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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寒风寨中暖烘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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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太白山。
王小虎手里提着一小包银两,身后领着几个弟兄,笑呵呵地跟在夏百川身后,“当家的,今儿这趟可肥啊,够兄弟们吃半个月的了。”
夏百川闻言一笑,“如今干咱这行的,就得挑那些当官的下手,又肥又蠢,一打一个准。”
王小虎连连点头,“还是当家的有见地,真不愧是当家的。”
夏百川摆摆手,刚想应声,就听前方山寨中院内传来一声暴喝,“夏!百!川!”
被点到之人还未怕,王小虎先开始腿抖,“当家的,二当家又来了。”
夏百川瞪他一眼,“别废话了,赶紧把银子藏起来。”
王小虎忙不迭点头,领着身后几个人快步跑开。
一群人刚离开没多久,院内人也举棍跳出。夏百川正要侧身一闪,谁知,那人竟在半空中变换身形,落地后竹棍横扫而来,夏百川一时不备,被他击中小腿,几乎要稳不住身形,向后倒去。
那人攻势极快,见他面露惊讶,便又反手一棍,将他向上一提,打回平地。
夏百川顺势落地一滚,抬腿踢开那人使出的下一招,还不忘和他搭话,“青田,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那人自是江青田,他被夏百川踢得后退两步,便干脆以竹棍为刺,顶上他腹部,“你昨日明明答应我,今日不下山,怎的一早就不见人影?”
夏百川闻言,立即挑眉一笑,“青田是想我了?”
江青田一皱眉,抬起竹棍敲一下他臂膀,“莫把我当傻子哄,你是不是又去截道了?”
“没有的事。”夏百川推开他的武器,向前走两步,站到他面前,“兄弟们只是下山去,看看有谁家需要做体力活的,赚几个铜板。”
江青田不大相信,斜眼看他,“别扯兄弟们,你呢?”
夏百川眨眨眼,笑道:“青田竟更关心我?我好高兴。”
话刚说完,眼看江青田提棍又要打,他只好连连求饶,指了指山后的方向,“我去做别的事,才费了一些时间。”
江青田顺着他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一片绿树茵茵,“那边有什么?”
夏百川一脸高深莫测冲他招手,“正想给你看,你随我来。”
江青田狐疑地看了他一会,最终还是提着竹棍,缓步跟了上去。
穿过一段连成片的香茅,面前便出现了一条小路。说是小路,实则只是歪歪斜斜地铺着一堆或大或小的石块,供人得以行走。
夏百川看出江青田面上疑惑,也不多解释,只负手踏上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二人走出小路,便见此处有一块平地。平地不大,也仅能容纳四五人站立。
平地外侧,堆着三个小小的土堆,土堆前各插一截长短不一的木板。江青田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竟是三个坟茔。
未等他出声提问,夏百川便已走到平地中央,向两个土堆各拜一拜。兀自静立许久,他才转头看向江青田,笑道:“青田,我来为你介绍,这是我爹和我娘。”
江青田愣了愣,片刻后迈步向前,也向那两个土堆拜了拜,才起身问道:“你带我来此处做什么?”
夏百川没回答,径自指了指再旁边的土堆,“你曾说你娘没有安身之处,这么多年来只能空拜,我便自作主张,将你娘留在此处。”
说着,他又看向江青田,“时间匆忙,这材料我只找到柏木,等过段时日天气好些,我再去寻块楠木来,可好?”
他说得极慢,江青田却足足愣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才回过神来,怔怔道:“你说什么?”
夏百川眨眨眼,“过段时日,我再去寻块楠木,可好?”
“不是这个。”江青田不住摇头,眼中悄然盈满泪水,“你说这是谁?”
夏百川依然笑着,柔声道:“若你怪我自作主张,或这里风景不好,改日你去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和你再一起将这迁过去,如何?”
江青田微微偏头看他,动作间,泪水滑落脸颊,“你为何帮我?”
看着那抹泪痕,夏百川不由得抬起手,又不动声色地垂下,解释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你可以来此祭拜。”
江青田回过头,继续看着那块没有任何文字的墓碑,最终还是没忍住,抱着竹棍放声大哭起来。
他像要将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似的,一边哭一边念叨,从他那该死的爹念叨到打骂他的旧东家,再到收留他的柳折,还有身旁这恶贯满盈的夏百川。
夏百川原在身旁听着,冷不丁被他骂了几句,没忍住笑出声来,“我一没饿着你二没冻着你,怎么就是混世魔头了?”
江青田哭够了,抽着鼻子抬头斜眼看他,“你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不是魔头是什么?”
夏百川无奈道:“我是山贼,不是土匪。”
“没什么区别。”江青田嫌弃地再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别以为做这些,我就会放你继续下山去害人。谁晓得你是不是又胡乱造出来骗我的?”
二人因谎言相识,夏百川这下自食其果,只好连忙再解释,“这真是我爹娘,你若不信,便去问寨子里的洗衣娘,她们也知道的。”
江青田被他急切的模样逗笑,轻轻捶了他胸口一拳,“晓得了,谢谢你。这里风景很好,我娘应该会喜欢。”
说完,他抬头环看四周青山绿水,轻声道:“我也很喜欢。”
……
清明多雨,连吹来的微风都带着些潮湿气息,打到身上时,总免不得略感黏腻。
江青田早已祭拜完,在三座坟前均留下几支山间白花,便赶回去帮忙做饭。夏百川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身旁人还在,刚才被捶过的位置也触感明晰。
许久后,他才长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心口,喃喃道:“是啊,我也很喜欢。”
*
寒风寨干了票大的,为了庆贺,王小虎买来了好几只烧鸡。
这个缘由自然不能告知江青田,夏百川便和他解释,今日是王小虎生辰。
江青田不疑有他,王小虎生不生辰与他无关,唯独烧鸡许久不见。
如今他才明白何晏的手艺有多么万里挑一,柳折待他们又有多好。
在店里,虽不是顿顿山珍海味,至少从不缺肉,也不会全是野菜土豆。可上山后,一块肉总要掰着两顿吃,虽说饿不着肚子,却总不得劲。
江青田默默叹一口气,捧起饭碗,吃得更卖力。
夏百川在一旁喝酒,边喝边看着他,打趣道:“若像你这么下去,我寒风寨三天就被你吃空了。”
江青田囫囵着咽下嘴里的饭,没好气道:“我每天给你们做工,连饭都不让吃?”
“让你吃。”夏百川笑着给他倒了半杯酒,举起自己的酒杯过去碰了碰,“今日高兴,陪我喝一点?”
江青田摇头,“不喝。”
夏百川愣了愣,随后眨眨眼,“就半杯,不妨事的。”
江青田还是摇头,“掌柜的说我酒量差,喝多几杯就认不得人,有一次还抱着路上黄狗喊大哥。”
想了想那画面,夏百川压下笑意,轻咳一声,“喝多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带你回去。”
“我倒怕你喝多了,还得我扶你回去。”江青田摆摆手,又捧起他的碗,“掌柜的就是,每次喝多,就总要年大哥扶他回房。”
听他左一个掌柜的,右一个掌柜的,夏百川免不得微微皱起眉头,“你明明在和我说话,怎么一直提你那掌柜的?”
江青田偏头看他,“因为我们掌柜的是天下待我最好的人,你?”
说着,他嘿嘿一笑,“就是个大骗子。”
……
夏百川将酒杯往桌上一砸,怒道:“江青田!”
江青田敛起笑容,斜斜地抬眸看他,“你要如何?”
夏百川动作比回答来得更快,抬手便向江青田袭来。
屋内空间不大,江青田怕踹到其他人,俯身躲开后一跃而起,跳至门外。
夏百川紧随而来,面上表情全然不像往日那般满不在乎,此刻他双唇紧闭,眉头拧紧,招式也毫不留情。
若要赤手空拳,江青田完全不是他对手,只好趁他不注意之际,从地上随手抓起一截断枝,便当做短棍舞了起来。
可树枝总比不上竹棍坚固,没几下就又断成四五截,江青田也不想和他再打,只好喊道:“夏百川,好好吃着饭你发什么疯!”
夏百川抬腿踢向他面门,咬牙道:“你有想与我好好吃饭?若你如此惦记你那掌柜的,趁早下山去不就得了,这太白山也没大门,你走便是!”
“你这叫说的什么话。”江青田躲过这一记,回身一臂顶到他腹上,“我欠你银子,怎能说走就走!”
夏百川抬手掐住他肩膀,“我不计较便是了,你明日就走!”
江青田登时一把推开他,嚷道:“谁稀罕你计不计较,我有道义,我才不会走!”
“谁教你这劳什子道义?”夏百川只觉自己牙快咬碎,怒急攻心,甚至想抬手掐住他脖颈,“又是你那掌柜的?”
江青田一脑袋顶上他额头,生生将他撞退几步,“掌柜的是我救命恩人,给我住处,怎么我提两句都不可以?”
他越说夏百川越气,捂着额头喊道:“他给你住处,我没给你?骗你上山是我不对,可来这之后吃的住的我哪点短过你?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子!”
到白山镇后,江青田哪还被人这么说过,呆愣片刻,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委屈劲,眼泪登时也要随之落下,“夏百川,你给我娘立坟茔,我以为你把我当朋友,才和你说这些。”
说着,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石头,抬手便向夏百川扔去,“你若真不愿意听,真不耐烦看见我,我走便是!”
石头稀碎,他扔出来时也没用什么力气,可砸在身上,夏百川却觉得像在剜自己的心。
眼见江青田扭头就要向院外走,他神智回笼,连忙冲上去拉住他手臂,轻声道:“青田,对不住,我说错话了,你别走。”
江青田看也不看他,甩开他的手就继续向山下走。
夏百川再拉住他,语气更软,“青田,天黑山路危险,你要走也等天亮,可好?”
“危险又如何?”江青田总算舍得回头,再甩开他,“我是死是活又与你何干?”
借着朦胧的月光,夏百川看见他脸上泪痕,更是追悔莫及,忙想追上他的背影,“青田,你慢些,小心前边……”
他这句还没说完,江青田就已身形一错,随即猛地向下坠去。
夏百川大惊失色,心头猛地一颤,也顾不得前方情况,立时也向那边跃去。
可到江青田跌落位置,竟不见他人影,夏百川心急如焚,大喊起来,“青田,你在哪!”
不多时,不远处树底里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夏百川回头一看,赶忙又飞奔过去。
果然是江青田。
只见他身上衣袖裤腿皆摔了个七八处破口,所幸人还清醒,只是坐在树下,不愿抬头。
夏百川缓缓走过去,语气里满是愧疚,“青田,别跑了。我们先回去,你明日再走,可好?”
听见他来,江青田顿时抬头,指着他喊道:“夏百川,你就非得赶我吗!”
夏百川一愣,连忙走过去蹲在他身侧,连连摇头,“我不赶你,但是山上太黑,我怕你再摔着。”
江青田不理他,兀自又哭起来,“掌柜的不在,子喻也不在,何大哥也不在……早知道我便不理你了……这鬼丹阳城我也只认得你,你还给我娘立了坟,若你再赶我走,我要去哪才好……”
他声音渐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淹没在哭声里。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夏百川不敢伸手抱他,只好轻轻搭上他肩头,“我愿听你说,我愿见你,你别走,可以吗?”
江青田闻言,抽着鼻子抬头,“真的?你没骗我?”
夏百川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为他抹去眼泪,“不骗你,再也不骗你。待会你就给我说,说到天亮都行。”
江青田被他逗笑,“我哪能说这么多话,又不是子喻。”
见他终于肯笑,夏百川才放下心来,伸手扶着他往回走,“腿可好?”
江青田点点头,“我和纪泯学过鹞子翻身,从这里翻下去都完好无损。”
夏百川笑他,“让我别骗你,你倒说大话。”
江青田倒觉得他没见过世面,“我可能不行,纪泯绝对可以,他轻功可是天下第一。”
夏百川挑眉,“是之前和你一起那位漂亮公子?看不出来。”
“你竟然说他漂亮?”江青田惊讶道,“让纪泯听见,他又得臭美几天。”
说着,二人一同缓缓走上台阶,江青田看了看周围,凑近夏百川,低声道:“纪泯确实有那么厉害,可你不许告诉别人。”
夏百川自是点头,“天知地知。”
江青田再凑近几分,“其实啊,他在外边,叫纪妙空。”
夏百川一脸震惊。
似是看见了意料之中的表情,江青田很是满意,拍拍他的肩,“怎么样,很有来头吧。”
夏百川笑着扶他再走上最后一节台阶,“非常有来头,这下我更愿意听了。”
这话也正中江青田下怀,他放声大笑三声,扬手道:“来人,上醒木!”
夏百川领着他坐到院内的木桌旁,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笑道:“用这个凑合一下吧,青田先生。”
江青田被哄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连连摆手,“好说,好说。”
夏百川看着他这模样,笑意更甚,“不如这样,我听你说故事,你陪我喝酒,可好?”
江青田一愣,犹豫道:“我酒量确实不好。”
“不妨事。”夏百川起身回屋,提起刚才没喝完的那坛酒,再带来两个酒杯,放到两人面前,分别给两个杯子倒满,“青田先生,请。”
江青田倒也不推脱,仰头便喝完了一杯,随后,便给他绘声绘色地讲起青石客栈的故事来。
夏百川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地听着,陪他一杯一杯喝着。渐渐地,江青田头越来越低,眼皮也越来越重。
最终,脑袋一歪,靠到了夏百川肩头。
夏百川一怔,缓缓放下手中酒杯。偏头看着江青田安稳的睡颜,许久后,他缓缓抬手,将人拥到了怀里。
但是,他不止想要片刻的温存。
随即,他又扶着江青田缓步回房,边走边问道:“青田,你可晓得我是谁?”
江青田闻言,微微抬眸看他一眼,嘟囔道:“认得,夏百川。”
“认得就好。”夏百川露出笑容,紧了紧搂在他腰上的手,继续带着人向前走去。
山上房屋简陋,仅一桌一床而已。
夏百川小心翼翼地将江青田放到床上,坐在床边,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喃喃道:“青田,我发誓,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骗你。”
随后,他便缓缓抬手,向江青田的腰带伸去。
*
时近清明,哪怕已是辰时时分,外头的天气也依然雾雨濛濛。
江青田迷瞪着醒来,发现此处不是自己平时睡的地方,不由得有些疑惑。
尤其当他发现自己身上只着亵衣,衣裤散落在屋内地上,身旁还躺着个人时,他更是呆愣当场,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微微偏头看向身旁这人,只见这人正侧身对着他,脑后青丝散落,看不清面容。
江青田顿时只觉自己一阵头晕目眩,不敢相信自己眼前之景。
可细细想来,自己昨夜究竟做了什么?
江青田努力回想着,却是一片模糊。许久后,终于想起似是有人问他,是否知道他是谁。
那人是……
“夏百川?”
身旁人随他话音一同翻身,露出全部面容。
这微微皱起的眉头,这抿紧的双唇,这男女莫辨的长相,除了夏百川还能是谁!
江青田顿时眼前一白,身子向旁边一歪,便咚的一声猛然坠地。
夏百川似是被这巨响吵醒,揉着眼坐起身时,被子也从他身上滑落,竟也是只着亵衣,缝隙间,还见胸口上有着点点红痕。
可江青田实在无暇欣赏此刻美景,双眼眨了又眨,半晌后,又大喊一声,“夏百川?!”
夏百川被这声震了震,但扭头看见是江青田时,便冲他笑了笑,轻声道:“青田,早啊。”
说着,竟是眼角含春,脸带羞意。
江青田慢腾腾地找回自己的腿脚,再慢腾腾地爬起,伏到床边,低声问道:“夏百川,我们昨夜……”
夏百川眨眨眼,脸上更是飞起两团红晕,轻轻推他一下,笑道:“青田,你怎的还故意问起?莫要逗弄我,坏心。”
……
江青田咽了口唾沫,缓缓道:“不是,我是想问……昨夜我真的把你……”
见他又问一遍,脸上表情认真,夏百川才渐渐敛起笑容,难以置信道:“青田你……忘了?”
江青田不知自己该不该答,可眼前之景实在不得不让他追根究底。他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昨夜,我……”
话未说完,便有一个巴掌向他袭来。
江青田下意识地抬手拦下,却发现挥掌那人早已双眼通红,泪如泉涌。
他心里顿时一慌,连忙爬到床上抱着他,哄道:“你莫哭,你一哭我就心好乱,可我真记不得了,对不住,百川。”
夏百川顿了顿,忽而又用力推他,还拿起被子砸他,质问道:“江青田,你怎能这样?”
江青田被他赶下床,可看他哭得泪眼汪汪,心里针扎似的难受,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轻声道:“百川,你打我骂我都好,别哭了好吗?”
说着说着,自己竟也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江青田,你出去。”夏百川抹去脸上泪水,偏头看向他,“去做你的工吧。”
他顿了顿,再将腕上的竹镯狠狠扯下,拍到床边,淡淡道:“就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青田看见那竹镯,再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登时更是心如刀割,“百川,我……”
夏百川抬手制止他的话,指了指房门,“收拾好你的衣服,出去!”
说完,他便又翻身躺下,双肩微微抖动,似是掩面哭泣。
江青田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拿起竹镯和自己的衣裤,推门走了出去。
*
夏百川原想使个计策,让江青田对他心有愧疚,好长久留在山上。
可谁曾想,那日江青田那么一推门,竟足足月余不见踪影。
夏百川还以为他一生气又躲到了哪里,可山上山下翻了个遍,又到城里找了几日,也毫无头绪。
“青田他娘,对不住了。”夏百川席地而坐,轻轻拂走木牌上的泥尘,“我好像演得太过,把青田吓跑了,才害得他清明也没来祭拜你。”
说着,他又转向旁边那两个土堆,叹一口气,“爹,娘,怪儿子不孝,把你们儿媳妇都弄丢了。”
说完,他提起酒壶,浅浅在最左边的木牌前滴了两滴,笑道:“爹,就这么多,娘可不让你多喝。”
忽地,小路前方的香茅摇动,似是有人走过。
夏百川放下酒壶,循声望去,竟见是江青田缓缓走来。他刚才经过那片香茅时,应是被划了几下,正在看着自己的手背。
惦念多日的人乍然出现,夏百川还有些愣神,直到江青田真走到自己面前时,他才猛地站起身,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江青田从走过来时就发现他在看着自己,可他一直不说话,江青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还在生气,更不敢开口。
二人就此无言对视,直至彼此心跳声愈烈,足以掩盖这山间虫鸣。
夏百川双手握拳,努力克制着自己,深呼吸几次,才开口道:“青田,你怎么回来了?”
江青田眨眨眼,似是不解,“我还欠你银子,怎能不回来?”
……
又是银子。
夏百川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偏过头不看他,抬手指了指前院方向,“做工到厨房找李妈即可。”
江青田摇了摇头,“我不找李妈,我要找你。”
夏百川回头看向他,“找我做什么?”
江青田低头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包,递到他面前,笑道:“这里有十两银子,先给你。”
原来他跑出去那么多天是为了赚钱,看样子是真的想尽早离开自己。
夏百川暗暗嘲笑自己,抬手收走那个小包,垂眸淡淡道:“知道了,无事我便走了。”
“那可不行。”江青田拦下他,摇了摇头,又要从怀里掏东西,“我还有别的要给你。”
“江青田,够了!”夏百川实在不想见他再拿银子出来,一把扯过他的衣襟,恶狠狠道,“那劳什子玉簪最多值个三钱,也不是什么传家宝。如今这十两已足够,你想走赶紧走便是,不要再出现了。”
江青田也不恼,只掰开他的手,将方才摸出来的物件,轻轻放到他手心。
夏百川低头一看,竟是个白皙晶莹的玉连环。
玉连环二环相扣,可碎,不可离。
见他呆呆不语,江青田笑了笑,柔声道:“百川,你那簪子不值钱,我早就知道。”
夏百川一怔,“那你还……”
江青田抬手握住他的手,与他一同握着那玉连环,轻声道:“我下山,找了个镖局跑了趟镖,赚了点银子。”
他顿了顿,向前走一步,“因为,既要求亲,我怎能是个穷光蛋,得有定情信物,也得有聘礼。”
他话说得太快,夏百川再深呼吸几下,缓缓道:“你的意思是……”
江青田凑近他的脸颊,笑道:“百川,我想向你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