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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含霜履雪」 ...

  •   崔姣姣并未直言,只是向他抛去一个沉静得有些哀伤的眼神,道:

      “大人博学多识,既出生于贫民,体会过灾祸逢生的丧亲之痛,拥有过妻子兄弟的欢聚之宁,如今,亦被迫成了他人的替死鬼、垫脚石。”

      “您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胸中也曾有过大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济世之志。你是最正直良善的秉性,如今却在这样一位君王手下,替他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

      她双唇抿了抿,口中似乎还有万语千言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恍惚间,她透过李澈还看见了另一个被迫无奈的苦命人,赵庸之。

      她深吸了口气,于全然被夜幕遮蔽后,幽暗无光的厅上,向他刺去一问:

      “崔瓷就想问一问大人,官运亨通之时,每每穿着这一身四品官服、立于这逼仄刺史府的四方天地之时,可曾觉得绯红如利刃刺目,如同那夜弟弟毒发身亡时吐出的残血?”

      “大人可想过,这一生为人鱼肉,到底辜负了谁?”

      李澈被她问得答不出话。

      他这一生,没有对得起任何人,那么辜负呢,似乎辜负了所有他所珍视的人。

      崔姣姣看出他心中踌躇不定,并未多加为难,只是沉默着,让他自己细细地想通。

      直到手中粗糙杯盏再也盛不住那茶水透心的寒意,李澈才张开干涩的唇,缓缓道来:

      “吾弟自负无知,他辜负了贫农出身的自己,辜负了曾经立下的誓言,却唯独没有对不起我。”

      “他尚且年少无知,不懂得一切的好处背后,全都暗藏着还不起的债孽,贵人的帮衬是、官运亨通的青云梯是,一切,皆是。”

      他长叹一口气,稍挪了挪座位,将身子略转向门外处,不知在回想着什么。

      “我妻温柔娴静,不仅不嫌弃我的出身,还一并帮衬我那顽皮的弟弟,我与她相爱非常,婚后一载便生下了奉先如此懂事可爱的孩子,这一生,我原本很是知足了。”

      “我本一无所有,却连仅剩的亲人都被夺走,我岂能不恨。”

      他双目含泪,眼尾猩红。

      “可那人九五之尊,我若不从,恐连累幼子和无辜的亡妻母家。”

      话到此处,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一颗颗砸在那殷红的官服上,如同血泪。

      “国库充盈,陛下从司州贪出那么多银钱,究竟目的为何?”

      她的字音咬得重了几分,目光灼灼,仿佛下一刻便要将李澈的一切拆开来看个清楚。

      见崔姣姣如此心急,李澈不免有些疑惑,随即问道:

      “公主到底要做什么?”

      她先是顿了一瞬,而后莞尔一笑,回他:

      “国若无帝统,便立个帝王。”

      “君主若不明,便换个明主。”

      一语出,崔姣姣毫不避讳地直视李澈的双目,透过那惊慌的密林,她还能深挖出仅剩一丝的希冀。

      “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李澈大声喊着,自己却被猛然乱响的狂风吓得缩瑟一瞬。

      崔姣姣并不回答他这一句无有对错的话,只是固执的问着他:

      “崔宥让你明里暗里扣了数不尽的财宝,甚至不惜花费重金给你建了一座无法居住的奢靡宅邸,究竟在掩盖什么?”

      风息下去了。

      狭小的刺史府庭院内,枯叶终于不再与风哀嚎。

      李澈的脸随着院外越来越黑的天色,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脸上作不出什么表情来了,只是叹息着,直到声音微弱,细不可闻。

      正当崔姣姣以为他将再次反悔之时,李澈却忽然出了声,垂首道:

      “屯兵。”

      他合上了双眼,再不说话。

      崔姣姣心中猛然随着那两个字响起震天的巨雷之音。

      原来如此。

      难怪他无法光明正大地从国库里取出银钱,难怪他无法亲自或安排皇权党的人去做这件事。他早就知晓阎涣野心勃勃,意在帝位,不动声色奉承了这些年,原来全都是做戏。

      崔姣姣冷笑一声。

      他的虚伪和谋算,甚至要比崔仲明还要狠辣。

      “多谢大人直言相告。”

      “李大人放心,我回去便将此事同千岁侯说明,只盼此后若有需要大人之时,您还能不改说辞,勿忘初衷。”

      崔姣姣不再留,利落地起身向外走去,可看着那低垂着眼眸的人,他一生苦苦煎熬的秘密被人戳开、同人坦白,不知此刻作何感想。

      君主一言害死了他的妻子和弟弟,他却依然要为君主卖命,何其残忍。

      崔姣姣顿住步子,回身看向了他。

      曾能背起弟弟,背下无数古籍的才子,而今却沉着心气瘫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具尸体,看似还能活动,实则内心早就枯萎、腐烂、不再跳动。

      她镇了镇心神,道:

      “作为交换,我会为大人做三件事。”

      李澈闻言,并未抬头看她,但崔姣姣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后半句。

      “第一,我与千岁侯会确保李奉先的平安。”

      “第二,我一定还司州一片晴空,还百姓一个明君。”

      李澈努了努嘴,有些无力地回她:

      “第三呢。”

      崔姣姣藏在袖口下的双拳不自觉地握得更紧,道:

      “我要把你的身份还给你,让你做回李澈,做回你亡妻的丈夫、奉先的父亲、李澄的哥哥。”

      李澈木讷地转过头,双眼在看清了崔姣姣坚毅的模样之时,再次聚焦回了几分神采。

      “我从未想过,我还有做回李澈的一天。”

      他更像是自言自语,只孤零零地呆在原地,可那一双浑浊的眼睛再次溢出薄泪,替他诉说着他的悔恨和哀恸。

      “崔瓷不打扰了,告辞。”

      崔姣姣并未过多言语,她将仅剩的安宁留给了李澈,此时此刻,或许他更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得到的、失去的,究竟值不值得。

      回眸之时,刺史府中仆役侍从们皆震惊,一向十分注重尊卑规矩的刺史大人怎地竟坐在堂中,不曾起身送公主出府。

      待阎涣带着崔姣姣回了客栈内,木门推开,只见阎涣依旧坐在桌案前等着,似乎从未离开一般。

      崔姣姣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几步,而后熟络地坐在他对岸,道:

      “我成功了!”

      阎涣眼中略带不解,问她:

      “可是问出了什么?”

      她忙点点头,而后将面前那盏为自己而晾好的茶水三两口饮尽,便理了理思绪,将今日刺史府中经历之事和盘托出。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绕在房梁之上,崔姣姣期待地看着阎涣,希望他能展颜,可他的面色却越来越沉,直到再也藏匿不住,抬眸,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望着她。

      “不对。”

      他忽而开了口:

      “什么不对?”

      崔姣姣将目光向下移去,只见那骨节分明的一只手紧紧握着瓷杯。

      二人视线交错间,他仿佛读出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就连膝盖磕上了木桌一角也浑然不觉,只瞪大了眼睛道:

      “李澈要...”

      阎涣立时重重点了点头,默认了她的想法,接着对她道:

      “弟替兄死、偷梁换柱,一切真相的背后操控之人是帝王。李澈苦心瞒了这么多年,连亲生的儿子都不知晓,每日亲昵唤着的二伯实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又怎会对你吐露实情,背上家破人亡、连累妻子娘家的代价,做你我的证人。”

      崔姣姣细细思索着李澈的话语、神态。

      她想起了,在自己以故事之名向李澈说出他一生的坎坷过往,那个时候,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不同以往的柔情、悲哀、和苦痛。

      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留恋。

      为什么会是这种眼神呢。

      崔姣姣乍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浑身一震,紧接着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转身向外跑去,口中喊着:

      “快去刺史府,晚了就来不及了!”

      阎涣单手放下瓷杯,另一只胳膊举起,手掌朝着崔姣姣离去的方向一摆,身后的阎泱瞬间奔了出去,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来到崔姣姣身后,始终于三五步外守着她。

      客栈距司州刺史府并不算远,是以她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回到了那破落的府门外。

      刚一下马车,崔姣姣便觉不对。

      朱红的府门紧闭,连门外原本站着的两名刺史府的侍卫都已不见,阎泱上前叩门,可良久都无一个门房小厮开门问客。

      崔姣姣知晓不能再拖下去,在门外焦急地来回踱步,最后无奈,只得咬咬牙喊道:

      “阎将军,砸门!”

      阎泱从不会去想自己所作之事是对或错,他所信奉和跟随的人下的命令,他将誓死效忠。堂兄让他必须保护崔瓷的安危,他便从命。

      只见阎泱双手摊开,手掌紧贴着府门,而后竟咬着牙,震天响地怒吼着。他的手背青筋暴起,一条条青色的肉筋凸起,如同下一秒就会爆裂开一般骇人。

      不过紧接着,站在他身后的崔姣姣便见到朱门‘吱呀’一声响,而后便是门闩俱断的声音。刺史府年久失修,也亏的阎泱力大无穷,否则也难以轻易破门。

      门后横插着的木板断裂落地的声响还留有余音,朱门便已被阎泱彻底推出一条裂缝,足以容纳两人并行通过。

      “公主,快!”

      崔姣姣会意,立即提着裙子向里狂奔而去。

      十数步的功夫,她就直直地跨进了正厅,只是那漆黑一片,分明无人。

      想着,她又迅速掉转了方向,朝着李澈的寝屋跑去。

      她双手用力一推,薄脆的隔扇门便应声而开。

      她忙一步跨入,只是还未等在仅有一支蜡烛照亮的幽暗屋内看清些什么,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便不由分说地冲进她的鼻腔。

      崔姣姣忍不住皱紧眉头,捂着嘴巴一阵干呕。

      忍着气味向里走去,崔姣姣感到脚下一阵黏腻,她拿起桌案上的烛台弯下身一照,只见一道淋漓的血迹延伸至寝屋的最深处。

      她屏气凝神,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挪着步子向里迈去,而后,借着跃动不安的火光,看见了那人。

      “李澈,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含霜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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