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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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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白玉兰开得热烈。这个城市的人似乎特别热爱白玉兰，可明明这花花期并不长。万桥站在树下，看着深灰色树枝蜿蜒插向天空，大而洁白的花朵素束亭亭，就像堆着一场雪。可惜这座城市几乎不下雪。
“看啥呢！”温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他身后，猛地给了他背后一巴掌。
万桥转过头，看见温温正牵着一个小朋友去上感统训练课，她在小朋友旁边蹲下，指着他：“皮皮，说万老师下午好。”
那个小孩眼神却左瞟右瞟，就是聚焦不到万桥身上去。
温温再次重复：“皮皮，说万老师下午好。”
皮皮眼神仍然未有个着落，但勉强开了口：“万老师。”
温温耐心提醒：“下午好。”
皮皮迫于压力，继续努力：“下午好。”
万桥摸了摸皮皮的脑袋：“皮皮乖。”抬头看见温温拉开的工作服拉链，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温温工服着装不规范，扣绩效1分。”
“诶诶诶，别呀！”温温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拉链拉上：“我拉好还不行吗！！别又扣我分！！”
万桥面无表情，丝毫没心软：“已经扣了。这是这个月第二次，也是你被扣除的第二分。”
“嘿你小子真是……”温温捏起拳头。
“下次别再犯，总要有一个月拿到全部绩效吧。”万桥俯身捏了捏皮皮的脸蛋，“皮皮再见。”
皮皮还是没反应，眼珠子四处乱瞟。
万桥转身走去办公室。温温在后面龇牙咧嘴：“你小子当上主管真是越来越飘了！看我哪天不趁天黑打你一顿……”
然后她仿佛想起什么似得，捂住皮皮耳朵：“皮皮别听……算了，你也听不懂。”
办公室里，几位老师正在商量着什么。看见万桥走进来，立马走上来将一份方案放到他眼前：“万老师，过几天的方案，你看看怎么样？”
万桥大概看了几眼：“你把电子版发我一份，我改了之后发给你。”
“好的。”
万桥将一份纸质资料放到园长桌上，随即拍照发给对方，以示送达。园长很快回复，要他等一下，确认细节后再走。他便站在原地，开始在手机上完成一些其他的工作。
“诶，万老师。”一位年龄较大的女老师朱莉开口喊他。
“嗯。怎么了？”万桥放下手机，看向那位老师。
“今晚上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
“就今晚上老师们有个团建，想喊你一起来。”
“我……”
“别拒绝！”朱莉一边敲着键盘，一边略带怨气地盯着他，“我这还要回去奶娃的人，都被喊去了，你可一定要去。”
“对呀对呀。”一旁的年轻女老师们附和着，“万老师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团建过，这次你升职，本来还要请客呢，这次刚好一起了。”
“万老师，团建！团建！！团建！！”
“必须去！必须去！”
……
万桥还没说话，园长推门进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团建这种活动，当然要领导不在才自在。大家都默契地闭上嘴，转移话题。
“我们在逗万老师呢。”
“对，我们在给万老师介绍女朋友呢。”
“为什么要介绍，”园长睿智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们内部消化不好吗？万老师，学校这么多未婚女老师呢，抓紧机会呀。”
万桥没回答，转而将桌上的资料递过去：“这是下个月专家讲座的方案。专家我已经都联系好了，拟邀北京医院的主任教授、还有儿童康复协会……”
园长听着，微微点着头：“你办事，我放心。那初步就是这样，后续有问题再跟我沟通。”
“好。还有下周一有个相关的会议在……”
下班后万桥还是被拉去了团建。除了工作内容，他其实很少和周围人沟通，更别说聊私生活，他也不发朋友圈。所以即使已经共事三年，大家对他还依然是知之甚少。
其实那些老师和他年纪差不多，同龄人很容易聊到一起，从吐槽老板上次过节发红包很抠到最近有什么八卦，哪个明星出了轨离了婚，最近在热播什么电视剧……大家的话题似乎永远聊不完，每个人都肆无忌惮地笑着，好像再多的烦心事也影响不了她们。
万桥坐在热闹的圈子里，有些走神。
服务员端上一盘外酥里嫩的炸萝卜丸子。朱莉叫起来：“这个丸子超级好吃！！大家快趁热吃！！”
于是每个人都充满期待地夹了一个放进嘴里，随即纷纷感叹，“是很好吃诶！”，“好酥脆！”
朱莉也夹了一个放进万桥盘子里：“万老师快趁热吃，这个老好吃了！”
万桥礼貌地夹起咬了一口，还没嚼两下就皱起眉头吐了出来：“有胡萝卜。”
“怎么你胡萝卜过敏啊？”
“不是。只是受不了味道。”他抽了张纸擦擦嘴，“抱歉了。”
“没事没事，正好我们吃喽。”其他老师并未介意，继续兴致勃勃地吃着菜，聊着天，场面又开始沸腾起来。
温温是里面的佼佼者，总能带动全场气氛，给足各种情感反馈。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副塔罗牌出来：“各位，我最近新学了塔罗牌，谁想算一算啊！”
就在万桥还震惊于怎么会有人随身掏出一副塔罗牌时，其他老师已经欢呼起来，纷纷举手跃跃欲试。
“那就……”温温手指了一圈，最后在万桥面前停下，“万老师先来！”
“好！！！”其他老师纷纷拍桌子表示赞同。
温温将塔罗牌洗了洗打乱顺序，随后背着摊开，像一副扑克牌那样对着万桥：“请你抽取三张牌。边抽取边默想你要问的问题。”
万桥摆手：“我没什么想问的。让其他老师问吧。”
“哎呀，万老师来嘛！就是玩玩！”朱莉起身，将万桥推到温温面前，“快抽，我们都想听！”
“对，都想听！”其他老师跟着起哄。
万桥在众多目光里站起，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抽取了三张。
“好，现在请你把这三张摆好。”温温将其他牌放到一边，然后突然伸手拍了一下，“糟糕，我忘记问你是要算事业还是情感了……没关系没关系，重在参与。”
温温将桌上被万桥摆好的三张牌翻过来：“宝剑十、圣杯九、二十一世界……嗯，你这个牌有点嗯……”
“怎么？”万桥看向桌上的牌：除了第一张上面的人全身插满剑看起来很惨外，第二张的人物背后满是金杯，第三张更是天使模样。看起来并不太坏。
“等等啊。”温温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书，书名是《塔罗牌大解》，“我先看看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对不对。”
一旁的朱莉也开始吐槽：“温温，你这个到底靠不靠谱啊？”
“靠谱得很！我现在已经完全懂了。”温温很有信心地将书收起来，看着万桥目光炯炯，“我知道你问的问题。你是不是问的时候在想一个人？”
万桥点头。
“你看啊这一张宝剑十，这个人身上插满了剑，代表背叛和创伤，预示着感情的终结。你伤害了这个人，可能是身体，也可能是心理，总之很很受伤就对了。但是并不代表他很排斥你，他反而一直带着圣杯坐在这里等你，表面双手抱胸很凶，但他根本控制不住想你，加上第三张世界牌，象征着旅程的终点和圆满，他心里一直期盼着什么，只要你给他，他就会心软，你们就会拥有通往幸福的钥匙，获得完美结局……”
“哇塞，头头是道，厉害！！”朱莉带头鼓起了掌。
万桥却有些愣在原地。
温温本来还在骄傲着，瞥见他脸色不太好，马上将牌收起来，按着他肩膀将他按回座位上：“嘿嘿，仅供娱乐，仅供参考，别当真。”
没多久大伙就散了场，回家的路上，只剩温温和他两个人。
温温一把搂住他脖子，还偏头看了看他神色：“哎呀，别想那么多了，刚刚那些只是娱乐。”
“我没有。”
“还说没有呢，死鸭子嘴硬，你能瞒得过我？”
万桥没说话了。
温温撇撇嘴，有些无奈。她也真是佩服万桥了，这么多年了还对那个人念念不忘，俩人拢共在一起几天，这分开的时间快赶上在一起时间的十倍了，真是没办法……但温温也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打击某人。她叹口气，从包里掏出个红色喜帖塞给他：“不说这些了，这个给你。”
万桥接过喜帖，翻开，是温温和许行的名字。他不太意外，因为许行求婚的时候他就在场。当时，许行捧着个大钻戒，一个字没说出来就开始哭，哭得稀里哗啦的。温温在嘲笑中同意了他的求婚。
“你们终于要结婚了。”万桥看着喜帖，莫名有些感动，“恭喜你。”
“我可嘱咐你，那天穿帅点啊，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你肯定喜欢。”温温说着，开始陷入某种幻想。
“嘿，温大公主，搁那傻乐什么呢？你的王子来接你了！！”马路边突然传来一阵喊声。
两人转过身，看见许行正斜靠在车门旁，举着一只玫瑰花，对温温做了个绅士礼：“公主请回家。”
温温噗嗤一声笑了：“傻子。”她转头拍拍万桥的肩：“走，送你回家。”
万桥摇头：“不用了，我想走回去。”
“那行，周一见。”温温一路小跑，扑进许行怀里，“本公主来喽！”而许行也稳稳地接住了她。
万桥看着，翘起了嘴角。
真好，至少，这个世界有人在幸福。
夜晚的风仍然冷冽，万桥一个人慢慢走着。这条街道是他上班的路，在这三年里，他每天上班、下班，重复走了这条路上千次。接下来，不出意外，他还重复这样的日子到老了退休。人生一眼看得到头，枯燥又无趣。
他仍然逃脱不了西西弗斯的命运，但却已经不再积极地抗争，在积极和消极中间，他选择平淡地接受，平庸地完成。
街角的花店还开着，万桥停下脚步，弯下腰，看着瓶子里插着的白玉兰。洁白、开得正盛。
“要买点什么……又是你啊。”花店老板对他笑着，“今天还是要这个花吗？”
万桥点头：“麻烦了。”
他捧着花，回到了公寓。
他和万小轩已经不再住着老旧居民楼，而是公寓。用他这几年的存款和奶奶留下的钱，他们换了新的虽然小一些但是条件要好得多的住所。不会再漏水，不会再连灯都点不亮，不会再有砸门的邻居。万小轩可以尽情地练琴，也不会再睹物思人，吵着闹着要婆婆。就像万小轩忘记了爸爸妈妈一样，也渐渐忘记了婆婆。
万桥有时候很羡慕万小轩，当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傻子没什么不好，坦然面对所有从自己生命中消失的人，不回望，不怀念。只专注于当下，活在当下。
万桥将花瓶里已经有些蔫吧的白玉兰取出、丢掉，换上新买的那几支。
他转身去卧室查看万小轩的情况，已经睡熟了。他上前把被子压了压，随后轻轻退出，关上门。客厅里，他还是点着从前那台有些旧的台灯，虽然不太亮，好在也能照明。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酒，熟练地打开盖子，转身坐到沙发与茶几中间的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投影仪上的电影。不发一言。像在发呆，又像在沉思。
电影里，在离别的街角，男主问女主：“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会了。”
万桥喃喃自语着，随即灌了一口酒瓶里的酒。
电影已经重复播放第二次，万桥靠在沙发边，还没有睡意。最后，他起身，给自己熬了一碗粥。
纵然时间被卡在了某一刻无法向前，但生活总要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