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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怔忡不安」 ...

  •   梦中,崔姣姣感受到自己漂浮在虚无里,听见似乎有声音环绕在上方:

      “箭上淬了毒…”

      “…活不过三日...”

      紧接着,是一阵杯盏碎裂的喧哗声。

      而后,有冰凉的东西滴在她脸上。

      是雪...还是谁的泪?

      恍惚间,仿佛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节都在发抖:

      “你敢死…”

      她忽然很想笑,可惜,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堂堂千岁侯也会说这么幼稚的威胁啊。

      更远处,还传来一阵崔宥气急败坏的斥骂:

      “朕要的是阎涣重伤!”

      “谁让你们用毒的!”

      果然。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时,崔姣姣的指尖触到了枕下的青白玉匕首。

      冰冷的玉质在掌心泛起一丝暖意,仿佛在回应她濒死的执念。血色在眼前晕染开来,她恍惚看见阎涣站在雪地里,玄色大氅上落满新雪,眉目如画,一如初见。

      “若我死了。”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能不能换他好好活着。”

      剧痛如利刃劈开混沌。崔姣姣猛地睁眼,喉间火烧般的灼痛让她剧烈咳嗽起来。模糊的视线里,烛火在纱帐外摇曳,将太医佝偻的身影投在床幔上,像一株风中的枯竹。

      “公主!”

      “公主醒了!”

      苍老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见太医院首正在收起银针。老人布满皱纹的手上还沾着药渍,指节处有被热油烫伤的旧疤。

      “箭毒已清,但伤及内腑。”

      太医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

      “需静养半月,切忌忧思过重。”

      他取出一包药递给侍女,低声吩咐着:

      “今夜若再发热,立即煎服。”

      崔姣姣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渗出鲜血:

      “...谁...救...”

      每个字都像刀刮过喉咙。

      太医的手顿了顿。

      窗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檐下冰棱不堪重负断裂的声音。侍女吓得一抖,药包散落在地,褐色的药材在青砖上滚出细碎的轨迹。

      屋外廊下,玄色大氅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阎涣像一尊石像般立在阴影里,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

      他本该在军营点兵,却鬼使神差站在这里,听着屋内细微的动静。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滚落台阶时的温度,那么轻,那么冷,像捧着一抔即将消融的雪。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撕开朝服为她包扎,记得她血色尽失的唇瓣开合着说什么,却被涌出的鲜血淹没。

      “将离…”

      那是她一年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太医推门而出时,险些撞上他。老院首惊得后退半步,待看清来人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俯首道:

      “公主已无性命之忧,只是...”

      阎涣瞬间抬眸,对上太医的眼睛。

      “只是什么?”

      阎涣的声音比檐下的冰棱还冷,垂在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忧思伤脾,郁结损心。”

      太医叹息着摇头。

      “长此以往,恐有碍寿数。”

      阎涣猛地向前一步,却在指尖触到门框时生生停住。

      大氅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在他脚边堆出一个小小的坟冢。

      郁结于心?

      她凭什么郁结,凭什么伤心?

      一年前不告而别的是她,与崔宥暗中密谋的是她,如今演这出苦肉计的也是她。

      阎涣想过,或许今日刺杀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助崔瓷同自己重修旧好的一出戏,可为何,看到她舍身而来的一瞬,他竟什么都不想顾了。

      唯余害怕。

      透过窗纸,他死死盯着屋内床榻上,那个纤薄的身影,浮动间,忽然又不敢笃定,现在是否只是一个梦境。

      他怕崔瓷再也不回来,又不敢面对她的出现。

      天将破晓时,一缕梅香破开满屋药苦。

      一个浑身黑衣包裹着的人执伞而来,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崔姣姣见过这个人,是阎氏的亲兵,阎泱身侧之人。

      见他蹲下,轻巧将锦盒放在枕边,指尖在盒底轻轻一敲。

      “公主。”

      他十分规矩地点头示意,一张脸被面纱覆着,恍惚间,崔姣姣还以为阎泱活着。

      “这是千岁从前自南疆寻来的雪莲膏,说是对祛疤最有效。”

      崔姣姣答谢着,可那人似乎十分踌躇,并不打算就此离开。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一狠心,抛却那些规矩和暗卫的束缚,对崔姣姣低声开口:

      “千岁在廊下站到三更,雪都没过靴面了亦不肯走。”

      “千岁很担心您。”

      崔姣姣失手打翻一旁的药碗,褐色的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

      窗外,立刻传来积雪塌落的闷响,窗纸上那道修长的剪影无端闯进她的视线,隔着一层透白的窗纸,她也知道那是他。可仅仅停留片刻,似乎确认了她无虞,那道身影又顷刻间倏地消失。

      阎涣大步穿过回廊,积雪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他的闹钟有太多事交错缠绕,可先前太医的话却尤为清晰地在耳边不断回响:

      郁结损心,有碍寿数。

      “千岁!”

      暗卫追上来,匆匆禀报:

      “行刺的一队人找到了,他们…”

      话未说完,阎涣冷冷张口:

      “杀。”

      这个字像一把长刀钉在黎明前的雪地上。

      阎涣望向灰蒙蒙的天际,雪片落进眼中,融成温热的水痕。

      “一个不留。”

      转眼间,半月过去,崔姣姣腹部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仍有些余痛。偏巧此时,皇宫中忙着一件大事,她不能不去。

      阎泱的生忌。

      皇城内外,素缟漫天,白幡猎猎。

      正午的日光惨淡,照在太庙前的汉白玉阶上,映出一片森冷的白。镇北将军阎泱的生忌大典,竟比先帝驾崩时的排场还要盛大。

      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皆着素服,垂首肃立。寒风卷着纸钱纷飞,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又被风掀起,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崔宥来了。

      少年帝王一身崭新的明黄龙袍,外罩素纱,腰间还系着一条玄色玉带。他缓步踏上玉阶,面容哀戚,眼底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阎爱卿为国捐躯,朕痛心不已。”

      他站在灵位前,声音哽咽,仿佛真的悲不自胜:

      “今日生忌,朕特来上香,以慰英魂。”

      崔姣姣站在女眷首位,瞧着如此浩大的场面,心中不免感慨。

      她的箭伤刚好不久,腹部仍缠着厚厚的纱布,此刻被素白的丧服遮掩,无人知晓那底下是怎样痊愈的伤口。她看着崔宥虚伪的表演,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阎涣站在武将之首,一身玄甲未卸,腰间佩剑森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崔宥走近香案,看着他拿起三炷香,正当他蹙眉上前,准备拒绝让杀人凶手给弟弟上香之时。

      “砰!”

      香火盆突然被崔宥“失手”打翻,滚烫的香灰泼洒在阎泱的灵位前,火星四溅。

      满殿死寂。

      阎涣的瞳孔骤然紧缩。

      “哎呀。”

      “朕手滑了。”

      崔宥故作惊讶,唇角却微微上扬。

      “阎爱卿不会介意吧?”

      ‘铮——’

      剑刃出鞘的寒光划破凝滞的空气,阎涣的剑尖直指崔宥咽喉,声音冷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世人再次看见了十年前血染皇城的“阎王”。

      “你找死。”

      崔宥竟不躲不避,反而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帝师君前拔剑…”

      少年帝王缓缓后退一步,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意图弑君,是为谋反大罪!”

      “羽林卫!”

      殿门轰然洞开,数百名披甲执锐的羽林军鱼贯而入,瞬间将阎涣团团围住。刀光剑影映着满殿素缟,刺得人睁不开眼。

      文武百官哗然,有人惊恐后退,有人暗自窃喜,更多人则沉默观望。

      这场君臣博弈,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无人在意处,崔姣姣的脸色变得煞白。

      她太了解崔宥了,他今日设下此局,就是要让阎涣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反”,然后名正言顺地诛杀。

      此时若在文武群臣面前公然开打,势必会给阎涣把奸佞的帽子死死扣在头上。她想到此处,知晓绝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陛下明鉴!”

      崔姣姣猛地冲出人群,跪在崔宥面前。

      “阎将军只是一时悲愤,绝非有意冒犯!”

      崔宥垂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长姐这是要为他求情?”

      “杀。”

      少年帝王轻飘飘一个字,羽林卫的刀锋已然劈下。

      “不要!”

      崔姣姣想都没想,纵身扑向阎涣。

      她太慢了。

      剑光已至阎涣身前,她已经来不及推开他。

      腹部刚刚愈合的箭伤还隐隐作痛,崔姣姣此时也萌生出对死亡的恐惧。

      可只是一秒,她便身下发力,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只能死死住阎涣,仿佛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与他相拥那般,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寒芒之下。

      “噗嗤!”

      是利刃入肉的闷响。

      剧痛从肩胛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崔姣姣闷哼一声,鲜血已然从唇角溢出,染红了阎涣的玄甲。

      “姣姣!”

      阎涣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她想要抬头看他,视线却开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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