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虚妄（部分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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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过，借过！”
梁华拽着许离的胳膊，推搡半天，好不容易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到了排名榜前。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略过前两张，直接从第三张开始找自己的名字。
“我靠！三百二十四名！”他顿时哭丧着脸，“完了，全完了！这回家不得被我妈扒掉层皮！”
平常到了这种时候，许离总会说：“别难过，一次排名代表不了什么。”
梁华也就嘿嘿一笑，转眼就将排名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
可是今天，他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对方开口，诧异回头，发现许离压根不关心自己的排名，反倒紧盯着榜首名字发愣。
梁华好奇的凑过来：“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许离只是斜睨了他一眼，目光重新黏回排名表上，没吭声。
“啧啧啧，这第一的宝座算是镶在他屁股上了，你看看这成绩，甩了第二名三十多分，简直一骑绝尘啊！”梁华越看心里越酸。
羡慕，简直太羡慕。
算了，眼不见为净。
他说着干脆别过头，穿过层层人潮包围，挤了出去。
第一……是谁？
一开始，许离觉得大概是自己眼花，看不清名单上细小的名字。可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第二名，第三名，之后扫过的每一个名字都清楚的显现在他眼前，可唯独第一名……就像被人生生从记忆中剜除了，看不清，也记不起。
梦中的记忆就像一部正在放映的老式电影，所有经历都被定格在了胶片上，也许会模糊，但很难被篡改。
尽管许离看不清第一名究竟是谁，可认真学习的念头却不受控制的在他心中开始生根发芽。
看着自己和第一名间那一百五十人的差距，许离有些固执的想：是不是只要我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缩短和他的差距，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的名字也能并排出现……
“许离！”梁华催促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不轻不重的落进许离耳中，打碎了他的幻想。“别看了，快上课了！”
思绪落地，许离轻叹了口气。
舌侧智齿开始发炎，隐隐作痛，他用力舔了舔，让自己更加清醒，随后应道：“来了。”
“又怎么了？”许小洁第三次放下菜刀，转身看向小儿子时，眼里依旧是藏不住的温柔。
对于许安，她总是格外纵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到大，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许安说，更别说动手打他了。
因此，哪怕是在做饭期间被接连打断三次，她依然和颜悦色，俯下身，耐着性子同许安对话。
“你作业都做完了吗？”许小洁温柔的问。
许安乖巧的点点头：“做完了。”
许小洁笑了笑：“真乖。既然你都已经完成作业了，那我就允许你看一个小时电视，怎么样？”
“可是我想和哥哥打游戏。”许安委屈的直言道，“他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我叫他，他就让我别吵。”
许离的房间是由杂物间改造的，狭小逼仄，陈设简陋，和整个家干净整洁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
但他自打搬进新家，一句抱怨也没有。许离不傻，不可能看不出大人的偏心，只是他并不在意，因为相较于住宿条件，他更在乎能和许小洁一起生活。
许小洁站在虚掩的房门外，望着蜷缩在书桌前闷声学习的许离，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轻轻带上房门，揉了揉许安的脑袋，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想打游戏，就自己玩，哥哥在学习，你别去打扰他。”
“好吧……”许安向来很会看大人的眼色，看到平常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妈妈都开口了，他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悻悻的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
许离房间门又薄又旧，根本隔不了音，所以许小洁在外面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楚的落进许离耳中，他停笔，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五味杂陈。
他多希望和许小洁交谈时，语气能同对弟弟一般温柔，而不是冷嘲热讽和谩骂。多希望落在脸上的是温柔的触摸，而不是脆生生的巴掌……
许离苦涩的笑了笑，暗自骂了句“别异想天开”，继续埋头学习。
“许离，许离！”
许离猛地刹住脚步，恍惚的抬头。
他刚才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声音急切，却找不到源头。
“许离，愣着干什么？上体育课去！”
梁华笑着在几米外冲他招手。
许离愣了愣。视线边缘，他看到一个人穿过拐角，正迎面朝自己走来。
阳光照在他脸上，原本模糊的面庞似是清晰了些，可惜只此一瞬，还没等许离看清，就又恢复了原状。
“我……”
像是上天对许离窥探天机的不满与惩罚。刹那间，世间万物都在他眼中不停旋转，它们被打碎，搅烂，像浆糊般混杂在一起，化成一道道约束带将他禁锢在原地。
约束带收束的越来越紧，似是要将他四分五裂。天边的声音还在呼唤，可许离早已被浆糊缠身，窒息般被拖入了更深的梦境。
楼梯间的灰尘在夕阳的余光中毫无规律的缓慢浮沉。
许离独自坐在楼梯间出神，突然猛地一个激灵，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很快，意识回笼，他摸了摸脑门儿上冒出的冷汗。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灵魂不受控的短暂出逃，直到刚才才被狠狠拽回体内，一想到这儿许离莫名有些后怕。
晚饭后，同学们要不在操场散步，要不在教室聊天。偶有几个女生嬉笑着成群路过，除此之外，楼道安静的可怕。
许离挠了挠后脑勺，他摊开在膝盖上的英语单词书还停留在第一单元，已经二十分钟没有翻页了。
他用指腹无意识的来回摩挲着纸张边缘，将纸面摩擦的微微发热。
他透过一扇落地小窗，望着窗外人影来来往往，却始终没有等到自己想见的人。
“砰！”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后紧接着是少年们的欢声笑语。
许离条件反射般透过窗户寻找声源处，果不其然，是他……
许离勾了勾嘴角，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他早已将对方的行动轨迹摸得一清二楚。
他的教室离这段楼梯更近，所以，这里是他上楼的必经之路。
想到这儿，许离不自觉的绷直脊背，放轻呼吸，一面期待着和他的碰面，一面又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弱，融入阴影。
一步、两步、三步……
许离余光追随着他的脚步，见证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江予怀，接着！”
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刺破了原有的宁静。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捧着篮球的男生却非要卡在转角处把球投给江予怀。
投就投吧，准星还不好，篮球偏离他预想中的轨道，正正好朝许离砸来。
许离躲闪不及，干脆别开脸，认命的闭上眼。
只是清冽的皂角香比疼痛先一步而至，他睁开一只眼，正对上半路截球的江予怀。
两人距离很近很近，近到许离能看清他鼻梁上的汗珠，近到许离能从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近到只需微微抬头，就能在江予怀侧脸落下很轻的一个吻。
也在此时，困扰他良久的迷雾终于懂事的消散开来，让他看清了江予怀的脸。
原来，他叫江予怀。许离想。
心里藏了许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许离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耳朵被晚霞染成绯红色，他干咳一声别过脸，默默捡起落在一边的英语书。
“自己拿。还有，别在教学楼乱扔球。”江予怀转身将球抛了回去，语气里满是不悦。
本就是闹着玩，现在搞成这样，抛球那男生兴致都没了，不清不楚的含糊着应了句：“哦。”
身旁其他几个人打圆场的打圆场，帮忙拿球的帮忙拿球，都在极力掩饰刚才的尴尬。
尘埃依旧在落日余晖中浮沉
许离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江予怀上楼的背影。
是错觉吗？他觉得江予怀心情好像不太好……
暮色渐渐漫进教室，许离靠在墙边发呆。
他知道江予怀爱喝小卖部第三排货架上的柠檬茶，知道江予怀不爱吃辣，知道江予怀手腕上有一道很浅的疤，知道江予怀跑步时先迈左脚……许离记得很多与江予怀有关的小事，是它们一点一滴拼凑成自己眼里完整的江予怀。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等他，为什么要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为什么要追赶他的脚步？
许离就像一个旁观者，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好像心动、靠近、躲避，都不过是代码强加给他的指令，而初始指令就是喜欢江予怀。
哪怕江予怀从来不知道许离的存在，但他几乎是许离除了学习之外生活的全部，他的名字成了许离心底不能言说的秘密。
这些片段疯狂在脑海中闪回，像是遗忘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很快，许离醒了。
原本存在于梦里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听见许小洁在哭，在抱怨，听见许安在安慰她。
大致意思不过是怪许离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也不告诉她，搞的他们像恶人，怕万一许离这病治不好以后会不会赚不到钱。
钱，钱，钱，又是钱。
许小洁总是如此，好像只有许离给她钱，才能让她暂时忘记上一段失败的婚姻。
许离心口有点疼，想笑却笑不出来。
我不是没想过要告诉你们，可是你们给我这个机会了吗？
他还听到了梁华的声音，听到梁华在远处和一个人交谈，对方声音太轻，许离听不清。
大概是医生吧，许离想，毕竟除了许小洁、许安、梁华，还有谁会来看他？
梁华的声音戛然而止，许小洁和许安似乎也已经离开。
许离紧绷的神经总算能稍稍放松。
只是这颗心刚放下，马上又被人暴躁的拎了起来。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股似有若无的雪松香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钻进许离鼻腔，惹得他想打喷嚏。
熟悉的味道……来人好像是江予怀。
可是江予怀怎么会……许离明明记得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回康华的这件事，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黑暗中，许离其它感官被无限放大。
相较于他此时身体的冰冷，江予怀的手是那么温暖，暖到许离想马上不管不顾的钻进他的怀抱，像飞蛾扑火般，只为乞求一丝绚烂的勇敢。
哪怕这之后是老死不相往来……
陈缄望向病床上羸弱的许离，想到他昨天和自己聊天的场景，突然有些感慨。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许离的病，也很难想象这种病带来的痛苦，直到现在，他亲眼见到许离……这个病像是吸血的怪物，吸走了许离所有的活力与能量，让他变的骨瘦嶙峋。
陈缄有些哽咽，只是他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要是此时流露情绪，无疑是加重江予怀的压力。
他沉默的看着许离，轻叹一口气，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江予怀身上，拍拍他的肩，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
江予怀麻木的点点头，眼神就没离开过病床：“嗯。”
这么多年，许离怎么就不长肉呢？昨天那套为他量身定做的衣服都成了oversize，等他醒了，一定要逼着他多吃点，江予怀想。
是陈缄，陈缄怎么也来了？
许离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由想到自己的葬礼，以后我死了，也能有这么多人来看我吗？
等陈缄脚步声彻底消失，江予怀才满是自责的开口道：“许离，对不起。”他叹了口气，“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有逼你接起那通电话，你是不是也不会……”
傻瓜，许离在心里轻声回应，电话是我自愿接的，跟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和许小洁的恩怨也不差这一通电话。
只可惜江予怀听不见许离的心声，他还在说：“许离，其实那天晚上我没喝醉，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许离大脑“嗡”的一声，中央处理器直接开始冒烟，转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但它还是坚强的又转了几分钟，发现实在转不动，两腿一蹬，直接装死。
江予怀将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许离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一丝温热的湿润。
江予怀哭了。
原来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还会哭，挺有意思的。他想。
江予怀喉咙干涩发紧，沉默了很久，默默的说了句：“许离，其实我也喜欢你。”
许离：好了，江予怀是存心想吓死我吧。
话虽这么说，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反倒涌起一阵苦涩，涩的他想落泪。许离，为什么，你不是最希望听到这句话吗，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开心？
他睫毛轻颤，用力咬紧后槽牙，努力装成熟睡的模样，实际上却希望江予怀马上离开，留他一个人在病房大哭一场。
许离不是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江予怀真的和自己告白了会怎么样。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其实就算是放在以前，他大概率也不会同意这份告白。许离的生活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也过得太糟糕。没有工作，疾病缠身，浑浑噩噩。
但江予怀不一样，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创立公司，一步一步得到今天的成就，他的生活充满希望，不应该被许离打乱。
而且，就算在一起了又能怎样？像一滩烂泥赖着江予怀？还是像许小洁对自己那样，肆无忌惮吸着江予怀的血？
许离做不到，他的自尊，他的理智，他的良心，还有他这么多年学到的所有知识都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至于现在，他更不能同意。
因为许离清晰的感受到，脑中的记忆正在一点点被清除，他不知道再一次恢复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这一次治疗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思维迟缓，注意力无法集中，记忆力减退，大脑机能下降，这些都是有可能出现，他也不得不去面对的。
像这样迷雾重重，布满荆棘的未来，还是不要拉着江予怀去闯了……
许离不记得江予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闭着眼，很快陷入了睡梦中。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虚妄（部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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