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月如鎏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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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岁月如鎏金
飞机还没有起飞，乘客们正陆陆续续地坐在座位上。
陈修竹靠着舷窗，正戴着耳机听着手机里的音乐。他望着舷窗外伸张的银色机翼，仿佛不断伸展着，直到这次旅行的目的地。
心情有些无聊，便从背包里掏出这些年旅行所记录的机票、地图还有些邮票。年份从2013年开始记录一直到2024年，仍然在进行着。
他已经记录旅行经历十年了，从30岁到40岁，而未来还有很多很多年。
指尖不断地翻着笔记本，直到页面停在某一页上，那是2018年2月份。
对于40岁的自己来说，人到中年，难免会有些怀旧。怀念那些回不去的时光，追忆那些过不去的经历。
想起这些年经常被人问起的情感经历，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埋没在那似水流年之中。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航班，本次航班前往的目的地是中国北京。”
陈修竹摘下耳机，临起飞前，最后看了一眼微信，同事们纷纷发来消息，但大都一个意思——陈总监，降落平安。
“预计空中飞行时间为14小时10分钟。请您系好安全带，调整座椅靠背。”
将手机关机，他的指尖点在2018年2月份用墨色圆珠笔在笔记本上记下的一句话：
If one day you were to leave me, I think this would probably be my travel destination.
而那句话下面又补充了一句，年份是2020年。
「If one day you were to leave me, I think this would probably be my travel destination.——2018.02.06
One day, please tell me that I won't leave.No matter how memories rewind and replay, they still cannot travel far.——2020.05.12」
一瞬间，思绪缱绻。
笔记本被摊开在小桌板上，陈修竹凝望着页面上的字眼，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航班即将起飞，祝您旅行愉快！”
*
2014年春，李枫眠在和温雅婷在台南举办了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毕竟陈修竹和李枫眠有着小半年的同事交情，还有小半年的援助交情，陈修竹同意了李枫眠的邀请。
这不是陈修竹第一次参加婚礼，但这次的情形却如七年前参加林青原婚礼不同。
2007年，他认为生活是一片灰白，他想碌碌无为过一辈子，他不甘愿面对未来也许会有的幸福。
而现在，陈修竹突然觉得以前这种想法很傻很幼稚，但那也是正常的。身为凡人，都会拥有一段后青春期悲观状态。
那是自己和林素纯刚从东京回北京的几个月之后。
在这几个月里，他们在北京繁华的地段看上了一套150平方米的房子，办理手续的闲暇工夫，他们抽空一起来了一趟台南，只为参加婚礼。
下了计程车，陈修竹老远就望见李枫眠一身西装革履地站在酒店大堂门口。
他脸上涂着淡淡的妆，造型也被重新设计过，看起来比之前不正经的狗貌加了一分人样。
“陈修竹！”李枫眠看到两个人影下了计程车，便快步走来。
二人并排，台南柔和的晨光一一粉碎在肩膀上。
待站定在李枫眠身前，陈修竹拍了拍李枫眠的双肩，道：“李枫眠，新婚快乐！”
而后，李枫眠望见陈修竹身旁的长发女生。
李枫眠犹豫片刻：“这位是......”
陈修竹单手揽住林素纯，朝李枫眠介绍道：“我的女朋友，林素纯。”
这时，李枫眠眨眨双眼，脑海中回忆起去年，陈修竹在办公室曾跟自己说过的话。恍惚之间，嘴角竟咧开笑容，对林素纯打趣地道：“久闻大名啦，好早好早就听陈修竹说过......陈修竹啊在台北任职时，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我还心想这人是谁，今天算是见到了！”
林素纯礼貌地点点头，回应道：“见过枫眠叔。”
“要一直相亲相爱哦！”李枫眠祝福道，“来都来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坐定之后，一个身影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坐在身侧。
陈修竹循着动静一望，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看样子洒脱至极，怀中还抱着长筒摄像机——自己实在是真的没想到还能再遇见孟大摄影师。
“嗨，陈修竹！”孟希晗落落大方地朝陈修竹和林素纯打了声招呼，“这位想必就是林小姐了吧？”
林素纯矜持地道：“嗯！陈修竹以前也跟你说过我吗？”
孟希晗叹了口气，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我都能记住你，何止是说过！——孟希晗，见过！”
时间真是个小偷。
大半年前，孟希晗还站在雨中同陈修竹表白，而今她已经完全具备了摄影师该有的灵魂——孤独的、随性的、洒脱的、自由的，从未被束缚的本质。
只见孟希晗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本杂志，上面印着一行大字——一場遊戲一場夢。
她将这本杂志放到陈修竹的桌前，而后对两个人解释道：“这是一本台湾旅行杂志。本来说去年年底就能拿到书号出版，结果年底出版社出了点儿麻烦，就拖到了今年年初。”
林素纯接过这本旅行杂志，翻到台北篇时，第一眼就发现了照片上的模特竟然和陈修竹长得一模一样。
想起之前在画室里，陈修竹有跟自己说过，自己在台湾的时候有做过一段时间的路人模特。
页码不断涌动，当视线固定在“台南篇”时，林素纯注意到一张照片。
照片上，墙面斑驳脱落，阳光刚好直射，光束间似乎有历史穿堂而过。按下快门的瞬间，恰好有一阵风吹过，吹开了陈修竹的黑色马甲，内搭的深灰色衬衫正好不经意间露出。
陈修竹靠着陈旧的墙面，微微垂下眼眸，收起那柄天青色的油纸伞，墙面倒映着陈修竹的柔和影子。
孟希晗坐到林素纯旁边，指着这张照片回忆道：“我记得那个时候，陈修竹收下伞，就跟着一只橘猫讲话。说话的内容还是他超后悔没有好好陪着初恋。”她目光拉远，又在看向林素纯的时候，聚焦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我当时觉得陈修竹太愚蠢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装什么‘深情’的戏码。同时，我也能为这位小姑娘感到庆幸，很庆幸她能被陈修竹这么长久地爱着。”
林素纯被逗笑了，抬眸正好撞见陈修竹眼底的一片温柔，又转而对孟希晗问道：“你是摄影师？”
孟希晗点点头，目光纯净，如礼堂外的艳阳：“那当然，我不仅是摄影师，我还是今天到场的这些成年人中唯一一个单身的。而且，在今年年初我做了一个决定，我阿爸也同意了，我要一直单身下去。”
“那你老了怎么办？谁来照顾你？”林素纯好奇地说。
相反，孟希晗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洒脱地道：“这怕什么，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我一个人就能实现我的人生价值，我为什么还要找第二个人陪着我呢？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累赘！”
礼堂突然喧哗起来，掌声不断。
司仪上场，先进行了一段主持，主持完后，新郎李枫眠登场，温雅婷的父亲搭着女儿的肩膀，一步又一步向着李枫眠走来。
陈修竹看着两个人穿着的婚服。这套婚服设计融合了山与水的主题，颇有国风色彩——那是自己离开台湾前，特意为李枫眠留下的礼物。
制作这些，设计这些，只是一份对于李枫眠愿意为自己施以援手，帮助自己的一份心意。没想到的是，李枫眠真的好好珍藏自己的设计图，并且找人定制了服装。
远远地，他望见李枫眠对自己露出了笑容。
笑容里含着泪水，他对新人鼓起了掌。
婚礼结束后，众人离席。
陈修竹、林素纯和孟希晗三人将喝到快挂掉的李枫眠放到商务车上，便对温雅婷问了好。
陈修竹对温雅婷笑了笑，道：“温雅婷，祝你新婚快乐，生活平安。”
林素纯和孟希晗也说道：“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温雅婷在关上车门之前，叫住了欲要离开的林素纯。
她问林素纯：“小林，你有想过要和陈修竹结婚吗？陈修竹喜欢你这么久了，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林素纯闭着眼睛思索一阵，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机车发动的轰鸣声。
只见，孟希晗戴着头盔对自己和陈修竹摆了摆手。
想起方才，趁着陈修竹去上厕所的时候，林素纯询问孟希晗，下一站的拍摄地又在哪里？而孟希晗只是回答，旅行没有目的地，旅行要为自己而旅行。
待陈修竹回来，孟希晗只是对陈修竹提醒了一句：“我说真的，陈修竹，你女朋友比我都文艺。”
“我最希望的不是婚礼。”林素纯捋了捋发丝，“我希望等我和他老之将至，能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细数一生。”
是人，恋爱中的人，都渴望和适婚对象来一场婚礼。但陈修竹望向林素纯的瞬间，她的声音湮没在孟希晗的机车尾气里，虽然模糊不清，可他终究听得一清二楚，以至于刻骨铭心。
所以，每成长一岁，是“必然”。成长一岁伴随着衰老一岁，那便是“偶然”了。想来，他似乎不用为老之将至感到忧愁。
是的，不应该惧怕时间，害怕苍老。
自此一别，往后经年。
“走吧！”陈修竹站在夕阳之下，朝林素纯挥挥手。
他看到林素纯眼中先是迷茫一阵，又清晰起来，她一步一步走来。脚下的沥青路不断蔓延，终是成为带着余温的走廊。
2015年，“拱廊”新家终于装修完成，散味成功。
陈修竹和林素纯再也不会挤在双井那拥挤的出租屋里，而是搬到了CBD附近的一处公寓中。
CBD靠近北京的心脏位置，国贸桥和双井桥并立而行，这个地段比金融街那还要寸土寸金，世界知名国企、外企都在这里开设了分公司。
在这期间，陈修竹拜托跟随许金娟去意大利米兰进行调研的员工，帮忙问一下当地著名的珠宝设计师，能否帮忙设计一对钻戒。
女方钻戒要写上：you will meet me by the milky way.
男方钻戒要写上：you will back to me someday.
同事接过陈修竹递来的设计草图后，打趣地问道：“陈修竹你是打算求婚啊？”
另一位同事说：“陈修竹竟然有女朋友了，我们居然不知道！我天，我后悔死了，我前几天刚跟我大学同学介绍了你，想让你去认识一下呢！”
而陈修竹则坐在椅子上，拿着设计草图和文件资料，对同事打趣地道：“那你得跟你大学同学解释一下，她没有机会了。”
至于求婚......
陈修竹从没有奢望太多，如果林素纯不愿，把这对戒指当成生日礼物送给她也不错。
毕竟，已经两年了。
人的一生中会有几个两年，对于爱情上的两年，能坚持下去的也是少之又少。
两年了，陈修竹某天晚上躺在床上，跟林素纯道：“林素纯，你想不想......换一种身份？”
这句话说出口有些忐忑不安，陈修竹透过希微的月光，观察着林素纯的神情。他原以为林素纯会像之前一样，一声不吭扭头，直接逃避这个话题，而后将被子一盖，闷声说句：“睡觉啦，陈修竹！”
谁知，这次林素纯没有扭头，眉眼一弯，声音掺杂着笑意，道：“陈修竹，我暂时答应，但我希望一直等待。”
“等待什么？”陈修竹朝林素纯靠近了点，女生睫毛轻颤，随后抬手描摹着陈修竹高挺的鼻梁，温柔地道，“人这一生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时机？”陈修竹闭眸，任由女生勾勒，“你是觉得时机未到？”
林素纯点点头，微弱的气息扑打在陈修竹的脸颊处，“陈修竹，我还年轻，你也还年轻。我们虽然相爱，但我们不能被‘相爱’所困。”
陈修竹轻声问道：“我还年轻吗？”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绕到了年龄上，不过这也正常，毕竟自两人同居伊始，他们谈论的东西总会上天入地，天马行空。
“对啊！”林素纯说，“这里可是北京CBD啊，大家最不缺乏的就是年龄。”
他依稀记得，那天晚上他和林素纯从结婚聊到感情观又聊到年龄最后竟然能聊到2008年亚洲金融危机。
好像夜晚是如此漫长，他和她从昏昏欲睡到睡意全无，从黑夜到熹微，直到闹铃响起，林素纯打了个哈欠，眨了眨干涩的双眼，道：“嗯......还好今天是周六......好啦，陈修竹，我要睡觉了！晚安......哦不对......是早安......”
陈修竹看着林素纯的睡颜，也不知何时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时，又置身在人烟熙攘的糕点店前。
2016年年底，巴黎贝甜新出了一款巧克力芋头蛋糕，陈修竹冒着大雪，排着长队，将新款蛋糕买了下来。
也是在这一年，公司从金融街搬到了CBD中央商务区，意大利米兰那里的珠宝设计师将设计好的钻戒寄到陈修竹所工作的公司。
在2016年12月31日，陈修竹穿着西装打开公寓的大门，正巧林素纯正站在玄关处换鞋。
难捱着紧张的心情，他抬手关掉了客厅的灯，只留下茶几上摆着的一盏小台灯。昏黄的灯光照耀在林素纯发愣的背影上。
“稍等片刻，林素纯。”他提醒她，“对了，别忘了闭上双眼。”
“好。”林素纯回答道。
很快，陈修竹走去厨房捣鼓了一阵。
他在蛋糕上插了“2”和“9”的数字蜡烛，用打火机点燃。
双手捧着蛋糕从厨房中出来，一路高唱着生日歌：“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隔着蜡烛的点点微光，林素纯只能窥见陈修竹隐匿在黑暗中的点点轮廓，而眼睛还是明亮的，声音也不减当年。
在林素纯的印象里，2012年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式了。
“林素纯，祝你29岁生日快乐！”陈修竹祝福道，“快许愿吧，不然蜡烛要烧掉了！”
女生站在火光背后，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林素纯深吸一口气，沉静地道：“第一个愿望，希望我的画室和陈修竹所在的公司都能发展越来越好，事业有成。”
“第二个愿望，希望我的哥哥、周姐还有陈修竹的父母亲戚们，包括我的画室和陈修竹所在公司的所有员工们，身体健康，万事顺心，好运至终，年年发大财。”
“第三个愿望......”林素纯缓缓启唇。
陈修竹在一旁提醒道：“第三个愿望要埋在心底哦，说出来就实现不了啦！”
林素纯看了一眼陈修竹，随后又闭上双眼，心中念念：一辈子，和你一起变老。
这年，林素纯29岁，陈修竹快33岁。
屋内灯光未亮，陈修竹凝望着燃烧的微弱火光，忽觉火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站在火光里的林素纯，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陈修竹，找不到就别找了。毕竟，五年都过去了，这里早就物是人非了。”林素纯计算着时间，陈修竹已经开着车在灯花胡同绕了十几分钟了，还是找不到他曾跟自己说的那家唱片行，便提议了一句。
“别急，我再找一下。”陈修竹沉静地道。
2017年2月份，陈修竹开着车，载着林素纯在北京大大小小的胡同里乱窜。他还记得那藏在灯花胡同深处的唱片行，那是2012年年底时，他曾在这里给林素纯买过生日礼物，那是他给女生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暴露本心的一份。
是苏打绿《小宇宙》的CD。
终于，他停下车，为林素纯打开了车门。
脑海中依稀记得大概位置，待他们走近后，却只看到挤满灰尘的模糊货架的内景，还有破烂的门扉，以及玻璃门上不止猴年马月所贴上的“旺铺招租”的字样。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下过这么一句话“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寻到一处宁静，仿佛上天苦心的安排。”
多年回看，陈修竹暗自肺腑，这句话简直一语成谶。
你的人生如此漫长，拥有完美亦经历缺憾，如此精彩夺目，何必担忧年华衰老？就算年华衰老又怎样，你照样可以写一篇《离骚》，喟叹：“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你也只是低声喟叹，而后继续往前，朝着你的理想和目标前进。
“找到了。”陈修竹叹了口气，“但就像你说的，它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林素纯欲要张口，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她接起电话，对面的环境吵闹喧哗，只依稀听得几句断断续续的声响。
“有带手机吗？”对面停顿了几秒，“现在，为心里最想念的人拨通电话，将这首《温柔》送给他/她。”
台上的主唱的歌声从不等人，团员们的吉他声、贝斯声、鼓点紧随而至。
2017年8月份，五月天来鸟巢开“人生无限公司”巡回演唱会的北京站，陈修竹很幸运地抢到了两张内场票。
陈修竹问林素纯要不要去，但林素纯那天画室临时通知开会，只好失陪了。
时至深夜，北京华灯初上，鸟巢灯火通明，音乐盛会隆重举行。
|这是我的温柔
|还你你的自由
|这是我的温柔
|还你你的自由
|不知不觉不情不愿又到巷子口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因为这是梦
|没有预兆没有理由你真的有说过
|如果有就让你自由
|如果有就让你自由
|让你自由
其实，陈修竹不知道的是，那通电话在《温柔》结束的最后一刻是拨通出去了，林素纯也接了。
接通之后，林素纯只听到最后一句歌词：“如果有就让你自由......让你自由......”
真的自由了吗？
她想要的自由，就是现在，此时此刻。
2018年2月份，因为工作原因，公司派陈修竹去一趟加拿大。
陈修竹坐在她的对面，家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灯。
“林素纯，我可能要去加拿大工作一两年，顺利的话最早明年年底才能回来。”
林素纯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夹着碗里的菜。她抬眸正好对上陈修竹投来的视线，还如当年初见一般，谨慎矜持、小心翼翼。
她突然鼻子一酸，搁下筷子，轻声问道：“陈修竹，这些年来，你遇见我以后，你开心吗？”
“开心、幸福。”陈修竹说，“为什么这么问呢？”
“可是......我们都这么幸福了，为什么又要分别了呢？”说完这句话后，豆大的泪珠顺着女生的脸颊滑落，她语气不舍，包含着浓厚复杂的情绪，“陈修竹，我还没在幸福里待够......然后，你又要走了......”
此话说完，陈修竹顿感胸腔一紧。他走到她身旁，微微弯腰，俯身抱住了林素纯。
那时，在公司得到许金娟给的安排后，他也如她现在这般——明明已经足够幸福了，为什么就不能像小说那样，以男女主的幸福来收尾呢？
“我待会儿跟公司说，我不去加拿大了，我要和你永远待在北京，永不分离。”陈修竹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只能靠在林素纯的肩膀上，双手拍打着女生的脊背，示以安慰。
不仅要示以安慰，如果没有林素纯接下来说的话，他真的打算这么做了。
林素纯恼羞成怒，性子有些急促，声音放大，对陈修竹提醒着，这怎么可能呢？你不能为了我就放弃去国外考察的机会，这对你的人生是一种摧毁。
陈修竹眼眶泛红，他有想哭的冲动，像是外面那将晚未晚的天色。
诶，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的北京有强降雪吗？
北京，我的大雪呢？
他抬手覆盖住挂在林素纯脸上的泪滴，却不料困在眼里那泪水，自己无声划下。
“林素纯......”陈修竹哽咽，“我们走到这一步......走了多久？”
回答他的只有林素纯的哭声。
他们走了太久了。
从初遇时的谨言慎行生怕迈向生与死的界限，再到重逢时暗潮涌动生怕走向万劫不复的异端。
原以为日后的生活便会平静多了，但他们的时间并未结束。
“陈修竹，我们太不容易了......”林素纯忍住呜咽，“但你知道吗，我以前总是怕时间太快，我怕你真的会远行，我怕你真的会离开我一段时间。但我又总是怕时间太慢，我怕我们苍老，以至于这辈子我还没好好享受......现在，陈修竹，你给我听好——”
陈修竹，你给我听好。
他挺直脊背，无声又坚定地看着林素纯。
“陈修竹，我现在不怕了。”林素纯笑了笑，“你的出现，我想这大概是生命中最大的惊喜了。”
随后，陈修竹也接着道：“林素纯，有件东西我珍藏好久——今天也到了送你的时机。”
他将那对钻戒从书柜里找了出来，戴在了林素纯的无名指上，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如果你想我了，你就把印刻在戒指上的这句话念出来。”
“you will meet me by the milky way.”林素纯举起钻戒，读着戒指上的文字。
忽而窗外的风声渐远，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陈修竹替她接过行李箱。
他的语气雀跃，道：“you will back to me someday.”
稍后，陈修竹对林素纯扬起嘴角，借着蒙特利尔明媚的阳光，声音清澈：“Today.”
“陈修竹，你爱我吗？”走在蒙特利尔的街道上，林素纯举着相机，回过头对陈修竹喊道。
陈修竹，你爱我吗？
蒙特利尔的阳光总是充足，大概是位于北半球高纬度地区的原因，这里的气候总是夹带着点点冰霜，阳光都融化不掉。
他看着她举着他的相机，回过头来对陈修竹说了这么一句话。
陈修竹硬是愣了片刻。
片刻之后，便说：“林素纯，这个问题太长了，我想用一辈子去回答。”
那时，他只看到那个背影不断向前奔跑。
她像个调皮的小孩，穿着呢绒方格长裙，踩着褐色英伦皮质短靴，围着一条鲜艳的围巾。
这里的时间离北京的时间永远都差了一天，阳光是昨天的阳光，街道是今天的街道，背影是明天的背影。
陈修竹忽然觉得，他这一辈子也不能这么下去了。
超越人潮的阻碍，突破时间的差距，一如2014年初在香港时代广场，陈修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林素纯。
于是，他向她奔去。
她在日光下感叹道：“蒙特利尔的冬天也没那么冷。”
陈修竹附和道：“那是因为冬夜渐暖了。”
说出这番话时，陈修竹大概想好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陈修竹就站在2019年的日光下，脚下的街道无限延伸，一直到天边，最终海天一色，波光粼粼的湖水就盛满在他的世界里。
坐落于哥伦比亚省西南海岸的温景之城，被群山拥揽又与太平洋相望。这座素有“北方好莱坞”之称的城市，在阿拉斯加暖流与太平洋气流的双重滋养下，终年浸润在温和的海洋性气候中。
雪山环抱的峡湾中，群岛星罗棋布，据说这里曾被评为全球最适宜居住的城市。街头巷尾的亚裔族群随处可见，尤以粤语人群居多。
温哥华有着和蒙特利尔的迥异之感，它不似蒙特利尔沾染着欧洲风情，反而将城市的繁华和自然的清新完美结合。
2020年，因为疫情，陈修竹困在加拿大温哥华回不来了。
其实回来也可以，就是要办理好多手续，加拿大这边管得严，催得紧，陈修竹便没敢办，而是隔着一天24小时的时差，对东八区的林素纯不断说着自己的体温和身体状况，时而视频通话一下。
陈修竹在温哥华的时候，与同行的一位英国籍人士Roddan一起，来到了温哥华郊外的Garibaldi Lake。
看着眼前的景色，陈修竹想到了林素纯。
“这里也太美了吧？”陈修竹惊奇地道，“世界上竟有这么美的地方！”
他有些难以置信，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山顶上未消融的雪水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辉，船桨划破无边无际的雾霭，眼前是无垠的湛蓝色天际。
“温哥华还有更美的地方。”Roddan得意扬扬地道，“待会下山，我带你去镇上吃海鲜——哦，这里的海鲜特别鲜美，你别不相信，尝一下就会发现和你之前吃的都不一样！”
陈修竹温柔地凝望着湖水，想象到他也曾把林素纯比作一汪湖泊，女孩的笑容和这湖泊一样宁静，“其实，我挺喜欢现在的。趁着春假，白天我们游山玩水，晚上我们品尝当地美食......虽然很愉快，但——”
他总觉得缺乏了点儿什么。
我和你还会去很多很多的地方，我们会一起把这个世界全部走遍——罗马的圣斗场，蒙古的戈壁，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埃及的金字塔，阿拉斯加的山脉与墨脱的蓝天。
请你以后，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吧！
我要和你一起把全世界走遍，在每一寸充满历史和神奇的土地上留下足迹。我们还要拍比天空还要高丈的相片，把所有彩色相片或者黑白相片，贴在我们的家里，贴在我们的“拱廊”里。我要洗出来，在家里做成照片墙。
“Roddan，我现在很想唱歌。”陈修竹笑道。
“唱吧！”Roddan喝着矿泉水，“他们都说你唱歌很好听。”
陈修竹淡淡道：“陈绮贞《旅行的意义》听过吗？”
Roddan摇摇头：“不如你唱一遍？我洗耳恭听。”
|你累积了许多飞行
|你用心挑选纪念品
|你收集了地图上每一次的风和日丽
......
|你留恋电影里美丽的不真实的场景
|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
|却说不出你欣赏我哪一种表情
|却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我曾让你分心
|说不出旅行的意义
......
一曲唱罢，他正要举起手机拍下这千载难逢又不可多得的美景，怀中的笔记本突然掉落，被Roddan捡到了。
沉默良久，Roddan说：“你们浪费了太多时间了。”又顿了顿，“你们跨过这么宽的大洋，行过这么广的陆地，来过这么多的国度，你最爱她哪里呢？”
下雪的北京，黄昏的东京，明媚的蒙特利尔，深沉的温哥华……
我爱你哪里呢？
一如两年前，他凝望着呼吸均匀，沉沉睡去的林素纯，写下的那句话。而今，在Roddan的注视下，在飘飘摇摇的船舶上，再次咬住笔帽，补上了之后那句：
「If one day you were to leave me, I think this would probably be my travel destination.——2018.02.06
One day, please tell me that I won't leave.No matter how memories rewind and replay, they still cannot travel far.——2020.05.12」
*
在14小时10分钟的飞行行程中，陈修竹靠着椅背沉沉睡去。像是做了一个经年累月的梦，梦里的女生还是格外鲜活。
只是梦中的世界是那么短暂，而现实世界又是那么漫长。
他们从2012年到2013年已经错过一年之久，这次却又错过了整整6年。
自己和女生的人生已经步入中年，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挥霍了。
那些年间，他们都对爱情不自信，一直在确认对方是否依然爱着自己。
无论自己是不是如初，对方总要如故的。
林素纯有问过陈修竹：陈修竹，你爱我哪里呢？
那时，陈修竹远在加拿大，想了很久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上一次听到这个类似的问句，还是Roddan的提问。这次，该由他自己书写答案了。
他觉得一辈子怕是等不起了。
来不及了，快要真的老了。
2024年8月24日，飞机落地。
陈修竹推着三个巨大的行李箱从接机口出来，隔着汹涌的人潮，只一眼就清晰地看到站在远处的背影。
心里藏匿着好多好多话。
千言万语化作文字，
看看我的心。
亲爱的，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这个世界是如此匆忙。
生活如标点符号一般，
都在服从着某一项条例。
我在时间的漩涡中停顿，
洪流似的人群从我身旁行过。
所有人路过我时，
从不会回头看。
偏偏是你又唯独是你，
牵扯住我空洞的目光。
隔着汹涌的潮水，
刹那间回首一望，
便又不敢只做一个标点符号了。
因为我坚信你注定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所以我也不再停驻原地。
在你吸引我之前，
我会飞速向你倾斜。
我爱你的瞬间，北京、中国乃至世界的全部人海
一定会向我席卷。
林素纯，你给我听好。
我当然爱你，我依然爱你。
就像你对我曾说的，
我们可以分离，我们必须相爱。
我爱你，
在北京落雪的时分，
在台湾雨季的月光，
在时代广场的烟火，
在东京华灯的黄昏，
在加拿大复古的街道，
在高空飞行的航班。
我勇敢地爱你，直到飞机安稳落地，
我在接机的人群中看到好久不见的你。
我想，我会不断地爱你。
这个时候，你还要不要我呢？
那你一定是爱我的。
林素纯，你就站在那里，
站在我的人海，站在我的幸福，站在我的心，
千万千万千万
别动。
陈修竹，我就站在你的对面，
朝着我的人海，朝着我的幸福，朝着我的心，
一定一定一定
要跑。
那时正值盛夏末期，北京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余留的燥热。
秋天不是悲剧，也不适合别离。相反地，陈修竹认为，秋天适合重逢。
借着午后惹人困倦的阳光，陈修竹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楼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又看着眼前最新的建筑设计稿，耳畔是公司员工讨论的窃窃私语声。
他把这外在的耳语当成一天的伴奏，细数从2012年到2024年——整整12年的种种，不禁轻笑一声。
恍惚之间，突然想起来那时的自己是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如果非要写一部自传，那“林素纯”一定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已经40岁了，生命从不会给他留下太多的时间，而他又那么爱她。
他又想起2013年年底时，林青原所说的那番话：“不妨写一部小说，写有关于我们的故事，让我们都成为‘故事中的某某’。”
目光聚焦在眼前记满自己旅行日程的本子，翻开本子，映入眼帘的那一页上写了一句话：
林素纯，我爱你哪里呢？
他思考很久，拿起了笔，在开篇第一句之前，补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这人海辽阔，爱总被蹉跎，总该留一篇传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岁月如鎏金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