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华灯 ...
-
许乐自从六年前在焉沙岛拍《白梦夏日》起就养成了所有随身物品装一个包的习惯，他包里有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一切——不管什么时候突发灾难，许乐都只需要带那个包走就行。
这日他背着包走进百星影视大门，右拐，在一间不过二十平米大的房间停下，房间没有窗，一面墙装饰有红色的幕布，另一面是一张长桌，三把椅子。
“你还叫了人？”江云城已经到了，许乐瞥一眼靠门的空椅子，问江云城。
“秦总。”江云城挑眉。
“秦总今天有空？”许乐落座。
“当然没空。”江云城笑笑，“你不懂了吧，领导没空，下属也得叫。”
许乐确实不懂。
江云城的助理小方进来送演员资料，许乐在厚厚一叠纸里翻，看到大部分资料上试镜角色一栏都是“岳非池”，快翻完了也只有四个“沈无期”。
这并不让人意外。
上午十点整，试镜正式开始。
“一号进。”小李喊道，一个年轻秀气的男演员站起身，走进试镜间。
与此同时秦玉峰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抱歉，开会来晚了。”
江云城本来翘在桌子上的脚立刻放下来，许乐听见他骨头重重敲在桌沿上的声音。
许乐看了江云城一眼，凭空感觉自己膝盖疼。
他们面了一天，一共面了十八位“岳非池”和四位“沈无期”，其中台词全背下来的有十位，这十位中形象贴合角色的只有三位，这三位里演技过关的仅一位。
还行，不算颗粒无收。
秦总面了三个便走了，他的手机像是一台永动机，许乐觉得他当不了总是有原因的，如果他手机一刻不停这么吵，他肯定会把手机扔河里。
“还好坚持到了最后，黑白娱乐这次送来的人居然真行。”江云城往椅背后面一靠，累得打鸣。
许乐在不透风的房间里坐一天，脸因为缺氧而透红，“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又坐下。
江云城看看他，再看看他。从旁边抽屉里掏了掏，扔了块巧克力过去。
“我不爱吃甜的。”许乐看着手里的东西。
“那你晕着吧。”江云城想这么说，但他对许乐还留有几分口德，想了想问：“你想吃什么？”
“面包，刚出炉的肉桂卷和菠萝包。”许乐想起那晚车盖上的纸袋。
“你饿着吧。”江云城靠回椅背上说。
许乐笑笑，撕开巧克力包装，慢慢吃了起来。
许乐和江云城相处一个月熟悉不少，他从小听人说江氏这位独子脾气怪，一直不以为然，如今更加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江云城性格直率单纯，除了对他们百星影视总经理态度奇怪以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江制片。”许乐叫江云城。
“嗯？”江云城眼睛掀开一条缝。
“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演员，如果有机会，我想把《冠盖满京华》剪一个电影版。”许乐说。
“随你。”江云城又闭上眼睛，这个项目现在是秦玉峰背书，亏了赔了不算他江云城，反正他干完这票就不干了，许乐爱怎么弄怎么弄。
许乐笑了，看起来很开心。
第一轮试镜过后，许乐与江云城只留下了黑白娱乐选送的那位“岳非池”进入下一轮。
选角这事儿也很奇怪，有些演员并不出错，可许乐就是觉得不对，尹哲一上台就绊了一跤，许乐却一眼就看中了。
他分明很紧张，可他徐徐起身，从容淡定，双手作揖一躬身，恰是岳非池的志存高远，宠辱不惊。
尹哲今年刚十九，他上个月还在豪车行给少爷洗车，这个月就给黑白娱乐老总签下，送上试镜台，即将开启另一种人生。
“所以说，天赋是不讲道理的。”江云城眼见保住了投资，还有望和对方再多要点，心情十分不错。
“机缘更难得。”许乐听多了天赋两个字，有种条件反射的反骨，他放下第二轮试镜通告单说。
江云城耸耸肩，不与许乐争这个，横竖他也随口一说。
“沈无期确实不好找，许导有什么属意的演员吗？我们可以主动邀请。”江云城说。
许乐脑中闪过几个面孔，他如实地说了出来，说一个江云城的脸就绿一分。
都是声名斐然的气质挂男演员，甚至还有日韩的。
“说点儿实际的吧。”江云城假笑。
“那没有了。”许乐说，他看向江云城，干净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让我说说了你又不乐意”。
为了寻找合适的“沈无期”，百星影视这边正式开始邀请演员试镜，给意向方发剧本，邀请时自然总是强调许乐执导，增加该项目的吸引力，于是许乐将要拍摄《冠盖满京华》的消息正式在业内传开。
第二次试镜来的演员不少，而除了他们邀请来试镜的和自己主动来试镜，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傅时珉比上次修车厂见面瘦了很多，许乐一看见他就冷下了脸。
“我去我去。”江云城不淡定了，“那是谁啊？那那那不是……”
小李跑进试镜间，递给他们一份资料，“傅时珉，刚刚临时加的。”他眼睛很亮，也十分激动的样子。
他和小方互相掐了半天才敢相信傅时珉来了，他们在用生命克制自己上前合影的冲动。
“试镜可以临时加吗？”许乐问。
江云城像看傻子一样转过头，“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用他！”
坐在等候区的很多演员也认出了傅时珉，他们半不敢相信，半失落，认定自己不会赢下这个角色。
毕竟那是银汉奖最年轻的影帝。
“我不会用不合规的演员。”许乐深栗色的头发垂落，眼下的痣平时看起来秀气，此时却显得不近人情。
“许乐。”江云城难得用严肃的口气说话，“你怎么了？”
许乐深呼吸，说道：“如果谁都能临时递一份资料参加试镜拿角色，这对那些踏踏实实准备的演员公平吗？”
“你别忘了我才是制片人。”江云城说。
气氛一下子陷入冰点，十分尴尬。
江云城看看许乐，懊恼地摸摸耳垂，变回平常轻松的口气，“先面吧，或者你去赶人走，我反正干不出这么蠢的事。”
许乐不说话，江云城给小李小方递了个眼色，试镜正式开始。
这一批试镜演员水平比上一批高不少，基本要求比如台词流畅、能脱稿，大部分都能做到。
但仅仅是合格，是无法获得工作机会的，机会永远青睐更用心准备的人。
也可惜他们运气不好，碰上了横插一脚的傅时珉。
百星影视大楼，十六层试镜区，演员都走完了，小方小李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还在激动地聊天。
“好帅啊。”小方拉大手机上新鲜出炉的合影，“不化妆都这么帅。”
“是啊。”小李已经在编辑朋友圈文案，准备今天狠狠收一波赞。
江云城从里面走出来，差点给他俩绊一跤，“下班了，怎么还不走？”他问他们。
“等等等等。”俩人异口同声地说，此刻压根没心思理江云城。
江云城好笑地看他们一眼，“平时带你们明星见少了啊，这点出息。”
“您刚刚也挺失态的。”非上班时间小李才不给领导面子。
江云城想起刚刚结束的最后一场试镜，摇摇头，“影帝就是影帝啊。”
傅时珉的演出让他用一种新的角度理解了沈无期。
其实傅时珉本人形象和这个角色不算太贴，沈无期是个失意的谪官，身体也不好，他和许乐之前找演员的关键词就是：有气质、清瘦、破碎感。
而傅时珉个子高，肩宽腿长的，是气质英挺的男演员。
江云城没想到他能为了试镜沈无期半个月减十斤，还自己带了套古装戏服。
原本体型结实的人突然瘦下来，更容易让人有一种根骨坚硬的病弱感，病弱但不脆弱，这就是沈无期。
江云城懒得管许乐脑子哪根筋搭错了，傅时珉他肯定是非要不可，不要他就是大傻逼。他的当务之急是去拉投资，不然签不起。
许乐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他盯着空荡荡的幕布像是在发呆。
“叮。”
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
是加星联系人特有的提示音。
傍晚六点正是华灯初上，夕阳西下的时刻，百星影视顶楼天台是观赏燕城城市景色的绝妙观景台，少有人知，傅时珉刚好听人提过。
听见脚步声，傅时珉回头，顶楼风大，把许乐吹眯了眼。
“你就非得演这个戏。”许乐说，他抬起手臂挡风，语气像是不快，又是无奈。
“这戏不好吗？”傅时珉问。
许乐走到傅时珉面前，借他的身体挡风，他们靠得很近，许乐微微抬头，说：“我说了，不是你该演的东西。”
“你指哪方面？”傅时珉笑笑，目光温润，碎星闪烁。
许乐微微一笑，他突然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傅时珉凹陷下去的腰线，傅时珉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最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许乐顺势凑到他脸侧说。
“我一直都明白。”傅时珉看着许乐说，“你呢，你明白吗？”
他们挨得太近了，傅时珉说话时许乐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还有这一方空间里不断上升的温度。
“江经理一定会想办法签下你，但我不会投赞成票。”许乐转过身，向楼里走去，“我建议你及时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傅时珉问。
“在我的剧组做我讨厌的演员，你没有好日子过，”许乐说，“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他顿了顿，又说：“我没爱过你，你也知道这一点。”
许乐走到门边，手握上玻璃门把手，推之前回头看了傅时珉一眼，像是在等他说点什么，但傅时珉只是靠着天台边的扶栏，在逐渐辉煌的灯火里冲他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