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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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狭窄逼仄的屋子里传出一股烧焦的味儿来，谢栯拧紧了眉。
他飞快地跑到灶前将锅盖掀开，却又不慎被烫到，手一松，锅盖掉在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陶霁这会儿已清醒了不少，她用手支撑着墙壁坐起，虚虚开口：“别管锅盖了，先将锅里的东西盛出来，再将灶里的火灭了。”
“不用你教！”谢栯回瞪她：“我不是傻子。”
陶霁不言，微微抬眸看着他在灶前着急忙慌地又是盛东西又是灭火，半晌，谢栯左手揉着下巴，右手端着碗递过来，没好气道：“既然醒了就赶紧吃，这可是小爷第一次下厨给姑娘做吃的，你得了便宜就偷着乐吧。”
陶霁垂眸看去。
碗里是一团糊状物，黑黝黝的。
“你看什么？还不快接着！”少年语气还是凶巴巴的。
陶霁伸手接过来，随后在对面这人紧紧注视的目光里，舀了一勺往嘴里送，陶霁依靠记忆咀嚼着，想尽量忽略嘴里那股难以言说的怪味。
谢栯：“好吃么？”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分明想得到夸赞，又唯恐面子上过不去，嘴角紧紧绷着，只是暗藏在衣袖里攥成拳头的手出卖了他。
陶霁忽然道：“谢谢。”
习惯了与她针锋相对，见面就呛声，她陡然向自己示好，谢栯有些不自在：“谢......谢什么，小爷姓谢，就乐意做善事，你赶紧吃吧，那死样子真是没眼看。”
缓缓将碗里的不明物吃干净，陶霁总算恢复了大部分元气，她闭上眼眸平复了一阵气息，终于能使上力气，站起身后便径自拿着碗跨出了门，在院子里的流水处将碗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你是怎么了？”谢栯抱臂倚在门框处：“脸色白得吓人，没用晚饭？”
陶霁的脚步顿了顿，道：“若你今日不拦着与我说些没用的，我就能吃到热乎的饭菜，不过你今日及时救了我，你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
说罢，她就要往门口走，打算趁着夜色还不算太晚，悄无声息地回到东竹苑。
可没走两步，她就感觉脑中一阵眩晕，谢栯轻嗤一声：“没那个本事就别逞能，多待一会儿又不会如何，过来，陪本世子坐坐。”
“再说，你说没发生过就没发生过？”他指着下巴：“你还知道是本世子大发慈悲救的你，你那一拳差点把本世子的下巴打脱臼，你说，这笔账如何算？”
闻言，陶霁抬眸去看他的下巴，果然，原本白皙光洁的皮肤青了一块，还轻微肿着。
思虑再三，她还是缓缓走到石桌边上的矮椅上坐着，谢栯见状便也跟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离得近了，方才模糊间那股气息又充斥进陶霁的鼻腔。
她眉头微皱：“你喝酒了？”
提到‘喝酒’二字，谢栯神色有一瞬的变化，又很快褪去，他扬眉质问：“怎么，要去告发我啊？你敢去，我就敢将你半夜偷来此地的事告发，你我谁也别想落得好！”
“而且，”他阴恻恻地笑了：“你也喝了酒。”
他这样一说，陶霁才勉强从喉间搜寻到一丝酒味。
“这样看着本世子做什么？是你自己躺在那儿说要喝热水。”少年郎解下腰侧的酒馕袋扬了扬：“我就倒了一些给你喝喽，反正你要热水也是想暖和暖和，喝酒见效更快。”
他面色坦然。
丝毫不提方才无奈之下，想用吻来将酒渡给她的事。
“......”
陶霁一言不发，总是他在啰嗦，说着说着谢栯就觉得没甚么意思，二人就这样沉默着。
四周渐渐刮起了风，将陶霁散在脑后的长发吹得扬起，她额间碎发有一丝挂在羽睫上，陶霁察觉到痒意，便自然地抬手将发丝拂去。
这一幕落在谢栯眼里。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她异常美。
世子爷仿佛是受不了气氛太尴尬，半是生气半是拧巴的起身，慢悠悠走到那棵树下，抬手扯了几片树叶下来。
陶霁刚抬眼，就见眼前多了几片筋脉完整的树叶。
随后，她听骄矜又傲慢的世子爷开口说：“你若有病就去治，这......这里是本世子的地盘，下次不要再过来，本世子听说民间有传闻，小孩儿生了病，要阿娘时刻陪着才能好，我......这个给你。”
陶霁接过树叶垂眸盯着看了半晌，有一瞬的怔愣。
良久，她一字一句从齿隙间迸出：“上次你也在？你偷听？”
见她是这般反应，谢栯竟也坦然，索性往树干上靠：“我先到，如何算得上偷听？是你与那纪珈芙未曾发现我，怪不得我。”
将树叶攥紧在掌心，陶霁忍耐地沉下一口气，起身道：“我已好全，总之今日多谢世子爷，我走了。”
说完，不再看谢栯是何脸色，果断转身离去。
她走后，只剩簌簌风声与谢栯作伴，谢栯神色不明，半晌，才堪堪憋出一句：“小没良心。”
......
掩着身影回到东竹苑里，陶霁这才松了口气。
早知那盘凉透的饭菜会引发不适，她就该想法子热一热再吃，可事情已经发生，再去怨声载道不是她的脾性，只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不要再犯就好。
重新躺回铺上后，纪珈芙响着轻微的鼾声翻了个身，陶霁的双眸在夜里也异常明亮，一直攥在手里的树叶早已被捏得变了形，顿了顿，她还是无奈地将树叶压在枕下，状作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晨光熹微，约莫是天神娘娘在天上听见了学生们的祈祷。
要归家这日，连太阳都大了些。
纪珈芙揣着油纸包进来时，陶霁正在寝舍抄写‘诫言论’。
原本昨夜就该抄写完成，可被纪珈芙与蒋翎拖着研究了半个时辰的‘贵女关系圈’，之后，纪珈芙自知抄不完，便央着陶霁与蒋翎一同陪她留到第二日抄。
纪珈芙走到桌案前时，陶霁恰好落完最后一笔，纪珈芙装模作样地探头看，陶霁勾唇笑道：“纪夫子，学生这文章抄写得如何啊？”
小姑娘眉眼弯弯，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点评道：“一字不落，不错，就是字丑了点。”
陶霁两手一摊：“那没别的法子，我师从蔻娘，蔻娘的水平就摆在那儿。”
纪珈芙笑眯眯地将油纸包放在案上：“别夫子学生的了，快尝尝，我路过饭堂打包回来的点心。”
这半月，纪珈芙早已和饭堂负责装菜的朱大娘搞好了关系，她逢人总笑，又身量娇小，竟叫朱大娘想起自家女儿来，一来二往，关系就愈发好起来。
这点心便是纪珈芙走关系得来。
旁的学生都没有。
陶霁净手后捻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神蓦地亮了，纪珈芙吃后激动不已：“这道芙蓉粉酥好合我的口味，陶陶，你也觉得好吃，是不是？”
“走走走，”纪珈芙拽起陶霁的衣袖：“去后面把阿翎叫出来，她那舍友也同我一般贪吃，我若是送去给阿翎，只怕是阿翎还没尝着味儿，就被她舍友吃干净了。”
蒋翎被叫出来后便跟着一起回了她二人的寝舍，三人在寝舍关起门来将这道芙蓉粉酥吃干净后，便各自开始收拾要回家的包袱。
陶霁没什么东西要带回陶家，便将三人的课本一齐交去了许夫子那儿。
从葳学堂出来时，许夫子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陶霁，老夫见你与旁的学生不同，这群世家子弟里只有你能站在百姓的角度思考问题，你要不要考虑拜老夫为师？”
言下之意就是替陶霁开小灶。
陶霁没这方面的心思，且说她也不爱咬文嚼字，一番文儒做派。
那日起身作答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
便只好以‘学生刚进国子监，各科课业都还不甚熟悉，须得一碗水端平’为由，婉拒了许夫子。
眼下日头正盛，思及纪珈芙和蒋翎杂物太多，兴许还要收拾好一阵，陶霁便脚步一转，打算去池边看看那尾胖锦鲤。
走着走着，思绪便有些飘远。
她为何会站在百姓的角度替他们着想？
并非她心胸有多宽广。
也并非她是心思细腻之人。
而是晋州被叛军围城那段时日，有些人用鲜血叫她见识了什么叫人心与残酷。
她与豆蔻活在晋州往西走的一处小村庄里，村头有个老者，年轻时中了秀才，但碍于家中实在穷苦，便只好留在村里做个平凡的教书先生，她除了字是豆蔻手把手教的外，其余都是拜于老者门下所学。
叛军围城第四日，老者的两个儿子带着儿媳往东边逃难去了，女儿被女婿狠心送回娘家，便有些失心疯地往外闯。
彼时城外驻扎满了叛军，就等着城内平民出去一个杀一个，老者连忙跟着追出了门。
她那日出门探消息时，正好撞见已经掉头回来的老者，女儿已经被他妻子连拉带拽地带回了家，老者不知出去这一遭受了何等刺激，万分悲戚地站在村头，良久，才近乎无声地吐出一句话来。
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
起初，她不知这是何意，是一旁听懂这句话的村民极为震撼地退后几步，她这才弄明白，叛军围城损耗的是平民百姓的心智，如今终于有人受不住，自愿举着刚出生还不足月的婴儿站在城内大喊，央求叛军放过他，他愿意献上子嗣后代。
第二日，她在镇上想法子偷换了一点干粮，那将干粮拿出去接济家人的嬷嬷在员外府里当差。
回村里时，远远就见好些人为了半碗米争得头破血流。
为了不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她将那些干粮掰成无数份。
她腹中的毛病，也是那时染上的。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池边，池中的锦鲤见她过来，都欢快地摇动尾巴，仿佛是在迎接她般。
看着锦鲤异常肥硕的身体，陶霁将自己从回忆里拉扯出来。
眉目逐渐变得柔和，却又坚韧。
她盯着锦鲤笑道：“你也知道吃饱饭有多幸福，对么？”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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