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双生 ...
-
冰。
这是乔雁书意识复苏时的唯一感知。
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渗入骨髓,仿佛要将她冻成一座冰雕。喉咙里,翻涌着雪水灌入肺腔的窒息感,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破庙外呼啸的北风。
刺骨的寒风仿佛仍刮在脸上,她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却触到身下柔软的被褥。
“嘶。”
她猛地倒抽一口气,指尖痉挛着抓住身下的织物。可掌心传来的不是记忆中腐朽的枯草,而是柔软光滑的锦缎。
睁开眼的瞬间,藕荷色床帐上繁复的缠枝莲纹撞入眼帘,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色泽。
这不是她冻死前的那堆枯草,这是她未出阁时在乔府的闺房。
窗外忽然传来丫鬟们轻快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细碎的交谈。
“今日可是两位小姐的及笄礼,夫人吩咐了,要早些准备。”
丫鬟压低的交谈声惊得乔雁书浑身一颤,她机械地抬起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尖锐的疼痛混着血珠渗出,却让她近乎狂喜地确认,这不是黄泉路上的一场痴梦。
她重生了,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一天。
那是建安十六年,三月初七。
“长姐醒了?”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床边传来,甜腻的嗓音像毒蛇吐信般,死死贴着耳畔缠绕响起。
乔雁书转头时,正对上乔雁容绞着发丝的纤纤玉指。
她这个好妹妹今日盛装打扮,鹅黄襦裙上蝶恋花的金线刺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发间那支金丝嵌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晃得人眼花。
乔雁书看见她正坐在自己榻边的绣墩上,指尖慢悠悠地绞着一缕乌发把玩。
她藏在锦被下的手悄悄攥紧,藏匿起眼底的狠戾。
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她忘不了前世,就是这支步摇,在及笄礼上划伤她的脸颊,也就是这身衣裳,在换亲后沾满她咳出的鲜血。
这正是她们及笄礼那日的打扮。
乔雁书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轻声道:
“妹妹怎么来得这样早?”
她突然倾身,涂着丹蔻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腕。尖锐的疼痛从腕间炸开,乔雁书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长痛吗?”
“可是…比起雪地里冻裂的伤口,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乔雁容的声音甜得像蜜,眼底却闪着冷光:
“今日父亲要定我们的亲事,听说了吗,父亲要将你嫁进礼部陆家,而我要被嫁进永安侯沈家。”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可妹妹觉得,这样安排不太公平呢。”
最后几个字轻若蚊呐,却让乔雁书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看着乔雁容眼底闪烁着的冷光,那里面盛满的不是少女的娇嗔,而是淬了毒的志在必得。
乔雁书看着妹妹眼底熟悉的寒光,心头骤然变冷。
前世今日,父亲当众宣布将许配给礼部侍郎之子陆明修,而乔雁容则要嫁给那个传闻中放浪形骸的永安侯世子沈渭。
前世的记忆顷刻如走马灯般掠过。
她还记得陆明修温柔似水的眉眼,以及洞房夜执笔教她写字的体贴。
直到半年后,那场大雪,他站在台阶上将休书扔在她脸上,说“赝品终究是赝品”。而乔雁容穿着本属于她的诰命服制,在侯府暖阁里冲她嫣然一笑。
“长姐若肯跟我换亲...”
乔雁容突然落泪,晶莹泪珠顺着瓷白脸颊滚落,任谁看了都要心软。可扣在乔雁书腕间的指甲又深了三分,几乎要掐出血来。
乔雁容突然落下泪来,声音哽咽。
“我愿把嫁妆分你一半,可好?”
乔雁书忽然笑了。
这一笑如春风化雪,连乔雁容都怔了怔。
“成交。”
她轻轻抽回手,腕上新月状的伤口渗着血珠。
上辈子那个在她难产时策马狂奔三十里请太医的沈渭,总比表面温润如玉、却亲手将她推入雪地的陆明修强百倍。
及笄礼办得极为隆重。
香烛将正厅照得通明,乔雁书跪坐在席间,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像无数把小刀,要将她这个"假千金"剥皮拆骨。
乔府正厅里,宾客满座。
乔雁书跪坐在席间,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目光。她知道,这些人都在等着看乔家这对真假千金的好戏。
“今日除了小女的及笄礼,还有一事要宣布。”
乔父笑容满面地起身。
“承蒙陆侍郎和永安侯府看重,我家两个女儿...”
话未说完,乔雁容突然扑到堂前,哭得梨花带雨:
“父亲!”
“女儿仰慕陆公子诗才已久,不愿另嫁他人,还求父亲成全!”
满座哗然。
乔母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容儿!休得胡闹!”
乔雁书低着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正要跪下配合演戏,忽然看见乔雁容发间那支金钗闪过一道刺目的光。
下一秒,一幅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
三日后,乔母会在佛堂被倒塌的经幢砸断腿。
“母亲小心!”
她脱口而出。
满堂宾客愕然看来,乔雁书自己也僵住了。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种预知的感觉。
礼毕回房后,乔雁书独自坐在妆台前,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
镜中人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完全看不出曾经那个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落魄妇人模样。
“姑娘,该用晚膳了。”
丫鬟知夏轻手轻脚地进来,欲言又止。
乔雁书回神:
“怎么了?”
“方才......二小姐在夫人房里哭了一下午。”
知夏压低声音。
“听说老爷已经答应换亲的事了。”
乔雁书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意外。前世乔雁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姑娘就不着急吗?”
知夏急得跺脚。
“那沈小侯爷的名声...”
“名声如何?”
乔雁书饶有兴趣地问。
知夏支支吾吾:
“听说他逛花楼、打马球、结交江湖人士,去年还因为当街殴打礼部尚书的公子被罚了俸...”
乔雁书轻笑出声。
比起陆明修那种表面君子背地里龌龊的伪善之徒,她倒觉得这样的真性情更可贵。
“姑娘还笑呢!”
知夏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分明是二小姐记恨您,故意算计您!”
乔雁书敛了笑意,轻声道:
“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从乔雁容今早看她的眼神,她就确定了一件事,她的好妹妹,也重生了。
夜深人静时,乔雁书独自来到后花园。
月光如水,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伸手抚过一株开得正盛的牡丹,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低语。
“已经安排好了。”
是乔雁容的声音。
“三日后,佛堂的经幢...”
乔雁书心头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定要做得干净。”
乔母冷厉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乔雁书从哪里提前知晓了此事,但既如此,就不能留她了。”
乔雁书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前世为何自己“假千金”的身份会突然被揭穿,这一切都是乔母和乔雁容设计的!
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重活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转身欲走时,忽然踩到一根枯枝。
“谁在那里?”
乔母厉喝。
乔雁书急中生智,学着野猫叫了一声。
“原来是只野猫。”
乔雁容松了口气。
“母亲别担心,三日后...”
后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乔雁书靠在假山上,冷汗浸透了里衣。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获得这个能力的意义,不仅要自保,更要让那些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月光下,她缓缓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三日后,乔府佛堂。
乔母正跪在蒲团上诵经,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咯吱"一声异响。她抬头一看,那尊两米高的檀木经幢正在微微摇晃。
“来...”
呼救声还未出口,经幢已经轰然倒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扑过来,将乔母推开。
“砰——”
经幢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乔母惊魂未定地看着救下自己的人,竟然是乔雁书。
“书儿你...”
乔雁书手臂被擦伤,鲜血染红了衣袖。她虚弱地笑了笑:
“母亲没事就好。”
乔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道:
“你怎么知道经幢会倒?”
“女儿昨日看见有白蚁蛀蚀的痕迹。”
乔雁书垂眸,长睫掩去眼中的冷意。
“本想今日找工匠来修,没想到...”
乔母将信将疑,但看着乔雁书流血的伤口,终究是叹了口气:
“快去请大夫。”
当夜,乔父亲自来看望,还带了一盒上好的伤药。
“书儿啊。”
乔父难得和颜悦色。
“为父想了想,换亲之事还是...”
“父亲。”
乔雁书轻声打断。
“女儿愿意嫁去沈家。”
乔父一怔:
“可是沈渭他...”
“女儿相信父亲的安排自有道理。”
乔雁书露出温顺的笑容,心里却冷冷地想,这一世,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