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看着镜子里那张已经十年没有丝毫变化的脸，我忽然感觉胸中有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似乎是在渴望着某种改变。
微微扬起下巴，终于明白了让我觉得变扭的问题在哪里。回到卧室，拿起枕边的书翻开来，果然昨晚最后看的历史资料段落中有幅古人雕塑的全息照片。
将全息影像从书中摘出，回到镜前继续端详，看着同样动作扭头和挤眼的头像，总感觉自己这边似乎是欠缺了些什么不够耐看。
固定住镜中的头像，圈出胡须的部分移动到我的脸上，系统根据我的外貌调整了胡须的色彩和类型，可看上去很变扭。
雨景提示取代了我皱起眉的怪异面容，随即切换到了远程会议模式。
“抱歉，今天是地球日，有非预期降雨，咱们的回忆就改为线上了。”
面露微笑，抬手示意后我就拖着会议场景回到工作间，反正只是出席旁听，就算是虚拟头像也不会有人介意。
同步浏览着会议资料，心思却总是围着刚才变扭的脸盘绕。会议结束，管理员和同事们纷纷离线，最后只剩下我和同样出自火星学院的小学妹。
“学长，我好困扰！”
随着她摆出撒娇前的惯有表情，会议模式转为面对面通信。
“最近又在研究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明明是学长研究的东西才奇怪吧。”她从旁边拉进来一团密密麻麻的东西，“人生真的好复杂！”
将那团东西放大，立刻就明白她在烦心什么事情。
“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没什么好担心，一样样尝试就好。”
“怎么可能好，这些就是我的人生，就是我未来的八百年时光。”
“生日快乐！”我笑着帮她梳理人生规划图，“这就是传说中成长的烦恼啦！”
“为什么要在成年时收到这种奇怪的东西，学长也有收到过吗？”
“应该都会有吧。不过像你这样纠结这么长时间的似乎不多。”我将大体上分拆好的结构推回给她，“你再看看，是否感觉好些了。其实啊，也不是所有路径都要考虑的，毕竟人生是你的，只要不觉得无聊，没人会逼你做出改变。”
一晃五十年过去，同样的话却从她口听闻，那是我们第三次分手。
自从人类战胜了衰老并大幅度延长寿命之后，婚姻就如同那颗充满危险的星球被抛弃和遗忘，自从拥有记忆，人们就在不断学习和成长，等到身体发育成熟后就会持续保持到死亡时刻的到来。
面对数百年的漫长岁月，我彷徨失措，不知该撒手放各自安好，然后去寻找新的情人，孕育一段新的爱情，再次品味情感从生到死的过程，去感受遥远得似乎永远都不会到来的死亡。
“要不要给你订张去往地球的船票？”曾祖母好心挖苦我，“听说在那里依旧生机勃勃。”
“可惜我们这些太空人禁止落地。”我举起空了一半的汽酒瓶向她老人家致敬，尽管看起来她比我的新妹妹还要更显青春些。“奶奶，从前的人，在老了之后真会是书里写的那样吗？”
“傻孩子，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啊？挺好咯，我的女儿才是你的奶奶。”她扫扫眉稍，那代表她心情不错，“在我的奶奶诞生之前，地球之外就再也没有所谓的老年人了，而地球上更是没有所谓的人类，所以你的问题没人能够回答。”
“可我听说地球一生只能去一次，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生命末期时才会去。”
“那种规定是没有的，但地球也的确是没什么好去，身体一下变重了许多，大半时间就只能躺在悬浮车上。”
“谢谢啦，您的安慰很有效。”
关闭画面，我翻阅着关于地球的资料，又找出本古董书的复刻版翻阅。
五十年的长假还没休，我盘算着是否该去地球散散心，又或者是前往木星圈换个新环境生活，可在梦里萦绕不去的却还是古老程序里模拟出来的那张老去时的面孔。
也不知从前的人究竟是出于怎样目的才会设计出模拟自己衰老时模样的程序，但自从我试过就总觉得镜子里的那张脸欠缺了些味道。
经过一番查证后，我发现根本不存在让人类看起来更老的医疗技术，人类自古以来都在想方设法让身体变得年轻，直到现代彻底打破了生命的线性节律后才算终结。
想要看到变老之后的样子，不是通过模拟而是真实的衰老，想要体会围绕太阳旋转的时间导致身体变化的过程，想要知道那时的声音会是怎样的，花眼的感觉又是怎样的，掉牙齿究竟是多恐怖的场景，还有听力下降导致的音频范围狭窄又会是多变扭的感觉。
接下来的五十年，我决定改换医学，与无数同样结束五十年生涯的人一起走进预习医学院，经过一年又一年的学习和淘汰之后，终于成为了合格的医师，并从那时开始研究构成当今人类生命的支柱——弱纳米生物机器人。
现代人类从诞生之初就被放在专用的培育箱里，等到记忆力形成初期才会脱箱回到家庭并走进校园，而在培育箱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却少有资料说明，就算是在行医三十年后我仍然不够资格去查阅那些机密信息。
在我的医学生涯即将结束时，终于研制出了基因修复抑制剂，只是效果还难以评估。
新的生活，新的爱情，让我暂时淡忘了关于衰老的研究，直到两百年后她木星圈遇到意外死去。
看着她的遗体被送进回收箱，感觉我的心也随她一同消失在这茫茫宇宙之中。
从未有过的伤心痛苦让我决定自我放逐，乘着每个地球年只有一班的游船来到了这陌生的地方。
环球旅行，从冬至夏，所有人都惊奇于地球的生机盎然，也无不受到超强重力的困扰，更不用说这了毫无现代化可言，科技水平就和人类离开地球时相差无几。
三个地球月的旅行，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并发誓再也不会来这鬼地方，我自然也不会例外，但在离开地球的最后一天，我惊讶的在眼角发现了条细纹。
长期服用的基因抑制剂终于有了效果，这让我看到了得偿所愿的机会，成为了旅行团中唯一带着好心情离开地球的人。
从地球离开后，我在酒会上得到了条信息，在月球工作有机会接触到早起的历史数据库，而其中可能存在培育箱的相关资料。
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留在月球工作，尝试找出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就将眼角细纹消除的基因工程学漏洞。
月球无论是在人类开启太空时代之前还是之后都是很特别的存在，就算是远在木星圈，人们也会时常谈论起神秘的月亮。
为了皱纹，我开始加大服用量，可不适感随即开始出现，经过两个月的痛痒折磨，我放弃了收效甚微的尝试，重新恢复到最初制定的安全剂量。
尽管这次尝试以失败告终，但也让我开始反思究竟是抑制剂终于积累到了足够的效能，还是有其它偶然因素才导致身体的衰老化跳变。
经过一番研究之后，最大的影响因素或许就是地球，而关于地球的种种规定也开始让我感觉值得怀疑。
地球旅行团每年度一次，而且是严格限定人数的，尽管在近百年的时间里其规模从未达到过上限，但行程仍旧被严格限定在一个地球季度的范围内。
为了弄清这些规定的原因，我报名了下一次的地球旅行团，却被告知没有资格。经过一连串追根究底的探查，我终于找到了该项拒绝背后的依据和目的。
“就为了限制人类在地球停留的时间？”新女伴将酒杯还给我后看着归因到极致的外延结论，“这就是你一直拖拖拉拉不愿意答应和我一起生活的原因？”
“是的。毕竟，”一口喝下杯中酒，“如果实验成功，我可能会在三十年内衰老，甚至是死亡。”
“那又怎样，我们不是还有三十年的时间可以相伴么？又不是所有情侣都能相伴终生的。”她调出地球的地图，“况且有我同去，才能真正得出结论，不是吗？”
“亲爱的，希望我们能终生相伴。”
“谁要一辈子跟着你，那不得烦闷死。”她拉我起身，“走吧，去看看真正的地球。说起来，要去地球的话，咱们可要抓紧时间锻炼咯！”
十倍时常的间歇期，意味着一百天的地球旅程过后就要被隔离在旅客名单之外一千天的时间。而等到限制解除时，我生命中第一个孩子诞生了。
月球的环境并不利于婴幼儿的成长，因此我们搬家到火星，然后每天穿过红草林，去往育儿中心看望在箱中酣睡的女儿。
前往地球旅行的计划直到女儿从大学毕业前往木星圈后才再次摆在我们面前，而经过这些年来的研究和总结，我也认为两个人同去地球是非常有必要的。
有了对照，才能证明究竟是抑制剂产生了效果，还是地球环境本身就会导致人类的衰老。
多年的准备工作终于没有白费，在抵达地球后，我俩很快就摆脱了对于设备的依赖。等待身体适应了重力和污浊的空气后，我俩就脱离旅行团，以许久没有被起用过的自由行规则为凭证，开始了在地球上的生活。
荒原、滨海、森林、草原，每过一年我俩就会搬一次家，就算是荒废日久，可在曾经的文明遗迹中还是能找到些可供居住的地方。
借助散布在地球各处的自动化给养设施，我们倒也不会长期饿肚子，反倒是因为饥饿尝试过了许多资料中才见过的食材。
呕吐、拉肚子、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各种各样奇怪的反应我俩都有经历过，可身上却并未产生明显的变化。
每次搬家时，我俩都会对照前次照片仔细核对身体的变化，可无论是外表还是内脏器官都是如初来地球时一样，这让我不由得开始怀疑当初看到的那条细纹是否自己眼花或产生的幻觉。
五年过去我的眼角终于开始萌生出细小的纹路，再过三年我终于拥有了第一根白发，而她还是那样迷人。
二十年的荒野生活为我们带来了许多回忆，而她决定带着回忆和经验以及我衰老过程的记录离开地球。
分别时，我俩相互祝福对方能得偿所愿，并约定在三十年后再相聚。
太阳和月亮围着我一圈圈绕着，我算着时间，在大地上行走，将采集的种子沿途洒下，渐渐，我爬山的感觉越来越吃力，头发生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腿酸脚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呼吸加重喘息和清晨时的咳嗽也是全新的感受，如此两年过去，才终于摸到了第一根胡须。
十年之后，她回到地球来将我带走。
重回太空的我，停在观景窗前，习惯性地摸着浓密的胡须，等待阳光隐身于地球身后。
窗旁的镜子里，映照出我曾经所渴望看到模样，老去的模样，当代人类之中唯一的老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