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画家和仿制品 ...
-
美杜莎走在前面,爱丽丝回头看她们走出来的门。
出口和入口一样是柜子。
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帐篷中什么地方,感觉快要到黎明时分。
美杜莎渐渐看起来不是那么熟悉地形,她越走越困惑,最后,通道陷入死路。
“真奇怪,这里原来是经营者的房间。现在什么也没有。”美杜莎站在通道尽头思考,“这里是帐篷,房间隔断采用布料,可能搬到哪去了。”
正思考着,后面传来脚步声。
刚刚的少女去而复返,脸色有些苍白,看见四人站在死路上停下脚步,
“你们怎么了?还不到训练时间,还能再睡一会……这两个是新面孔?”
其实四个都是新面孔吧。少女好像不认识美杜莎?
“你是……”美杜莎也不认识少女。
“我是小丑「其其安娜」!”少女变魔术般拿出帽子戴在头上,那是顶两个尖角小丑帽,红蓝波点相间。
美杜莎认出那顶帽子,目光一闪,“抱歉孩子,你的上一任小丑演员去哪了?”
“你说师父呀,师父找到真爱退团啦!去年我们开了欢送会。”少女动作夸张地摇晃手指,“而且而且,要叫「其其安娜」,「其其安娜」是小丑,不这么叫团长会生气。”
“团长?纽带她……”美杜莎这次竟然比看见爱丽丝能走路震惊得多,“她招收童工?!”
其其安娜头摇得像敲鼓,帽子上两颗装饰球叮叮当当响:“不要担心,「其其安娜」成年了!是个侏儒!看起来十三岁,其实有三十岁!团长绝~对绝对没有雇佣童工!你是团长认识的人吗?团长好像的确在等什么人。”
“团长现在住训练室,她的房间安装在里面。我带你们过去……呀!”其其安娜一声惊呼蹲在原地,脸色比刚刚还要苍白,“这会……可能不行……”
爱丽丝眼见少女头上冒出大颗汗珠,“你脸色很糟,怎么回事?”
“肚子痛!”其其安娜双手捂住小腹,“半夜时就在痛!”
“你吃了点心?”睡前吃太多点心,也有夜里闹肚子的时候,爱丽丝有印象海德拉偶尔会这样。
“点心?点心是什么?昨晚吃了放在外面的食物!看起来非~常美味可口。”其其安娜低声补充,“真的很好吃,比起鱼什么的……”
“食物怎么会放在外面啊!”一直忍着不说话的伊诺开口了,“不可以,在宫廷中不可以让食物脱离视线!”
“可是就放在那里,像是有人端着托盘走过来,把食物放下一样,好好摆在垃圾箱旁边!”
一大一小两名少女不知为何据理力争起来。
“摆在垃圾箱边!”伊诺下意识去看美杜莎,“说了要扔进去的。”
美杜莎移开视线,声音飘忽,“万一有人需要呢,至少吃了做个饱死鬼,总比饿着死好……”
爱丽丝懂了,美杜莎一定是把她的饭扔了,但是没扔进垃圾箱,就摆在旁边,被路过的人吃下肚。其其安娜是其中一个会捡东西吃的人。
“给我想办法啊,母亲!”
“没事啦,她运气好,吃这么久才坏肚子,肯定不是剧毒,上吐下泻几天也不错,正好长记性。”美杜莎被伊诺摇晃着,露出心虚笑容。
“不行啦!”阵痛过去,其其安娜丢下这句话夺路而逃,“你们自己去找团长,往右边走!”
还能跑,那看起来好像真没事?
其其安娜,真的是大人吗?
“算了,来,我们去找经营者,那位团长。”美杜莎脱离魔爪往右边通道走去,“请跟我来吧,公主。”
美杜莎知道训练室在哪,拐角转过去,其余三人也知道。
走廊上,只有一处房门内溢出灯光。
那里,就是训练室。
有人仍在训练,在大家沉睡的黎明前?
四人都觉得好奇,没急着进去,透过缝隙向内看。
室内,一道纤细身影拿着纸笔,对面是几个刻苦练习的演员,身影指导演员们训练,边指导边记录。
“……还是不对。”美杜莎突然说,“那个人,不是团长,她易容了。”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表演上午就要开始了。”身影一回头看见门口四个人,走过来时脚步带风,可是走着走着,她有些疑惑,“你们不是我的团员,你们,是谁?”
美杜莎审视这个人。
爱丽丝也看。
青年女性,容貌中上,很普通,戴着圆框眼镜,身穿表演用礼服。
“你是……「纽带」团长?”美杜莎问。
“是我。”那个人说。
“……我是美杜莎,那位是我的伴侣。这两位有事找你。”
仿佛犹豫是错觉,美杜莎没说太多。
“美杜莎?”纽带打量美杜莎只是一眼,视线扫过两人落在爱丽丝身上,“知道了,你换了一张脸,看起来没有变老。这次进城是为了来接你们,我为你们上报了人员名单,你们是团内成员,表演招式还会吧,上午就要演出,正好来训练。我们明天晚上演出结束后出城离开,不会停留太久。”
美杜莎拉着伊诺走进训练室,“放心好了,纽带。”
走廊上只剩纽带和爱丽丝赫卡特三人。
“第一眼我以为你们是我的团员,”纽带说,“但仔细看,发现你们不是。”
爱丽丝说:“我们的确不是。”
在宫廷内闲杂人等一律禁用魔法,能在第一眼识破阻碍认知魔法,并不是因为这位团长有魔法抗性,或许只是因为她太熟悉她的团员,一切尽在掌握中。
“好吧,两位客人,帐篷中没有会客室,也许你们愿意去我的房间小坐一会。”
纽带带着二人穿过训练室。
训练室很高,上方是钢丝索道,杂耍秋千,下方地面铺设安全网,另一侧摆放训练器材。美杜莎和伊诺已经换好服装,正在热身准备。
纽带的房间也很普通,床,桌,小柜,装饰物。
爱丽丝看见了画。
那一瞬间,爱丽丝明白了美杜莎所说,仿制品是什么意思。
因为,哪怕笔触再像,画家也不可能出现在本人绘制的风景画中。
一个只画风景的画家,画中不会有自己。
她知道那个被模仿画家是谁了。
“画家弗劳尔。”
本纪元最杰出画家之一,生年不祥,约五十年前死去,去世时据说不满四十岁,其作品被上级贵族竞相收藏,最高展览馆里其中著名一幅「海中花」由埃费姬公爵提供展出。
据闻弗劳尔一生最喜欢花,也经常画花,各式各样,瓶中花,花海,花田,路边野花,海中成片的花,开满花的悬崖,每一幅画中,除了开不败的花,还有——那轮太阳。偶尔,会有行人出现在场景中,也许只是一个背影,也许是画家为了糊口给什么人作的画儿。
眼前画中景象是那片经常出现于弗劳尔笔下熟悉的花田,它看起来非常像原画,笔触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弗劳尔正在画中盖着一顶帽子小憩,没有人能凭借观察发现这幅画是假的。
画家就那样躺着,任由花海把她淹没,她一缕灰白发丝被风吹起,和色彩热烈的花儿格格不入。
仿制品……呢。
纽带见爱丽丝看画,说:“是弗劳尔的仿制品。”
“很有趣的画儿。让画家出现在自己的画中,作画的人也很有趣,或许是弗劳尔的追随者。”但……怎么说呢,爱丽丝觉得这些画中也有嘲讽,不是嘲讽画家本人,而是——
“……是么。”纽带没有浪费时间去看爱丽丝作何反应,而是把墙壁上的布卷起来,露出后面隐藏画作,“希望你看过之后也能这样想。”
隐藏墙壁上,一排排画占满空间。其中最大的一幅,可以用怪异来形容。
寒星冷光流淌进冰河,河面排满鲜花,画家坐在她的画中。头顶,是几个世纪的太阳。岸边站满了人,仔细看,全部是画家画作中曾短暂出现的人们。
那个画太阳的画家,不曾照亮她的人生。于是,看不灭的光,璀璨的光,在她脑海,任凭天空毫不吝惜挥洒。光芒在后世流进她的河,却不曾照亮她的人生。
她笔下描绘所有角色,聚在一起。你能看出,它们来自不同时间,不同的故事。
被切割出来,粘贴到同一张幕布。
那样奇怪,那样突兀。
每个人都能看出。
是的。
那不是,什么奇迹。
只是一张剪报。
“这是我做出来的,剪报。”
说完,纽带把这副画盖上。
旁边是许多小幅的画,每张都画着燃烧的太阳和鲜花,还有画家本人。
“后人描绘了无数个世纪,画家在天空下,在金光中,在那片草地,森林,河边画她的画。”
“甚至有时,画家不画画了,只在这些曾出现在她画中的地方,小小休息一会。”
“那都是些,她过去画它们时,自己从不曾出现在画中的地方。”
纽带站在墙下,仰头看她的画。
画家靠在窗边,孤单望着太阳。
画家坐在船上,对面坐着她的瓶中花。
她趟水入河,走向画中村落,几个世纪,画卷挂在最高展览馆中,那些画中世界,没有她身影。
爱丽丝似乎看见,最高展览馆那金碧辉煌的穹顶。那都是些……掠夺而来的遗作。
仿佛看见,画家只能戴着她那顶小帽,在画框外一角,抬头看展馆永恒不变的灯。
惊涛骇浪的金日,云似浪涌,水天一色。
画家在海中,点燃一簇火,等太阳流下色彩,载她和孤舟乘浪扬帆。
爱丽丝视线停留在一幅画上。
那幅画,画家对河岸对面的黑色人影招手,对面人影背光,但无端让人觉得那个人影就是画家自己。
画中,画家一边看风景,一边画她的画。
画家抱着她最喜爱的,凋零了的花。
在烈日下,展露笑颜。
身后万丈深渊。
下一幅,悬崖边只剩一封信。和一些,吹散在空中的干瘪花瓣。
“这些终归是后世的创作愿景。”纽带说,“人们都说弗劳尔坠崖而亡。”
“埃费姬公爵提起,弗劳尔,或许是冻死的。”爱丽丝回答。她知道那位公爵是个画痴,不过至今还未找回自己失踪五年的女儿就是了,大概收集之路无法静心吧。
纽带皱了下眉,把小柜上那倒扣的装饰物转过来。
这仍旧是一幅画,一幅……很少有的画。
画家睡在荒野,身上盖着她那张惊世巨作,「海中花」。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纽带抚摸着画,
“我在想,为画家画这些她在画中的人,肯定不爱她。”
真实的画家,冻死了。
这位团长没带任何表情,语气哀伤平缓,诉说一段遐想。
“如果要我来画,最后一幅,我会描述画家站在岸上,头顶不再是永恒天空,而是,一片墙壁,一块四四方方天花板,线条笔直,墙壁洁白,空无一物。”
“在我看来,这才是她最需要的东西。一栋遮风挡雨,属于她自己的房屋。”
纽带说完所有话,静静望着爱丽丝。
爱丽丝也站在墙边,脸上只有礼貌微笑:“可是画家还是会回到荒野,去找她的灵感。或许心中,会因不再居无定所而失去蓬勃才华。”
纽带不再看爱丽丝,把她的画重新面壁,转过身来:“客人们,我想我愿意以礼相待你们。两位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