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一把姻缘伞（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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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萦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她平躺在软榻上，伸手摸了摸盖在薄衾上的披风。金丝绣线不似蚕丝那般柔软，她一摸便知道这是谁的衣服。
昨夜是殷咸集抱她回来的。她以为殷咸集会把她仍回那座废弃的宫殿中，却没想到他竟然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寝宫。
坎舛宫中除了殷咸集住的长辛殿，其余的宫殿都是破旧不堪的。陶萦娇清晰地记得，她从前住的地方，连一处好地方都没有，蜘蛛老鼠遍地都是，夜里冷风穿过破门在她的耳边鬼叫般嘶吼，吵得她夜夜无眠。
现在想来，那些老鼠蜘蛛与苏长听的折磨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床前跪着一个伺候她的宫女，陶萦娇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莫离，以后就跟着娘娘伺候娘娘了。莫离才进宫不久，若是有伺候不周的地方，娘娘多提点莫离，莫离什么都能做。”
陶萦娇瞧着莫离也就十三四岁，一双水灵的眼睛又有神。莫离虽被宫里的规矩束缚着，可少女的稚气还是如早春的春笋般冒了出来。
陶萦娇看到莫离，便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的懵懵懂懂却灵动可人。那时的她总是有一些机灵古怪的主意，不懂什么叫做愁滋味，身上满是蓬勃的朝气。
陶萦娇坐起来，轻轻地咳了两声。她的嘴巴很干，嗓子也干，说话的时候嗓音哑的支离破碎。她问莫离：“你在这守了多久了？”
莫离道：“从昨夜王上带您回来开始，莫离便一直在这守着了。王后娘娘，王上真疼您。他不想让那些毛手毛脚的太医碰您，又怕奴婢们弄疼了您，便跪在床前亲自替您上药呢。王上可细心了，一边给您上药一边轻轻地吹着，您昨夜没觉得疼罢？”
陶萦娇昨夜实在是扛不住了，直接昏死过去，一点知觉也没有了。在梦里，她没有梦到殷咸集，而是梦到了谢百宴。
她梦到了在苍凉山的陋室中谢百宴与她做的交易。
谢百宴说，他会助她回到王宫坐稳王后之位，护她从此不再受人欺凌。
而她则要帮他一个忙。她要保证在谢百宴班师回朝之前，姜熹和不会嫁给任何一人。如果做不到，谢百宴会让她付出双倍的代价。
她答应了。
王都离江北郡太远了。她独自一人在这座繁华的王都中，虽有一纸婚约，却没有一个能倚靠的人。说到底，她什么都没有。她被苏长听关在破旧的宫殿中折磨了好几个月，连个给她送水的人都没有。
逃出生天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她的命如白纸一般轻薄，若她不爱惜自己，这张纸就算是被人揉搓烂了，也不会有人心疼。
昨夜，谢百宴命人送她回到了王宫，从此她便要在宫里替谢百宴监视殷咸集与姜熹和。
她成了谢百宴的棋子。
这些，殷咸集全然不知。
莫离扶着陶萦娇走出屋子，晌午的太阳褪去了几分毒辣，照在人身上仍然火辣辣的疼。陶萦娇心想，昨夜她说的那番话，殷咸集会信吗？
她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不要自尊，不要脸面地爬到他的身边，他会不会觉得她惺惺作态又卑鄙下贱。
陶萦娇问莫离，王上去了哪里。莫离说，苏长听的妹妹苏长樱今日进宫了，王上应该是去看她了。
陶萦娇顿时明了，难怪苏长听会那般折磨她。折磨死姝月公主，他的妹妹就能进宫做王后了。如今董明锐在朝中一手遮天，苏氏想要抵抗董氏，就必须得有所作为，他们绞尽脑汁想出的一步登天的法子，便是将苏长樱送到王榻前，让她日日夜夜伴君侧，讨殷咸集欢心。
真是可笑。这与将她这个野路子公主送给殷咸集的先帝有什么区别？手握权力的男人竟然妄想用女人来巩固自己的权力，这只会显得他们更加懦弱无能。
先帝以为自己将公主嫁给荣王，荣王便不会反，可殷咸集还是反了！
苏家让自己的儿子给殷咸集当狗，借机拴住殷咸集的双臂，又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侍奉殷咸集，捆住殷咸集的腿，他们费尽心血将殷咸集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权势，就能压董氏一头。可他们有没有想过，若那龙椅上坐着的人，不再是殷咸集呢？
莫离瞧着陶萦娇神色凝重，神情低落，便安慰道：“娘娘，您莫要伤心。您才是王后，苏家小姐进了宫，只能做妾的。王上将她封为美人，让她住在了最偏远的云瑶宫呢。”
陶萦娇心道：“你以为我稀罕这个王后么。若不是女人只能靠婚姻从男人手中得到权力，我怎会回到这里与他纠缠？若非这世道留给女人的路子少得可怜，我怎会把自己放在这么低的位置？若非我出了宫就会死，我怎会低声下气的留在这里？”
这些话，她不会对莫离说，因为她还不能确定，莫离是不是跟她一心。
陶萦娇是个心狠的女人，但她不会主动对他人发难，可苏长樱就不一样了，她进宫的第一天，便给陶萦娇上了一课。
她让陶萦娇明白了什么叫做睁眼瞎。
苏长樱刚来，便说陶萦娇偷了她的东西，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到了长辛殿，说要搜查。她带来的人，全是苏长听留在宫里的亲信。
显然，她是来给陶萦娇扣屎盆子的。
殷咸集将她封了美人，她也的确有几分姿色。
苏长樱的五官单拎出来都很漂亮，可合在一起就有些奇怪了。仔细说来，应当是她眉头上那颗大黑痣长得不好，坏了整张脸的和气，给这张原本娇滴滴的小脸，平添了几分邪气。
她穿了身桃红柳绿色的衣裳，头上梳着高髻，金钗戴了满头，像一只插满金翎的孔雀。这倒是与他哥哥有几分相像了。
她手底下的人在长辛殿中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搜出来，于是，她当着众人的面，将一颗夜明珠扔到陶萦娇的脚底下，而后捂着嘴，瞪大了眼睛，佯装惊讶地说：“天哪！王上赏我的夜明珠竟然从她袖子留掉出来啦！姐姐可真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小偷呢。”
陶萦娇一向擅长忍耐，她不言不语，甚至没有抬眼看她。
这时，莫离沉不住气了。她主子可是王后，怎能任人欺负？她弯着腰，低着头，走上前说：“苏美人长得真美，就是有一点太可惜了。”
“你这死奴婢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长樱咬牙切齿地看着莫离，卷起衣袖，“说，哪里一点可惜了。”
莫离抬起头，皮笑肉不笑道：“眼瞎。”
苏长樱的巴掌扇过去的时候，莫离后退一步，巧妙地躲开了。她的步子实在是巧，来回两步不仅快如惊鸿，甚至都没有在地上留下痕迹。
陶萦娇这便看出她会武功了。
苏长樱没打到人，怎会罢休，抬手又要扇人。她的手刚抬起来，便被一颗石子打歪了。
殷咸集手握弹弓，迈着步子走了过来，笑道：“天哪！这石子竟然自己飞出去了，你们说神不神奇？”
苏长樱的眼泪来的真快，殷咸集才走到她身后，她就已经哭的梨花带雨了。看着真是楚楚可怜，好像陶萦娇欺负她了似的。
殷咸集略过苏长樱，径直走到陶萦娇身前，俯身捡起了地上的夜明珠，问她：“发生了何事？”
陶萦娇不说话。
苏长樱正欲哭诉，可她刚开口，殷咸集便冷冷道：“本王在问王后。让她说！”
苏长樱咬牙切齿地盯着陶萦娇，恨恨地剁了跺脚。
陶萦娇平静地说：“什么也没发生。苏妹妹来看我，顺便送了我一颗夜明珠。刚才她没拿住，掉在地上了。”
陶萦娇根本不屑用下三滥的手段跟苏长樱抢男人，她根本就不在乎。若是苏长樱真的能让殷咸集动了心，她反倒会谢谢苏长樱，她也能图个清静。
苏长樱生来娇贵，哪里肯领陶萦娇的情，她只觉得陶萦娇卑鄙无耻，在殷咸集面前装好人。
殷咸集握着那颗夜明珠，抬眸看向陶萦娇，慢条斯理道：“原来王后竟喜欢这种俗物啊。你若喜欢，本王便赏你一屋子的夜明珠，可好？”
“臣妾不喜欢。”陶萦娇没心思陪他演戏，直言道：“臣妾什么都不要，只希望日后不会再被人打扰。臣妾只想过清静日子。”
殷咸集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俯下身，在陶萦娇耳边低声道：“你昨夜果真是在演戏。逢场作戏，却演得如此逼真，我真是小瞧你了。你最好别把自己给骗了。”
陶萦娇仍是面无表情，“王上多虑了。臣妾昨日说的句句真心，若王上不信，那臣妾也没办法了。”
“句句真心？”殷咸集问她，“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陶萦娇垂眸说：“不记得了。”
殷咸集恨不得立刻钻到她的心里好好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含糊其辞，把真的说成假的，假的说成真的，完全是在玩弄他。
而他居然信了她的鬼话，一夜未眠，甚至刚知道她醒了就赶过来看她！
殷咸集气得面红耳赤，本想说几句重话，可看到她身上的伤，他忍住了。说的话不轻不重，他知道这些话伤不到她。
“陶萦娇，你最好以后日日都这么跟我说话。”殷咸集把夜明珠塞到她的手中，盯着她说，“日后我若是再信你的话，就算我贱。”
走之前，殷咸集说的仍是狠话。他对莫离说：“看好王后。让她好生在长辛殿住着，别死了。”
殷咸集走的时候，苏长樱哭唧唧地追了上去。殷咸集为了甩掉她，走得更快了。
他走后，陶萦娇低头看向手中的夜明珠，静静地看了一会。
陶萦娇本以为自己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却没想到次日晨时，她在御花园旁边的青山湖边喂鱼的时候，苏长樱叫竟然叫来了一群人，然后当着她的面，跳进了湖里。
“扑通！”
旱鸭子跳水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一把姻缘伞（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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