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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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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砚之新开了一家茶舍颇为有意思。
像是专门为他自己设计的,客人鲜少,极为冷清,风格古怪,也不怎么经营。
茶楼不高,侧巷子里走梯进二楼就是了。内部陈设古旧,三两暗色茶几置于落地窗前,不假观光对边是距离三公里海水。
偶有闲暇之时。江砚之便会拿上草稿纸,静静的在这里待上两三个小时,观望着海水,以及海上的灯塔。
没人知晓他在想什么,也无人敢打扰。
今日却不知怎么地,竟垂着深邃的眸子盯了好半晌楼底下的横幅。
店员背地好奇嘀咕着,老板换新目标发呆了?
那红色横幅,挂在街道的两颗粗壮树枝上。微风轻轻起,时而翻动着横幅角儿,真叫人看不真切。
江砚之执着一根烟,抬手虚点着上头的字。
“今日电瓶车大售,残障人士绕道行。”
真是写的冠冕堂皇,让人志气昂扬啊。江之砚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估计这心底还憋着一口闷气。
父亲今日又将他赶了出来,提议还是没有审批通过。
多年的好友顾及明站在江砚之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自是知晓他隐着什么劲,却无处使啊。
只好让他认清现实。“国内不比国外,即使你有心。却没有成本,怎么成大事?你看看国外回本利润收回来几个子儿,不也半路废弃了这残障设施吗。”
顾及明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无奈的看向远处。
不等江砚之回答。楼底大厅外‘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重重用力砸碎了般。
紧接着絮絮叨叨几声暴怒打破了晨早宁静的氛围。视角算是盲区,瞧不见是发生了何种境况。
“发生什么事了?我去看看,一会再来找你。”顾及明发问。
喜看热闹的他那能不去好好瞧个究竟,就在眨眼之间,撒腿就往楼下跑了去。
本是想着来开导江砚之的,现下却丢下他一人独自苦闷,着实不靠谱。
一楼门铺专是售卖二手电瓶车的,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闹事。江砚之偶有听过几回,不算稀奇。
无非是买回没几日车就出了故障的,来退货退换。然而店主却耍着油头,总换着理由推辞,口才却是把好手。
往往安抚着顾客妥妥帖帖的。
喜欢安静的江砚之日日就烦着这点,却又寻不到一点能解决的办法。
看了好几家门市都不称心,且他手头上能用的资金也只能盘下这个小店,开销用度都是父亲管控着的。这事他是偷偷置办的不曾知晓,算是被赶出来的最后居所。
从出生起,他江砚之便是金枝玉叶的贵人,摔不得碰不得。闲散惯了,倒是除了知识什么也不会。
父亲叫他在公司寻个事情做,他倒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不容易有目标,还没开始便被磨灭了。
江砚之弯腰把烟掐灭,余灰存留在烟灰缸里还泛着温热气子。
当他快要直起身子的时候,却微之一顿。稚嫩且带着冲劲的少年声线,吼出来这么一句。
“天地不仁,你们这是犯法的!”
使得江砚之一下子觉得新奇,四处张望着也没找到这道声音的来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额,怎么也扯不上犯法这两个词啊。”
经过这么一说,江砚之百思不得其解。他挠了挠耳边鬓发,摇摇头竟暗自发笑了起来。
兴许是个有趣的人。
眉眼却时不时往楼底瞟去,居然也学着顾及明那般想要瞧个究竟。
六月的江城阴雨连绵,好不容易遇上个好天气,居然出了这等闹事。
店主正准备揽着店员一同搭把手把店内的二手电瓶车往那残障人行道搬去。
平白地,就被挡在店门前无法进出。那人手拿一叠简历,递在面前,诺诺询问。
“老板,还招人吗?”
店主抬眸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问他叫什么名字。
“许槐”
人长得倒是秀气,却是个残疾人,不好招揽生意。沉默半晌,店长往四下看了看心底开始盘算起了小心思。
将人招进了屋内,细细谈说。虽说工资减半,不包午饭,起码是有工作了。
许槐是不挑的,问了好多家都把他拒之门外了,也算是遇见店主大发善心将他收留了。
但是最终谈崩。
唯独执着一件事,许槐要求看营业执照。店主也很通明,把东西给人瞧了瞧,本以为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却被许槐指出是假的,还口口声声说要报警。
看着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倒是喜欢污蔑的人。店主急了,他那能白白忍受这种气。
于是洋腔作势吼着将人赶了出来。“要不是看我们店忙不过来,也不会招你这个残疾人。就你这四肢不全的人,我看哪家店会要你?还想工作,我呸!”
“我…我要报警。”许槐被店主推出了门,他却还在挣扎,“天地不仁,你们这是犯法的!”
“如果我的营业执照是假的,那么为什么我的店还平安无事?”店主摇摇头,一句话把人搪塞住了嘴。
许槐眨巴了一下嘴,不与人争辩,慌忙拨号。
营业执照是假不错。冒着风险开的店,多年未曾发生过隐患,今日可不能毁于一旦。
眼看着那串号码就要被拨通,店主慌忙抢过许槐手中的手机就往地上重重一扔。
紧接着许槐又被店员推远了些,简历也被扔得四散乱飞舞,无法抓住。
那店员也学着店主的语气,轻蔑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没有证据,可千万别胡乱说话啊,小心打了脸。”
许槐沉默不语,手机已经摔碎了,多说也无用了。
这下二楼落地窗前的江砚之终于瞧见那句‘天地不仁’的出处了。
他眼力极佳,况且距离也不算遥远,竟把人仔仔细细瞧了个遍。
许槐躲在粗壮大树的阴影里,垂着眸子失落的盯着那散乱一地的纸张。晨早的光辉透过树枝间隙映射在他的脸旁上,衬得皮肤亮白亮白的。
上半身穿着一身素白,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不失优雅。江砚之从来没有这般仔细看过一个人,总感觉他身上有着一股特殊的东西在吸引着他,惹人流连忘返的想要好好端瞧几番。
越往下看,许砚之越是不镇定。最终他的眸子定睛在少年的双腿上,薄毯正遮掩着好似想要盖住残废之下的躯体。
恰是青春年华的好时节,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坐上轮椅。
许槐依着轮椅,双手艰难的搬动着轮胎,整个身子也跟着胎下转动的方向而转动。
许砚之长叹一口气,着实看不下去那个年轻人被这般屈辱,起身准备下楼去帮忙。
却在他刚迈出门口之时,被顾及明拦了下来。
“许砚之,你不会告诉我你也要去凑这个热闹吧?”
大概没想到顾及明会这样问他,眼中一时间闪过一丝诧异,但也很快消失了。
许砚之抬手淡淡的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装做有事情要出去处理似的,拍开了他挡在身前的手。
“这会儿才七点左右,出去买个早餐,饿了。”
对话就停在了这里。许砚之迈着长腿,刚到楼底。
在这座繁华喧嚣的都市,高楼大厦江城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行来往。
很快那个轮椅上的年轻人便不见了踪影,眼看眸子里寻不到那人的半点影子。
索性许砚之只好顺势而为买了些早餐,随处逛逛,散散烦心。
“喂,脚抬开!”
一个大爷怒色凶凶的用扫帚打了打许砚之的脚边。
“你踩着垃圾了!”
“哎,”许砚之乖乖抬脚,这才回过神来,“大爷,你扫吧。”
刚分出神来,眼前便印进来一个背影。倒是分辨不出来是谁,却觉得极为眼熟,想要接近。
有那么一瞬间许砚之想要上去帮忙的,却终是杜绝了这种想法。
他会不会觉得他这是在可怜他啊?
他看着轮椅上的少年正低头笑了两声,没说话。
少年抿着唇角,使出全身臂力搬转着轮胎。
一路上心情沉重。
人行道的盲道上被各种摊位、车辆随意占用,路口更没有无障碍坡道,少年不得不费力绕路,甚至还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
江砚之就这么跟了轮椅上的少年一路,直到驻留在公园的一颗榕树下。
他躲在不远处悄悄的观望少年的任何举动,反正闲来也无事,就当是打发时间好了。
让人看得发怔。
许槐四下瞧了一圈,这会儿公园没什么人。他打开手机,屏幕亮起,出现两行大字。
励志建设美好家园,成就出色的设计师。
短短两语,被他吼得响亮。却在片刻之间,声音断了不下三秒后抽泣声突然奏起。
“为什么……为什么……”
含糊不清的话,江砚之听不真切。只觉得这人一举一动都有别样的味道,甚是突兀好笑。
抽泣声又戛然而止,许槐抹去眼泪,咬着牙安慰自己。“没事的,大不了从头再来。”
江砚之点燃了一根烟,含在嘴里,歪了歪头。又觉得这个人还蛮乐观的,变脸的速度也极快。
他单手插在裤兜里,淡笑着摇头,取下嘴角边刁着烟执在手里,走了过去。
待来到近身前,执着烟的手抬在了少年的面前。
“来一根吗?”
许槐抬起头来,猛吸了两口飘来的烟气子,开始呛咳了起来。
咳嗽得差点又呛出了泪花。江砚之察觉不对,收回手里的烟重新刁回嘴里面。
含糊不清的说,“你应该来一根棒棒糖的。”
“啊?”许槐不明白其意,扯了扯嘴角。
不经意间,江砚之瞥见少年腿上仅剩下的完好简历,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许槐——”
再抬眸时,两人视线相撞。
近距离间。江砚之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有着想要接近的念头的了。
许槐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眼眶含着泪花显得楚楚可怜又透着一股坚韧和倔强,很少有人具备这种眼神,他却如同一束光,就这般吸引了江砚之的目光。
这是在江砚之寻找合作伙伴极少的特点。
如果邀请他成为他的伙伴,他会答应吗?江砚之心中微微一动,寻了话头。
“之前见你被售卖二手车的店主赶出来了,没事吧?”
有些诧异,但不多。毕竟大庭广众下,不能看见是很难的。许槐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又沉默了一会儿,江砚之为了打破尴尬,又淡淡问道。“我看你的简历上写的你是设计师,请问有没有画稿?或者是你有没有想过设计些什么呢?”
许槐不敢轻易回答,试探的回了一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砚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对方多半也会存留疑心。自嘲般轻笑了一声。:“你看我,都忘了自报家门了。我叫江砚之,如果不介意的话,希望和您交个朋友。”
江砚之伸出手来,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神很是诚恳。
大型建筑公司的继承人‘江砚之’,新闻上常常报道他游手好闲,丑相百出。日日在家里,没事就看看新闻,许槐多多少少倒是有点印象。
许槐刚要伸出手来,却又马上改变了路线,扯了扯腿上的薄毯。“不了,我对朋友不感兴趣。”
“为什么?”明知道对方不想说,江砚之还非要问个明白。“总要说个拒绝的理由。”
他不是个多严肃的人,微微偏了偏下脑袋,眼中隐着玩味的笑意,像是听了什么有趣又值得思考的话。
很少有人会拒绝和他江砚之成为朋友,许槐是第二个。大多都是看中了他们家的关系、背景、人脉才接近他的,很少有人是真心把他当朋友的。
但也不妨碍他用特殊的眼光去自己寻找朋友。
许槐抿着唇,不想回想往事。重重的打开了伸在面前的手。
“让开,我要回家了。”
江砚之很识时务的让了开来,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真是觉得倔强又可怜。
他想要帮助他,实现他们共同的梦想。
所以第一步,就是死缠烂打。
隐着阴笑,“搭档,我来啦。”
正想着,电话铃声响起。江砚之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没有备注。
灌入耳际的声音略显苍老了些。
听完后,他脸色大变。“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