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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大夜弥天」 ...
深秋寒意渐起,刮落枯叶时也变得刺耳聒噪。
那日听了馄饨摊老板娘的一番言语后,阎涣竟真的暂留了下来,哪怕赵庸之从旁劝阻也难以更改他的决定。
司州官吏成了压在百姓头上的土皇帝,他亲身在此,没有视若无睹之理。
是以,一行人下榻司州一不起眼的客栈里,行事低调,暂无异样。崔姣姣留了个心眼,此前吩咐阎泱寻一间离刺史府近的客栈,从她们的房间推开窗望去,便能看到相隔不远的刺史府宅邸。
还未等着手调查内情,光是这刺史宅院便将崔姣姣惊了一惊。
书中曾写道,贺朝等级制度森严,不同职位的官员能用什么料子、颜色,吃什么山珍,坐什么车马轿辇,都是有规定的,绝不可逾越。此前她见识过阎涣衣料之精美华贵,亦乘过他宽阔如室的马车,他为一人之下,特例也是寻常。
司州刺史正四品下的官职,红袍乌纱,所居之处竟不如寻常百姓的瓦屋。
崔姣姣寻了一处茶楼高台,同阎涣一并打量着那宅子。也不对,那都不能被称为宅邸,瞧着倒更像是个简陋的居所。
阎涣狐疑道:
“难道司州之事,问题不在刺史身上?”
崔姣姣沉默着,心中亦是疑惑。她坐回桌前,双手抬起茶壶,为两盏瓷杯斟满,而后拿起自己的那一份,凑到唇边去吹了吹。白烟袅袅散向一旁阎涣的方向,二人稍一对视,崔姣姣道:
“事有蹊跷。”
她轻抿了一口最上层的茶水,还是烫得很,她放下茶盏,继续道:
“一州为官之首莫非刺史,虽下有长史、司马、参军等在旁辅佐,可到底一切决策都要刺史点头应允,其余人才敢照办。贺朝每州、郡之刺史、县丞皆为朝廷直接委派,离京赴任,绝难有刺史被挟持做了傀儡的可能。”
阎涣点点头,贺朝派遣官员为免结党营私、官官相护,确实是如此行事的。
他单手试了试茶水的温度,还是烫得人直缩手。他不喜欢热茶,便一直把玩那瓷杯,迟迟不饮,只盯着崔姣姣,听她继续道:
“一州之刺史,虽不是高官,可也是正经的四品红袍,年俸不在少数。况且,刺史居于自身管辖之地,不受朝廷严格管束,每岁文武科举、外派差事、引荐入京,定有不少人重礼相赠、求其行个方便或办些不为外人道的隐私事,如此看来...”
阎涣打断了她:
“如此看来,他不该住在这样逼仄的寒碜小院里?”
崔姣姣笑着又抿了一口热茶,而后道:
“是不可能住在这里。”
见她如此笃定,阎涣单眉一挑,对她这副谈起事来胸有成竹的模样饶有兴致。见他似乎很是轻松,崔姣姣有些不解,问道:
“大人好似并不担忧。”
他问:
“担忧何事?”
崔姣姣深吸了口气,凉风入喉,呛得她险些咳嗽起来,平复了一瞬,这才回:
“担忧能否查清真相,解司州百姓惊忧。”
听她说出这话,阎涣歪着头,略有些纨绔意味,勾唇一笑,道:
“在孤看来,是你想得太多、太复杂。”
他掀起眼皮一扫,崔姣姣的面上带着不解,便解释道:
“司州百姓需要的是过上好日子,能吃饱穿暖,不受欺压,而你无论要做些什么,目的也都是为了解决百姓的困苦。你既知晓司州官吏定有问题,孤直接杀了这一批,将司州的官员全部换人,再调来百车货物流于司州市场,以此转圜此地民生,不是更简单?”
他抬起茶杯,细细嗅了这司州的茶。茶香清淡,若非仔细品味,倒是会觉得茶香太过浅淡无趣,少了些滋味。
见她久久不答,阎涣有些疑惑,这才偏回头去看。
如烟,便是崔姣姣含着泪的眼睛。
她眼尾泛红,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目光之中分明带着鄙夷和怒气。
阎涣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激动,手中竟浑然忘却了热茶烫手,掌心毫不犹豫地握紧了些。
“你...”
他张了张嘴,好容易发出一声。
崔姣姣忍着愤怒,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质问道:
“在帝师的眼中,人命便如此下贱,是吗?”
她并不给阎涣反驳的机会,接着道:
“司州百姓苦闷无人能说,官员们沆瀣一气袒护同僚、欺压黎民。你我一个是生来流着皇家血液的公主,一个是手握朝中重权的侯爵,闻知此事本该想方设法拯救百姓、查清楚究竟司州之事的根源在哪,错在谁身上,有无隐情或欺瞒,又是如何瞒天过海至今的。可你怎能想着连坐全部官员,如此草率便处理了干系一州百姓生计的大事!”
她忍着不许自己落下泪来,豆大的泪滴便在眼眶里凝结成海。
“我本以为你变了。”
她放轻了声音,似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可你还是这副模样,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尾字毕,正巧此时落雨了。
秋日的雨细密连绵,滴落在彼此的心湖里,无声漫出最后的防线。
这副模样...
她话中含义,是说他仍旧是那个嗜血无情的千岁侯吗?
阎涣自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听到了她小声克制的抽泣,他登时觉得耳旁的风声雨声大得震人。顿时只觉无限慌乱涌上心头,直到掌中的灼热刺痛得他不得不松开手,他才反应过来,周遭一切也渐渐恢复平静。
“崔瓷,我...”
他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绞痛,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攥在手中,透不过气。
崔姣姣没有继续发难,她知晓一个人的习惯和思想早就定型,要想改变简直难如登天,从她决定要带着阎涣一起活下去的那天起,她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罢了。”
她快速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泪水便被胡乱蹭在脸颊上,泛出点点星光。
“留在司州多一日,回泗京便晚一日。虽陛下并不会因此责难你我,可到底会在心里记恨,面上无光。此事不能再拖,我会尽量快些查明真相,还请大人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随意处置并未坐实罪名之人。”
阎涣见她故作镇定地与自己言说想法,心中不曾有半分放松,反倒是愈加苦闷。
崔姣姣起身要走,他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腕,抬眸道:
“崔瓷。”
“你很厌恶我吗。”
他艰难地问出这句话,似乎自己也不曾想过,有一日会这般在乎一个女子的想法。
从前那么多年,他与太多人明里暗里打着交道,自诩识人无数,世间无人能逃过他的法眼,哪怕是初见时的崔瓷亦不例外。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思不灵了。
每每面对崔瓷,无论她说些什么,他都猜不透了。甚至是她故作柔弱乖巧的模样,那样拙劣的演技,他都生不出半分被人哄骗的怒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直到阎泱说,他是爱上崔瓷了。
爱,是个什么样的情绪?
他只觉得和崔瓷的每次误解和争执,都无限接近于幼时丧父失母的那种酸楚和撕心。
爱,是痛吗。
崔姣姣回眸看着他,并未抽出手,只是神色淡然,道:
“在大人心里,崔瓷的想法重要吗?”
阎涣仅仅盯着那双眼睛,他只恨自己不懂相面,无法读出她的秘密。关于崔瓷的一切他不知晓真多少、假多少,可有关他的全部,崔瓷烂熟于心。
“是。”
他无比坚定地回她。
崔姣姣仿佛听错了,霎时松了眉心,目光闪躲。阎涣却不给她挣脱的机会,更握紧了她的手腕,道:
“你的想法很重要。”
“我不该随口定下旁人生死,只是我确实随口一说,并非真的要如此行事。你不喜欢,我再不说这样的话了,可好。”
这一回,换成是崔姣姣心神不宁了起来。她别过头去不再看阎涣,口中低声嘟囔了句:
“大人不必如此认真,方才是我冲动了。”
阎涣摇摇头,站起身来立在她身后,盯着她高挑却纤瘦的背影,道:
“司州是你长大的地方,你既如此忧心百姓,便放手去查。”
“若是有人阻挠你、恐吓你,你大可与之一搏。你自身乃是贵胄,身后站着持有玉印的千岁万户侯,普天之下,无人比你更尊。”
崔姣姣震惊地转过身子,二人仅一步之遥对视着,浑然忘却了他还握着自己的手腕。阎涣眯了眯眼,那双茶褐色的瞳孔倒映着崔姣姣快要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坚定道:
“孤做你挡剑的盾牌。”
她咽了咽口水,想要张口答应,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低下头去,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此刻紧握着自己的手腕,隔着衣料,她亦能感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不知是方才的那盏茶太烫了,还是他的心太烫了。
崔瓷想了想,垂眸道:
“我有预感,司州刺史绝不无辜。这宅院有问题,我们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叫他为仗着自己为官作威作福的这些年付出代价。”
阎涣渐渐松开她的手,不再追问她为何不回答自己的话,只是认真道:
“自然。”
次日,崔姣姣向阎涣借来了阎泱协助自己探查,阎泱受命打探,没想到关于这位司州刺史的宅院之事,很快便有了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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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夜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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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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