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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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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血脉有高低之分,颜朝阙作为这世上唯一的妖仙,血脉自然属于最高的一等。
而这蛇妖有成龙的潜力,血脉亦是不低。
两人对视了数息,蛇妖感受到心底涌起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强大的血脉威压几乎让她要不受控制地跪在这个紫衣姑娘身前。
她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住了,那双清凌凌的蓝眸中发出的幽光,变成了一座巍峨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即使她有元婴修为,而颜朝阙不过金丹。
蛇妖承受不住,率先败下阵来,她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这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威压?!
哪怕她面对妖王,也不可能心悸难受至此。
人间出了这样一位人物,可妖族却没有得到半点风声。
“你杀了不少人。”颜朝阙蓦地开口,她的眼底映着几缕黑色,那是因杀戮而缠绕在蛇妖身侧的煞气。
蛇妖察觉到她的不愉,难堪地抿起双唇。
这姑娘也是妖,她会站在她这一边么?
不对,不对。
她身上既有灵力又有妖力,应是半妖,算不得真正的同族。
守在门前的玄龙司修士早就知道她在此。
……她是来替那些人捉拿她的!
蛇妖呼吸一滞,咬牙顶住源自于颜朝阙的强大威压,猛地起身就朝门外逃去。
“白师兄!”榻上的姑娘利落地跳了下来,高喊了一声。
红袍金甲的侍卫中应声出现了一袭白衣,他凌空而起,腰间归月剑嗡鸣出鞘,身影迅速向蛇妖逃窜的方向追去。
颜朝阙早就和师兄商议好,若是蛇妖想逃,务必在她出宫门前拦住,否则城中百姓危矣。
白重衾的速度极快,衣袂在夜空中只留下残影,玄龙司的修士们仰着头,个个露出倾慕不已的神色。
“愣着干嘛,还不去帮忙!”
颜朝阙和淮冷紧随其后,她看见他们这幅袖手旁观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苏樱画说他们是酒囊饭袋,还真是没冤了他们。
蛇妖的身影没入黑夜中,仅凭肉眼难以追踪,白重衾手中的寻妖盘指针抖个不停,最后彻底不动弹了。
竟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皇城无法御剑,他已不能再往高处去,白重衾一时间辨不清楚蛇妖的方向,只得落地。
正踌躇之际,他听到颜朝阙如银铃般清脆的嗓音,指引他道:“师兄,她没有再向南,而是朝着东边去了。”
东边……那是养心殿的方向!
若这蛇妖挟持了皇帝,那这件事情便会变得万分棘手。
白重衾顾不得风度,两条腿注满灵力,抡得快迸出火星子,这才紧赶慢赶地在蛇妖进入宫殿前拦住了她。
一人一妖相距数丈之远,遥遥对峙,短时间谁都没有前进一步。
“元婴修士?”蛇妖打量了他半晌,忽而冷笑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嘲弄,“这狗皇帝为了那小野种,还真是舍得出老脸。”
“蛇妖,你今日无处可逃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白重衾喊道,他眸光如剑,满身正气凛然。
一个与她修为相当的修士,一个让她畏惧的半妖。
若蛇妖尚存一丝理智,便知道无需动手,她早已必败无疑。
于是她释然地笑了,可笑容里又有一丝执拗。
“人修,要杀要剐我听命便是,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完成此生最后的心愿——我要进去杀了那狗皇帝!”
若非他昏庸无道,天下怎能民不聊生,她的爱人又岂会死在剿匪路上。
若非他庸懦无能,后宫又如何整日争斗不休,让樱画任人磋磨凌辱。
这些天,她绞光了山匪,杀遍了毒妇,现在,只差这人间九五之尊的项上人头!
既然她逃不掉了,死前也必须为樱画扫清一切障碍。拉着这么多人垫背,这辈子她也不算白活一趟。
白重衾没想到蛇妖竟胆敢有这样的想法,他握住归月剑的手紧了紧,骨节在月光下似耸立的小山,泛着冷白。
他脚步分毫未动,严厉拒绝道:“绝不可能。”
这万般坚决的态度彻底惹怒了蛇妖,霎时间,月台上妖气四起。
她的一双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粗壮的蛇尾,上面覆满了层层细小的黑色鳞片。
“滚开。”
她怒呵一声,将蛇尾飞速甩向白重衾,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蛇身带着磅礴的妖力,擦着归月剑刃而过,可竟然只是掉了少许鳞片。
要知道,归月剑极其锋利,在名剑榜上可排前十。
“师兄,我们来助你!”战局中冲进一紫一白两道身影,正是赶来的颜朝阙和淮冷。
若说淮冷手持玄铁剑,正在远处伺机而动,那颜朝阙可称得上“莽”之一字。
她压根就没有掏出秦之游给的逐水剑,指尖只有一把坞石匕。
战意已经激得蛇妖现出了完整的原形,颜朝阙纵身一跃,跳上了她巨大的身躯。
“我们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杀你的,乖乖和我们走。”她贴着蛇妖的头骨道。
蛇妖怔愣了一下,像是颜朝阙的话起了效果。
可不知为何,下一息蛇妖猛地狂躁起来,就连颜朝阙都从她的头部滑了下来,直至抱住蛇身才稳住自己。
白重衾看到蛇妖体内涌出的冲天魔气,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她杀人太多,煞气过盛,加上仇恨蒙蔽了内心,居然早已入了魔道!
先前还能凭借自身修为压制,如今已经彻底压制不住了。
可偏偏千山织受损,他无法动用神器!
蛇妖的眼睛从暗金色变得通红如血,身型暴涨了一倍有余,尾巴隐隐有变融为黑水的趋势。
“嘶嘶。”她不耐地吐着蛇信子,身躯疯狂扭动着,想要将颜朝阙颠下身去。
颜朝阙腰肢一抖,淮冷的心就随着漏了一拍。少年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捏住,快要喘不上气。
师姐接触这么多魔气,会有入魔风险的!
淮冷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站在蛇妖身下挥舞着手臂,奋力喊道。
“师姐危险,快下来!”
可颜朝阙好似充耳不闻,她神色凝重,目光冷冷盯着被黑气覆盖的蛇身。
若再不想办法扭转入魔过程,蛇妖只有必死的结局。
她掌心向下,死死拽着它的鳞片,企图将自己的妖力注入它的体内。
却毫不留情地被魔气轰开了。
魔力是比灵力、妖力更加霸道的存在,足够多的魔气可以毁天灭地,吞噬万物生灵。
只有她的妖仙之血能够压制魔气。
颜朝阙心中彻底有了决断,她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掌心,根根漂亮的纹路被拦腰斩断,霎时间,鲜血淋漓。
而后颜朝阙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用受了伤的手握住坞石匕首,任由冰冷的山石刺入肌肤。
她偏过蛇妖七寸,在附近寻了个地方,干脆利落地扎了下去!
颜朝阙的血顺着匕首缓缓流下,滴落在蛇妖的伤口处,终于没入了她的身体。
妖血起效极快,不过短短数息,蛇妖的尾巴恢复如初。那暴动四溢的魔气也散了许多,空气中渐渐又盈满妖气。
她的理智正在慢慢恢复。
颜朝阙拔出匕首,松开抓住蛇身的手,跳了下去。
兴许是失了太多血,她脚步一瞬不稳,趔趄了一下。
她的手臂立即被人扶住了,颜朝阙抬头,看见少年眼底满是焦灼,一双漂亮的剑眉皱得能拧出水来。
而他素来钟爱的玄铁剑,更是被无情地扔在脚下,淮冷的两只手都扶上了她的胳膊。
“师弟,我刚沾染了魔气,你先别靠近。”颜朝阙却疏离地抽开了手,主动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有仙根自然不怕魔气,可淮冷只是一介凡人之躯。
“师妹可是受伤了?先上药吧。”白重衾看见颜朝阙衣袖上布满血渍,担忧道。
颜朝阙伸出右手,这一次她的伤口划得有些深,血还在汩汩流出,瞧着很是吓人。
她本想自己上药,岂料白重衾直接托起了她的手掌。
“师兄,魔气……”颜朝阙依旧提醒道。
白重衾却已经开始专注地给她上药,他的手指似用白玉雕琢出来的一般,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现在正捏着药瓶,将粉末均匀地洒在那狭长的伤口上。
从颜朝阙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和手背上青色的脉络。
“无碍,我有千山织护体,不怕魔气。”白重衾道。
无人注意到,一旁的淮冷眼眸黯了黯,他盯着两人相叠的双手,默默捏紧拳头。
想要变强的欲望在此刻攀至顶峰。
白重衾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他的脸上有一抹愧色。
刚才一幕惊险万分,他是大师兄,又有神器傍身,这样危险的事情理应由他来做。
若师妹真的因此而被魔化,他这一辈子都将寝食难安。
千山织受损了,白重衾平日里压根就舍不得用。
但现在,他果决地唤出千山织,不放心地将它放在颜朝阙的肩头,替她净化气息。
蛇妖身上的魔气终于消散,她恢复了人形,虚弱地跌倒在地上。
一个太监从养心殿的窗子鬼鬼祟祟地朝外看了一眼,将情况禀报给了皇帝。
颜朝阙上前一步,正想和蛇妖说些什么,养心殿门突然在此时打开了。
守在门口的禁军踏着响亮整齐的步伐跑来,将这月台团团围住。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在侍从的左拥右簇之下,倚着年轻太监,慢慢走了出来。
即便无人告知,颜朝阙也知道这就是当今圣上。
她蹙起眉头,视线沉了沉,若是可以,她简直想要骂出声来。
这皇帝还真是不识时务。
蛇妖本就想杀他,好不容易魔气消去,变得平和些许,皇帝现在出来不是添乱么?
瞧他那颇大的阵仗,许是想着胜负已定,要向妖族展示一番皇家威严。
颜朝阙:……
果不其然,一看到皇帝,蛇妖的脸上就露出彻骨的恨意。
她的腿被颜朝阙扎伤,此刻却强忍着疼痛,踉踉跄跄地爬起来。
她的手指抹过唇角,目光阴沉沉的,让颜朝阙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何方孽畜,敢在圣前作乱——”太监尖利又洋洋自得的嗓音响起,不待继续说下去,就被人打断了。
“快带圣上回去!”颜朝阙回过身嚷道。
她话音才刚落,余光里的蛇妖便动了。
蛇妖的一声“蠢货”响彻寰宇,她的速度快到连白重衾都未反应过来,下一瞬就绕过了三人,径直朝皇帝冲去。
她在燃烧妖丹,即便以死为代价,也要杀了他!
殿门前呜呜泱泱的一群人,更是迟钝地呆愣在原地。蛇妖不费吹灰之力,霎时就掀翻了数人,惊呼声中,她一把掐住了皇帝的喉咙。
即使皇帝活了五十年,也没遇到过这样大胆的人或妖。
他吓得将眼睛瞪得如铜铃般,惧意和悔意布满了他的脸。
早知就不该听那太监的话出来耀武扬威,应该老老实实躲在殿中的。
他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面色赤如猪肝,手乱舞着拼命想要挣脱蛇妖的爪子。
他毫不怀疑,只要这妖轻轻动一动指甲,就能彻底拧断他的脖子!
“这蛇妖恐怕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我给韩黛传讯,让她将苏樱画带来。”
颜朝阙迅速反应过来,一边用灵力极速画符,一边语气凝重地对白重衾和淮冷道。
蛇妖发狂时,玄龙司的修士们只是遥遥观望,现在皇帝有难,不得不前来救驾。
可这蛇妖捏着皇帝命门,他们怎敢轻举妄动。
为首的赵天师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一滴滴地顺着面颊淌下。
今天皇帝死了,他这官也别想当了,兴许连性命都保不住,也不知有没有宗门愿意收容他……
皇帝掰不动蛇妖的手,一根指头便哆哆嗦嗦地指着赵天师,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可他不知,在他命悬一线之际,赵天师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满脑子都在计划着日后如何跑路。
颜朝阙往传讯符注入了不少灵力,只盼望着它能飞得再快些。
出乎她意料的是,传讯符越过一道宫墙后,忽然硬生生拐了个弯,而没有朝沉香轩的方向非去。
韩黛就在不远处!
“阿拂!”月台之下,倏而响起一道哀婉的女音,而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颜朝阙回头,瞧见惠嫔苏樱画提着裙摆,不管不顾地朝她们奔来。
她绾好的发髻早已彻底散落,一头青丝逶迤到腰间,凌乱地随风而舞。
她赤着双足狂奔,什么礼仪规矩,通通被她彻底抛在脑后。
苏樱画的双眼通红,唇无血色,整个人狼狈至极,哪里还有半点端庄妃嫔的模样。
蛇妖的身子僵住了,她缓缓转过身来,双手依旧紧紧扣着皇帝的脖颈。
皇帝因她的动作,控制不住地被拖倒,双腿触地——
他竟匍匐在了一只妖的身下!
“樱画。”蛇妖念着她的名字,暗金竖瞳一点点放大,最终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琥珀色。
樱画见到她古怪的模样,会害怕的。
从前惠嫔遭了无数冷眼,现在整个皇宫上下,却无一人敢拦她。
从禁军到内侍,再到玄龙司,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在月台上奔跑的姑娘,将她视为救命稻草。
苏樱画终于气喘吁吁地在养心殿石阶前停下了。
她的视线在蛇妖的衣袍上停留了许久,那里有一块又一块刺目的血迹。
再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苏樱画鼻尖一酸,一行清泪又凶又快地从眼角坠下。
若非为了她,阿拂绝不会回到这里,今日也就不会受伤了。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铸成大错。
“阿拂,别杀他,求你了。”苏樱画哽咽着,眸中蕴着水光,哀求道。
蛇妖沉默了几息,瞥了眼手中之人,语气嫌恶:“可他该死。”
“若你杀了他,你、你也会死的!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苏樱画突然感受到腹中一阵绞痛,她弯下腰,捂住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阿拂,我疼,好疼。”她的声音轻如游丝。
短短六个字,让蛇妖彻底慌了神,她再也顾不上皇帝,一把将他甩开,大步地走到苏樱画的身前。
玄龙司的修士们大喜过望,白重衾与赵天师对视一眼,趁机上前救下了皇帝。
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这人间帝王已经活生生晕了过去。
不过这样也好,扛着就走了,省去一番口舌功夫。
白重衾刚放下人,赵天师就小声指挥着修士抬着皇帝,将他送去别处避祸,一行人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樱画,你怎么了?”蛇妖手忙脚乱地扶着苏樱画,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急切地询问道。
苏樱画握住她的手,虚弱地摇头安抚道:“阿拂,我没事。”
“我只是不小心也吃了求子果。”
“我不是与你说过,只要让她们吃下就好,你千万不可误食么?”
蛇妖执起她的手腕,替她把了把脉,因为太过关切,语气中不免有些责备。
但她不知道的是,奚美人与柳嫔根本就不信任苏樱画,她们看着她亲口吞下一整块糕点,才恩赐般地赏脸尝了几口。
苏樱画笑了笑,那些人已经死了,她也无需为自己再辩解什么。
蛇妖摸着她的腕骨,一时间却犯了难。
求子果是她路过一片村庄时无意间发现的,邪气得很。
村中之人告诉她,女子吃下后立即就能怀上身孕,起初所有的症状与正常有孕并无不同。
但那果子早就在体内生根发芽,将她们的肚子慢慢撑大。只要两个月的期限一到,它便会破肚而出,以人体为养料,长出新的求子树。
这果子压根就无法送来子嗣,只能化作索命的厉鬼!
过去百年,村中所有吞食此果的人,下场皆异常惨烈。
因此,在两个月期限到来之前,必须求得一位修士,用灵力将腹中的这抹邪力逼出体外,否则只能眼睁睁地等着爆体而亡。
既然奚美人和柳嫔这般眼巴巴地盼着怀上皇嗣,那就让她们得偿所愿。
等高兴得忘乎所以时,再将真相说与她们听,让她们也尝尝失去骨肉的滋味,岂不是报应不爽。
可她竟不知樱画也吃了这果子!
给奚美人和柳嫔下毒,已是一月前的事情。
求子果的根已经触及苏樱画的肺腑,攫取着她的能量,让她疼得面色苍白。
蛇妖温柔地将她的青丝拨至耳后,低声道:“樱画,别怕,我一定会救你。”
她让她靠在石阶上,自己则起身,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的动作——
她竟对着白重衾和颜朝阙,笔直又决绝地跪了下去。
妖力霸道,凡人根骨压根就承受不住,唯有灵力能够救苏樱画。
“求仙长们救救她,我……任凭诸位发落。”
颜朝阙走上前,亲自将蛇妖扶了起来,在她耳畔含笑道了句。
“巧了,四个时辰前,也有人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惠……苏姑娘说,是她指使你杀了丽妃等人,只要放了你,她愿意自首伏诛。”
蛇妖霎时睁大了眼眸,没想到樱画竟会帮自己顶罪。
樱画心善,从不喜杀戮,素白的手上从没沾过一滴血。
当初蛇妖也是说了许久,才让她勉强答应帮她骗奚美人与柳嫔吃下求子果。
这一切都是蛇妖的计谋,直到奚美人死了,苏樱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若真将她送去大理寺,何其无辜!
“不是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她无关。”蛇妖喉咙发紧,咬牙坦白道。
颜朝阙等人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惊诧,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早在一开始,我们便不想杀你,更不会苛责她。”
“我们可以救人,亦可以放了你,但这一切都有条件。”
“什么?”蛇妖惊疑不定,换作别的修士,恨不得诛尽天下所有妖族才好。
而他们竟然愿意放了她?
“和我签下这契约。”颜朝阙的手中出现了一张薄纸,她将它递给了蛇妖。
蛇妖低头,瞧见几行用朱砂与灵力写下的小字。
「因本妖伤人性命,已种恶果,日后不复恶念,愿行百善。」
这是要让它立誓今后不再妄自取人性命,还要做上一百件好事用以弥补过错。
右下角已经签上了颜朝阙的大名,龙飞凤舞,张狂至极。
这意味着这是颜朝阙的承诺,决不会再变更。
“如何?”颜朝阙微笑着问道。
其实无需蛇妖开口,颜朝阙看见那双晶亮的眼眸,便知道了答案。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蛇妖本性不坏,世道不公才将她逼上绝路,否则也不可能与苏樱画这样温婉单纯的女子为友,更不可能有化龙的机遇。
果不其然,蛇妖一口就应了下来:“我答应。”
她咬破指尖,在白纸上用妖血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嵇阿拂。
落笔成契的一刹,一根淡红丝线凭空出现,没入颜朝阙与嵇阿拂的额间,而后消失不见。
今后只要蛇妖再次作恶,这根丝线便会扯动颜朝阙的神识,让她第一时间察觉。
“契约已成,快救樱画吧。”阿拂催促道。
她以为眼前的两位修士会出手,却不料颜朝阙回过身招了招手,唤道:“韩黛,你来试试。”
韩黛正站在众人身后,看着颜朝阙从容地处理此事,眼中充满了敬佩。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戴鎏金面具的男子,悠悠地晃着一把玉骨扇,嘴角总是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颜朝阙见到了他,心头划过一丝古怪。
慕容安,怎么哪里都有他?
他一个王爷,不好好在王府待着,大晚上的在皇宫乱晃什么。
乍听见颜朝阙喊自己的名字,韩黛愣神了片刻,而后匆忙走上前去。
“颜姐姐。”
“苏樱画体内有求子果,需用灵力将它逼出,你可愿一试?”
“我……”韩黛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想试又有几分担忧,迟疑极了。
没成想她还没应,阿拂倒不乐意了:“这小姑娘才练气期,仙长莫不是想糊弄我?”
颜朝阙也不恼,反问道:“难道凡人之躯能受得住金丹之力?”
让与普通人最接近的练气期修士动手,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她说得在理,蛇妖噎了一下,不再出声。
颜朝阙知晓韩黛心中疑虑,拍了拍她的右肩道:“去试试,有我给你兜底。”
韩黛看到,颜姐姐的眉眼比月光更柔和,语气却比山川更有力量。
“好!”她心头一暖,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韩黛在苏樱画的身前坐下,握住她的双手,闭上眼睛运转起全身灵力。
她小心翼翼地从经脉中分出微小的一缕,缓慢地从掌根推入苏樱画的体内。
凡人之躯未打通经脉,更未引气入体,一着不慎灵力就会灼伤肺腑。
好在韩黛足够谨慎,也足够有耐心。
内官、尺泽、神封……灵气一毫一厘地朝每一个穴位推进。
韩黛感觉自己忽而进入了一个玄奥的空间,在这里,她就是苏樱画,她在像了解自己一般了解另一具身体。
到最后,几乎连呼吸的频率也趋于一致,甚至能够共感她的痛苦!
而痛苦的根源,就在关元穴,她终于找到了!
关元穴上长出了一棵小苗,韩黛从未见过如此青翠欲流的树。谁能想到它如此美丽鲜艳,却是至邪之物。
韩黛将自己的灵力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化作了灵盾,将关元穴与其他部位彻底隔绝开来。
另一部分则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细针,彻底贯穿求子果的根系与枝干。
尚未长成的幼苗终于支离破碎,周遭的灵盾迅速化为一张网,紧紧裹住求子果的残枝。
“噗——”苏樱画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嵇阿拂看见躺在血泊中已经碎成渣滓的求子果,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搂住苏樱画,诚挚地对着韩黛道谢:“多谢这位……韩仙长。”
纵使她的修为比韩黛高了数倍有余,但这一饱含尊敬的“仙长”,她叫得真心实意。
韩黛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忙摆手示意不必谢。
韩黛的脸上克制地露出了青涩又腼腆的笑容,实际上心里雀跃得好似飞上了云间。
原来用术法救人性命,是这样的感觉。
“樱画,你当真还要被困在这里么?”蛇妖轻抚苏樱画的背,替她顺着气,问道。
“你那郎中父亲,只是把你当做攀云梯,寄托他那平步青云的美梦。你到现在还看不清么?”
苏樱画垂下眸,眼睫投下鸦羽般的阴影。
她入宫三年,父亲从未有过一句关切。偶有来信,也只是让她多学些才艺以争圣宠,还有……切莫顶撞得罪丽妃。
父亲有三个女儿,她是最懂事的那个,却也是最累的。
她忽而倦了,凡人寿数短暂,她不愿意再去做谁的垫脚石,看谁的脸色讨生活。
娘亲早早地就走了,这世上真正在乎她是否快乐的人,只剩阿拂。
“好,我和你走。”苏樱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嵇阿拂欢喜极了,连声说了好几句“甚好”。
苏樱画慢慢回头,最后看了眼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皇城。
平旦时分,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宫殿却依旧显出黑沉沉的影,重重又叠叠,不知吞噬了古往今来多少女子的生命。
还有那高门大院的苏家,只为娘亲办了三日丧仪,她走了,父亲又会不会有一丝伤心?
阿拂见她面有愁容,以为她还在担心苏父。
她不希望苏樱画走得不情不愿。
她要她走得潇潇洒洒,走得毫无后顾之忧。
于是阿拂便对颜朝阙小声道:“可否告诉皇帝,是樱画救了他,而我这恶妖心生不满,将她给掳走了。”
这样就不会有人怪罪苏家。
樱画也不用背上骂名。
“自然。”颜朝阙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阿拂的体贴周到赶走了苏樱画的愁绪,她心底似有暖风吹过。
无论如何,这些高耸的墙再也困不住她,她会长出翅膀,变成一个勇敢的、为自己而活的姑娘。
嵇阿拂带走了苏樱画,皇宫中再无温婉贤淑的惠嫔,也没有取人性命的恶妖。
如同一块小石子投入池中,待涟漪过后,一切都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始终站在不远处的慕容安,此时径直越过白重衾与淮冷,走到了颜朝阙的面前。
“颜姑娘辛苦了,一会本王在松香楼请你畅饮一番,如何?”
他收起了玉骨扇,修长的指尖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像是在提醒他们之间的约定。
颜朝阙将坞石匕首别在腰间,漫不经心道:“好啊。”
“不可!”一道少年音横插了进来,“师姐刚受了伤,不可饮酒。”
颜朝阙知道淮冷是关心自己,她安抚道:“只是流了点血,伤口已经愈合,我并无大碍。”
“那……”那也不行。
怎么能和平白无故出现的陌生男子一同喝酒呢。
许是淮冷敌对的目光太过明显,慕容安对他道:“不若这位小兄弟,问问韩黛姑娘我为何会在此处?”
他脸上笑意不变,悠闲自若地望着他,即便没有半点修为,在这些修士面前也不卑不亢。
这般洒脱不羁的气度,倒是和师姐莫名有几分相像。
这个自然出现的念头,让少年心中又添些许郁闷。
定是师姐太过优秀,惹得旁人来模仿。
学人精。
他在心中骂道。
韩黛听见慕容安提及了自己的名字,便走上前道:“颜姐姐将惠嫔安置在玉屏阁,走后不久,逸王殿下来了。”
“他与我说蛇妖兴许会发狂,只有惠嫔才能让她恢复理智,若不及时赶来……颜姐姐会有危险。”
“我便,我便擅自带惠嫔过来了。”
其实,惠嫔一直嚷着要来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多亏有你。”颜朝阙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没有半点责备她自作主张的意思。
不过,这慕容安怎么会出现得如此之巧,字字句句说得精准无比。
就像是能够未卜先知一般。
若说颜朝阙之前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王爷,望向他的目光如风般轻浅随意,那现在明显多了犀利与打量。
慕容安认输似地举起双手,很是好脾气地解释,亦或者说是求饶道。
“本王毕竟常在宫中行走,在后宫中自然也有耳目。再加上本王可是在蓬莱岛弟子,虽尚未有修为,但降妖除魔、鬼怪杂谈的书看了不少。”
他将黑棋收入袖中,装模作样地掐起手指。
“本王如此聪慧,今日这场风波么,一算便知。”
他下颌微扬,无论是语气还是姿态上,都没有半点谦逊。
颜朝阙还甚少看见自恋得这般明目张胆之人,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
罢了,终归他还是帮了大忙。
她眸底的警惕仿若冰块般稍稍融化了些。
“本王欠的这十坛酒,颜姑娘是要还是不要?”慕容安唇角噙着笑问道。
“要!”
颜朝阙不是扭捏之人,她早就想尝尝人间的好酒,故而应得爽快。
淮冷听闻,不再开口阻拦,只是刻意往颜朝阙身侧挪了挪,两人的衣袍都挨在了一处。
“师姐去,我也去。”少年声音朗朗。
他的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比慕容安要矮上一头,但胜在气势凛然,一副俨然捍卫领地的模样。
“师弟师妹都去,那我也来凑个热闹,逸王殿下应当不介意吧?”白重衾岂会放任他们单独行动,也加了进来。
而韩黛毫无疑问也是要跟着颜朝阙的。
于是从慕容安最初设想的两个人,变成了五人同行。
哦,还有一只小猫。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橘色的小猫,扒拉着颜朝阙的裙摆,被她俯身捞进了怀里。
小猫闻见了血腥味,不安地四处嗅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上的两撮猫揪起,像是在皱眉。
“我已经好了。”颜朝阙摊开右手,给它看掌心粉嫩的疤。
小猫也不嫌弃那黏糊糊的血迹,伸出小舌头,认认真真地替她舔着伤口。
它舔过之处,伤疤竟彻底不见了,全都恢复成了光洁的皮肤。
颜朝阙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夸道:“真厉害。”
“喵!”小猫挺起胸脯,神气地叫了一声。
韩黛有些羡慕地望着这一幕。
方才颜姐姐将猫托付给她,可它压根就不让她碰。
她的手指还没摸到它的一根毛发,它就从玉屏阁的正门窜了出去,转瞬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她正想和颜姐姐说此事,没想到它自己回来了。
颜姐姐是她见过最和煦温暖的人,获得旁人的喜欢是一件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也要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让自己也成为这般美好的人。
风波既定,一行人不再久留,朝着宫门外走去。
慕容安一只脚还没踏出去,身后就传来一声泼辣嘹亮的女音。
“慕容安!你给本公主站住!”
颜朝阙回首,见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正冲他们快步而来,头顶的金步摇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你这是要去……”她走进了,终于看清了颜朝阙等人,连声音都弱了下去,“哪?”
皇兄何时结交了这么多仙姿佚貌的人!
公主连眼睛都快看直了。
这白衣剑修简直是她见过修士中气质最佳的。
他左侧的少年清新俊逸,身姿如竹,眉眼疏冷的样子格外好看。
还有一旁那位明眸皓齿的姐姐,眼波流转,不自觉就被吸引住了心神。
“我们去松香楼。”慕容安答道。
慕容晴简直要气得跳脚,可在众人面前,她不好直接发作。
她努力克制住一巴掌拍在慕容安背上的冲动,只能低声抱怨。
“好哇你,你我一同进宫,却把我扔在母后那,自己要去逍遥快活。”
“我不管,你必须得把我也带上。”
她也要和美人们共饮。
慕容安无奈地觑了她一眼,“你这一杯就倒的酒量,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
被他不留情面地嘲讽,慕容晴也不气馁,她精准地找到人群中最有主意的人,对着颜朝阙嫣然一笑,用娇俏的声音道。
“仙长,我是慕容安的一母同胞的妹妹,慕容晴。”
“我可以同你们一起去松香楼玩吗?”
她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自己,也未摆出任何皇族架子,让颜朝阙颇生好感。
瞧着慕容晴眸底的惊艳与迷恋,颜朝阙知道,她许是遇到这世上除她之外,第二个终极颜控了。
“当然。”
听见她同意,慕容晴自来熟地挽上她的胳膊,与韩黛正好一左一右。
她话又多又密,和颜朝阙迅速聊了起来,没一会两人便很是热络了。
“仙长,你可知松香楼对面是何地?”
颜朝阙没来过京城,自然是不知的,她摇头,等着慕容晴为自己解惑。
“是万花阁,里面有整个京城最好看的男倌!”
修士耳力不同寻常,慕容晴虽是趴在颜朝阙的肩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于是慕容晴看到,走在她前面的少年,莫名奇妙地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而她兄长慕容安的眸子也变得幽深,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慕容晴无辜地眨了眨眼。
她方才问过了,颜仙长既然无道侣,也无心上人。
这一个两个的,在生哪门子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