，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阶段，檀辰这才知道他们甚至一起共事过一段时间，只是后面各自独立出去，但也从未完全断联，近些年还开始有合作。
檀辰心想那你居然还能分不清哥哥弟弟。
汪如海看了眼时间，准备告辞，说起来还打算去D区文竹那边看一眼。
文松：“他今天应该不在办公室，早上说有点急事，不然你再在我这坐会，一会我们一起去山海大酒店？吃个饭，然后唱歌捏脚一条龙。”
汪如海有点意外，转念想既然约了晚上吃饭，多少也能聊上，可能真是有什么急事，但又有点狐疑道：“不会是为了拉我晚上喝酒才有急事的吧？”
文松正气凛然：“那怎么会呢！我哥今天一早就准备接待汪老板，就你来我这之前临时被老爷子抓走了，原本说可能晚上都见不上，刚才发消息给我说还是要好好招待你。”
汪如海姑且信了他的说辞，下午谈得很不错，文竹文松兄弟俩基本口径还是一致的，重要的内容跟文松沟通过也就相当于跟文竹沟通过，等他们私下同步完，后面也好说。
汪如海干脆就又坐下，翘起个二郎腿，跟在自己家似的转手就要摸出一支烟。
“咳咳，禁烟，汪老板，”文松温和劝阻，重新拆了一包茶开始沏。
汪如海挺惊奇：“怎么，戒了？”
文松：“是啊，前两年我老豆肺出了点问题，我妈就勒令全家戒烟，文竹首当其冲，不知道自己偷着抽了多少，看我倒是看得挺严，隔三差五来我这做空气质量检测。”
汪如海：“用鼻子吗？”
文松莞尔一笑：“用便携式多功能空气质量检测仪。”
“你哥是不是管你太严了，” 汪如海目瞪口呆地看到他从茶叶盒后面掏出一个小仪器进行展示，接过来把玩了一会，“这就是长兄如父吗，诶不过这小玩意不错，你们在哪买的？文竹自己工厂的？行，送我一个吧，年后先备个一千台，绝对好卖。”
文松无奈地摇摇头，拿回去收好，又把桌上的茶点挑了几个给檀辰：“喝了一下午茶，还是要吃点东西垫垫，估计还得一个多小时去吃饭。”
檀辰确实有点饿，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拿过来一看都是“无糖山药酥”“无糖杂粮饼”“无糖黑芝麻五黑糖”“低糖高钙低脂高纤维茶饼”。
檀辰选了个低糖的，悄悄把其他几个放回点心盘。
文松看出了他的勉强，主动解释道：“也都是文竹精选的零食，主打一个健康，放挺久了……但没有过期哈，多吃点。”
汪如海豁然开朗：“怪不得你要独立一个厂出来呢，这要在一个厂还得了。”
文松但笑不语。
等到六点半，文松终于接到文竹的电话，叫了个代驾把汪如海的车开回酒店，又亲自把他们叔侄俩一起拉去酒店。
檀辰见到文竹终于知道为什么汪如海会分不清了。
檀辰小声道：“你怎么早不说是对双胞胎啊！”
汪如海也小声道：“我没说吗？不然我会分不清吗，我又不是脸盲。”
文竹文松属于那种长得很像的双胞胎，但是一旦多说几句话，又很好分别。
如果说文松君子如水，文竹顶着同样的脸一开口却是张扬热烈的江湖气。
檀辰看他们三个叙旧，莫名想起了张望，不由暗自对比了一下两对兄弟的相处模式，发现非常不一样。经过这一下午，他充分得出的结论是文竹就是那种对弟弟宠爱有加甚至有点控制过度的哥哥，文松看起来也没太想反抗，虽然按照汪如海的说法，搬出来独立应该还是有反抗兄权的想法，但檀辰总觉得他话里话外还挺享受。
自己对张望好像一直放养，高度自由……难道这就是有无血缘关系的区别，檀辰心想。
那边汪如海和文竹文松已经热闹汇合。文竹一边叮嘱服务员起菜，一边给大家摆分酒器。
文竹：“三个人一瓶没问题，给那个小孩来杯橙汁！”
汪如海皮笑肉不笑，心想完了，又是一场恶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檀辰注意到他们面前的分酒器一壶有100毫升，三个人各自大概喝了两壶不到，但毕竟文家兄弟打配合，现在看下来文竹满脸通红，而文松只有一点点上脸。
汪如海微醺时最开心，笑骂兄弟两个欺负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文竹挑眉，“怎么就孤家寡人了，你那个师……唔？”
“吃个点心压压，” 文松眼疾手快夹了个点心直接塞进他嘴里，“我哥最近也没怎么喝酒，今天算多的。”
汪如海脸色微微一变，垂眸看了眼拇指上的银戒，热闹的气氛凭空凝滞。
但他很快恢复常态，好像那一瞬的失落只是檀辰的错觉。
汪如海反击回去：“你俩不也光棍，这都多少年了，彼此彼此！”
文竹“嘿”了一声，前一个刚吞下去，被文松再次塞了个点心。
文松顺手给檀辰也夹了一个：“辰辰吃饱了吗？尝尝这个桂花红豆馃，他们家的招牌点心，每天还限量。”
檀辰全程听他们插科打诨，吃了个十分饱，不好意思拒绝文松，勉强吃了几口，感觉彻底撑到嗓子眼。
酒足饭饱，文竹又安排他们去唱歌，檀辰犹豫是否要先回酒店，又觉得汪如海的状态实在不是很乐观，虽说人还是清醒的，但他总觉得他哪里不太对劲。
文松劝得合情合理：“辰辰一起来吧，我们纯才艺局，老少咸宜，一会给你们打个车一起回去，省得还得派人送。”
汪如海连声附和：“来吧来吧，别写那破作业了，这趟基本也值了，陪我唱两首。”
结果到了KTV，店老板见是文家兄弟这两个老熟人，又送了几轮子弹杯和啤酒，还要送人来他们包间，被文松在门口就拦下了，檀辰甚至没看清是男是女。
檀辰自觉充当他们的服务小弟捧场观众，渴了加水唱了鼓掌，非常称职。
一开始还被他们拉着献唱，檀辰：唱歌可以，但自己确实只会国歌和生日快乐。
三个男人沉默，随即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檀辰没想到汪如海唱歌还挺有两把刷子，平时讲话满口跑火车的人，拿起麦克风好像变了个人，甚至唱了几首粤语歌，檀辰都没听过，但再五音不全的人却也能听出他起承转合间那一点情感来。
结合今天饭局上的小插曲，檀辰心思一转，大概猜到估计是有什么悲伤故事，另外两个应该都知情，那也是有些年头了。
没想到汪如海这样的人也能为情所伤，檀辰不能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三个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居然一刻不歇唱了三小时，到最后汪如海斜斜靠在沙发上喝啤酒，听兄弟俩情歌对唱。
檀辰觉得文竹和文松的对唱有种莫名的微妙气氛，不可名状，诡异又和谐，可能这就是双胞胎的默契。
直到下一首出现，二人又默契地同时把话筒递给了汪如海。
“拿手曲目，汪老板，上！”文松说道，文竹跟在旁边吹了个口哨。
汪如海笑着接过话筒，说着好多年没唱了，起调却准确卡点切入第一句。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请你珍藏这分情，
从未对人倾诉秘密，
一生首次尽吐心声。
…………”
汪如海侧过脸，檀辰看到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他的颧骨，顺着瘦削的面颊坠入黑暗，只留下一道润泽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