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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世界末日时 ...

  •   第五章·世界末日时

      不知是不是世界末日的原因,今日张程也没有留各个部门员工收理工作。

      晚上六点钟一到,很多人便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慌里慌张地关掉电脑,紧赶慢赶地跑到电梯门口。

      陈修竹路过前台时,刚要下班的前台小姐跑过来问道:“诶诶诶!陈修竹,刚才那个女生是谁啊?”

      前台小姐名叫崔玮,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设计公司工作的时间不长,大概也就三四个月。她这个人比较安于现状,不求得多么积极进取,来这当个前台小姐,每天招待客户,对于崔玮来说,便是不错的。

      虽然这种个性过于平庸,但伟人只是那1%,凡人却有99%那么多。

      “哦,我的一个客户。”提到莫小青,陈修竹不免得步伐躁乱起来。

      崔玮提着手提包跟上陈修竹的步伐,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头发,随口问一句:“你怎么染头发了?”

      男生轻轻地笑了,眸色恰若彻夜繁星一样,明亮又耀眼。

      只听陈修竹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有人要求的。”
      只有崔玮注意到,陈修竹的耳根倒是愈来愈红。

      电梯门打开,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是今天是世界末日,大家都在着急下班吧!

      陈修竹和崔玮一前一后地挤进去,而后电梯关上了门。
      崔玮注意到陈修竹的指尖习惯性地按下“1”键,又飞快地不断按“1”键,直到“1”键熄灭,接着庄重地按下“-1”键。

      过了一会儿,陈修竹似乎意识到什么,对崔玮说了句“抱歉”,替崔玮将“1”键按开。

      “莫名其妙地染了头发、难得一见地开了车......”崔玮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笑眯眯地凝视着陈修竹,“陈修竹,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了!?”

      然而,陈修竹在崔玮说完这句话后,倏然之间愣住了。

      电梯仍在平稳下坠着,屏幕上的数字依次减少。在这下坠的过程中,电梯门开开关关,每次都会上来一些人。
      进来的人宛若微小的暗流,让陈修竹不断往后退,退到电梯的角落里,他和崔玮距离逐渐拉长。那些人低头看着手机,或是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丝毫不关心外在的任何情况。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谁来决定呢?

      陈修竹看着那些人,看着他们挨得如此之近,心却离得如此之远,他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命运,或许是联系,又或许是一次偶然......他也说不好,明明自己只是代林青原照顾林素纯一段时间,明明自己从未遇到过喜欢的人,明明自己一直不会给领导请假......这些“明明”,却在某一天分崩离析。

      偏偏是遇见了林素纯,偏偏是自己一见钟情,又偏偏第一次给张程挂上了请假条。

      这是陈修竹目前只能给出的答案。

      电梯来到1层,崔玮跟着人流出去了。

      整个狭小的空间里一下子空荡了不少,陈修竹觉得自己终于能喘气了。

      他走入地库,找到自己的车,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向北京医院的方向驶去。

      路上刚好赶上晚高峰,车辆拥堵。陈修竹看着手机上显示外面的温度,世界末日这天北京居然降至最低温。

      趁着现在正是红灯时间,陈修竹朝车后座望去,看到自己不知何时遗落在后座上的褐色方格羊绒围巾。

      这么冷的天,不知道林素纯有没有围巾可以穿戴。陈修竹想都不想,立刻向后探出手,抓过那条围巾,将它放在空无一人的副驾驶上。

      北京的冬天那么冷,林素纯拉着自己出去,身子骨还带着病——陈修竹担忧林素纯,害怕她冻着,更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将那条围巾拿了过来。

      将车子停在车位上,取下车钥匙,拿起那条围巾抱在怀里,便急匆匆地赶往住院部。

      刚一进住院部大门,他就看到林素纯穿着棉衣坐在靠门的椅子上。她看到自己后,立刻站起来,动作细微地蹦着、跳着,笑着朝自己招手。

      陈修竹看到后,连忙跑过去,第一时间就问道:“你怎么不待在病房里?你冷不冷?”

      “不冷,这医院里暖气开得足。”林素纯摇摇头。

      她看到陈修竹怀里揣着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陈修竹会意,赶紧将那条围巾拿出来,想要系在林素纯的脖子上,却在靠近她皮肤的时候,停下了动作。

      “你......我......我跟你拿了条围巾,你要不要戴上?”陈修竹抿起唇边,抱着围巾的手微微颤抖,双眼时而不时看向林素纯,期待又小心翼翼。

      林素纯说道:“你给我拿的?”

      “嗯......”陈修竹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尖,踌躇半天,这才轻微地点点头,又似乎怕林素纯得不到回答似的,再次幅度很大地点起头来。

      “就、今天零下10度,然、然后外面很冷啦!”

      陈修竹语速很快,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知是不是医院的暖气真的开得很足,他的脊背都攀上一层薄薄的汗。

      “那你给我戴上吧!”林素纯仰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略显紧张的男人,不由得绽开笑花。

      陈修竹惊讶地瞪大双眼:“真假?”

      林素纯放平棉衣的衣领,而后对陈修竹说:“真的。”

      “好。”

      很多年后,当陈修竹再次想到这个场景,总会浮现起一丝笑意。

      他说“好”字的时候,嘴唇微张,他记得这个声音格外微小,几乎是气息发出来孱弱的声响,但他又觉得这个“好”字声音格外震耳欲聋,好像花费了他毕生的勇气一样——珍重的承诺。

      展开围巾,折了三下。陈修竹欲要俯下身子,可是测量了一下距离,觉得有些太近了,于是只好后撤一步,单膝跪地,慢慢地将围巾绕过林素纯的头顶。空出一只手,指尖撩开她的乌青的发丝,围巾嵌在衣领之上,脖颈之外。认真地将围巾绕到林素纯的胸前,完美地系上了一个结。

      ——神情庄重到就像原始人系绳结表达思念,又像是人类本能的基因对甜美的呼唤。

      他垂下手,端详着那个结,是艺术家欣赏着自己的风光佳作。

      原始人该如何表达爱呢?他们连文字都没有,偏偏他们的基因是如此初始,让他们渴望葡萄甜美的汁水,蝴蝶纷飞的翅膀。

      很久很久,陈修竹才站起身,揉揉早已发麻的膝盖,对林素纯说:“走吧,去吃火锅。”

      坐在车里,林素纯用指尖勾勒着围巾下部的穗穗的轮廓,而后将半边脸藏在围巾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望向一旁正安静开着车的陈修竹。

      她轻声说了一句:“陈修竹,谢谢你呀!”

      陈修竹听完,淡淡笑了:“不用说谢谢,毕竟......你更重要不是吗?”

      他反问道,却不经意瞥见林素纯羞红的脸。

      轿车行驶过北京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这里右衔国贸CBD,左接建外SOHO。

      陈修竹将车停在车库里,下了车之后,就看见林素纯拿着手机查着商场里的美食。

      “陈修竹,这家火锅店人气很旺!”林素纯将她的手机递给陈修竹,陈修竹详细看了看。

      林素纯看上的那家火锅店是重庆九宫格火锅,除了火锅,店面还提供很多新颖的甜点和饮品。

      “你能吃辣吗?”陈修竹侧头问道。

      “有鸳鸯锅啊,点鸳鸯锅就好了!”而后,她拿着手机向下一划,屏幕上弹出了一张优惠券,林素纯高兴地拉着陈修竹的衣袖,说,“诶,‘最后的晚餐’优惠券,满200减50诶!”

      不知道林素纯是不是真的没看见,陈修竹凑近手机屏幕,发现在“最后的晚餐”五个字下面还用小型微软体写下另一行字:世界灰飞烟灭,唯爱永远不变。

      陈修竹特意看了一眼林素纯,然而林素纯似乎是真的没发现,跟个没事人儿一样,蹦蹦跳跳地走在自己的前面,一边看手机,一边寻找着火锅店的位置。

      不久,林素纯停下了脚步,抓着陈修竹的衣袖来到火锅店里。

      他们点完菜,林素纯看了会手机,紧接着将手机收进棉衣口袋里。

      “陈修竹,你记得你第一天见到我时,是不是路过一个伤者?”林素纯用筷子搅拌着酱料。

      他想起前几天来到北京医院5层的时候,是有看到一个人鲜血淋漓的,那个人躺在病床上,一群护士医生伴随在患者周围,家属跟在队伍后面。

      陈修竹回想起家属们路过自己时,偶然听到的喃喃细语:“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陈修竹点点头:“记得。”

      半晌,林素纯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静,却难以遮掩一股哀情的流露。

      女生坐在热闹喧沸的火锅店里,怎么看都应该是快乐温馨的场景,可陈修竹却感觉到世界末日提前了几个小时。

      “刚才,他们家属发了讣告。”

      脑海里似乎有个锤子訇然落地,“哐当”一下,心神俱休。

      接着说:“患者据家属说是国内顶尖985的高材生,就因为赶去研究院的路上出了车祸,伤势过重,在重症室治疗了几天还是没缓过来。”

      林素纯顿了顿,问陈修竹:“你说,他们家属失去了最亲的骨肉该是多难受啊!”

      说完这句话,陈修竹看到女生的脸颊处闪过一丝亮,那是滑落的眼泪,心内更是跟着疼了起来。

      陈修竹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坐到了林素纯的身旁。他伸长手臂,替林素纯拿了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揩拭掉脸颊上的泪水。

      他安慰她:“林素纯,离别是人生常态,你不能害怕离别。”

      她握住纸巾,哽咽道:“陈修竹,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并非是价值连城却被你视如珍宝,你还会说出这句话吗?”

      世界上最永远且不会改变的东西就是“无常”。“无常”二字、一词在汉语言中有着三种不同的解释:一是佛家认为世间一切事物生灭变化,迁流不住,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二是旧称勾魂之鬼,比如白无常、黑无常;三是指死去,无常将至。

      反正这个词,十分的消极。

      “......”陈修竹深吸一口气,跟林素纯说,“可是我知道每个人类每颗心脏都在等着绝处逢生。”

      “现在社会上对于‘世界末日’有三种舆论体现,你知道的吧?”林素纯偏头问他。

      陈修竹只好点点头,很明显地众人所知。

      第一种舆论,压根不相信世界末日的存在,同样也不期待世界末日的到来,一天天如流水般驶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跟个机器一样。无神论者认为,“世界末日”只不过是玛雅人未尽的文明罢了。

      第二种舆论,相信世界末日的唯物主义者,他们期待著世界末日的到来,赞成“人类毁灭观”。希望第二天,人类全部毁灭,地球资源重获新生,不再紧迫。这种毁灭,无关阶级,无关人种,无关肤色,无关血脉,只需要这一天的过往如烟,人类将不复存在,久而久之成为宇宙洪荒文明之中的吉光片羽。这是最公平、最平等、最平和的毁灭。

      第三种舆论,相信世界末日的唯心主义者,他们期待着世界末日的到来,赞成“人类重生观”。他们认为,宇宙之中会有无数个地球,也意味着不同维度各自拥有一个时空。一个人是一面镜子,一块镜子的碎裂,人的意识和灵魂会去往另一面镜子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平行时空的理论。

      林素纯再次问陈修竹:“陈修竹,你相信哪种舆论?”
      陈修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相信什么我就相信什么。因为我既不是无神论者,也不是唯物主义者或唯心主义者,我只是我。”

      林素纯说道:“我相信第三种,‘人类重生观’。”

      陈修竹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女生会偏向于第三种舆论。

      “《蓝,另一种蓝》这本书里有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肯定有另一个我,做着我不敢做的事,过着我想过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我的身体如此不好,还在被病魔折磨,我想如果今天之后,我们来到了另一个时空,这是一种‘重生’,我是不是就能拥有一具强大又健康的身体,可以和正常人一起生活,奔走在马路上,不用天天躺在充满消毒水的病房之中,每次出去也不用和护士报备,我是自由的,我是快乐的,我是健康的。”这般说着,林素纯的神色逐渐怅然起来。

      现在这个时代太过于快速,任何事物都会在这个时代变得轻浮,任何事物都会在这个时代变得廉价。

      陈修竹不希望拥有价值连城又昂贵巨额的爱情,他只希望拥有足以可以倾听内心的爱情,如夜晚清冷的月光,如古城漫长的春色,如这座城市连绵不绝、流转千年的历史,就这样慢慢地度过很多时间,然后在日后的日子里,释怀或者存放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在自己的回忆博物馆里。

      陈修竹真诚又庄重地道:“林素纯,你不应该惧怕离别,更不应该害怕时间。”

      也同样变换了称谓。

      说罢,他用他修长的指尖,在林素纯的嘴角划过一抹笑容,林素纯过后同样忍俊不禁。

      陈修竹又继续说:“虽然我知道时间很残忍,它是小偷,偷走人类的音容笑貌,还没说过一句‘对不起,让你变老了,让你变弱了,让你变得......不如以前了。’但是时间又是上天给予我们的礼物,因为有了时间的周转,灵魂的交换才得以发生。”

      接着,林素纯似乎鼓起什么勇气一样,伸手抓住了陈修竹的指尖,再从陈修竹的指尖顶部微微摸索着继续往下,他的指根,掌心,乃至手腕,都被林素纯温柔地包裹住。

      陈修竹想要挣脱,欲要后退,却被林素纯用更大的力气锁住。

      他动弹不得,汗水不止,羞愧难当。

      “我想,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另一个我,做着我不敢做的事,过着我想过的生活。但是从现在开始我突然又不这么觉得了。因为无论是哪一个我,都没有现在的我这般幸福。或许我的愿望一直很简单,就像今天这样,吃了一顿火锅,和你在一起。我除了幸福快乐,剩下别无所求。”

      林素纯微微眯起眼睛,微凉的指尖在陈修竹的掌心里写着什么。

      当时的陈修竹太过紧张,过于关注自己狂跳的脉搏,却没有空在心里书写林素纯的刻在他手心的字迹。

      不过,陈修竹内心已经有一个答案了,那个字不是“爱”就是“憨”。

      直到后来,陈修竹去了台湾,还没有弄清楚那个字究竟是什么——总之都有个“心”就对了。

      “我也曾想过,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另一个人。”陈修竹接着林素纯的话语往下继续说,“另一个人就是我们的灵魂。这些灵魂很淘气,如果没有躯壳囚禁,这些灵魂就会四处游荡,去沾染上邪恶之气,然后不断作恶。那些坏人为何会比作为‘行尸走肉’,因为他们把自己的灵魂弄丢了,或者说他们的躯壳腐烂了,没有关住自己的灵魂。好人的灵魂在自己的脑海里,用神经和血管筑起一座小屋子,将自己寄居在屋子深处,往往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双手,垂在身侧。

      仰头对着林素纯说道:“纵有千万难处,总还有我陪你。你会一直幸福,你会一直快乐。”

      如果,今天不是世界末日,那么也是一个足以纪念我所有人生阅历的难忘冬至。

      走出商场的时候,正是晚上八点多钟,距离世界末日的降临还有两个多小时。

      广场上的街头歌手正唱着苏打绿的《小情歌》。

      陈修竹和林素纯找了一个长椅,便一同坐了下去。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挨的离骚
      |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
      |我也不会奔跑逃不了最后谁也都苍老
      |写下我时间和琴声交错的城堡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他听到林素纯在轻轻地吟唱着,而陈修竹也跟随着林素纯默默吟唱着的柔和声音,为林素纯打着节拍。

      林素纯唱歌有点微微跑调,如大多数人一样,即便跑调却还是陶醉其中,而陈修竹管不了这么多,深陷在林素纯歌声之中。

      不管林素纯吟唱着的旋律如何乱绕,今天在陈修竹的时间中,永远都是最简单的一首“小情歌”。

      多年之后,陈修竹回忆起世界末日那天的种种经历,写下这么一句话:

      那天之后,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同样也没有所谓的灭绝和重生,有关于“世界末日”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就连那晚吃的火锅也终究成为虚无的幻影。
      唯一真实的,大概是我那颗怦然而动的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世界末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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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1、本文全文存稿。 2、下本开《若白驹过隙》(2025/06/22留)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