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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震动停止,尚善拿着那半颗橘子推开了下一道门。
      她从来没有细致地创造过这些路人炮灰,但是他们如今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那节车厢里。太真实了,世界自动补全了所有的细节。
      真奇妙。
      如果这些人没有了,谁来种这么好吃的橘子呢?
      车厢门打开又关上,尚善身处的这节车厢没开灯,光亮被关在身后,烟味盖过橘子味铺面而来,空气极其浑浊。
      这一节车厢温度很高,人比上一节还要多,更多年轻人。他们或站或坐,围成一团,中心坐着两三个人,像是在开会。
      男男女女不少人都抽着烟,眉头紧锁,烟雾缭绕得车顶像是积了层乌云。
      他们很沉默,大抵实在思考着什么,不时有人朝着前方车厢门看去,他们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尚善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只有身旁的一位看起来穿着少数民族袍子的男孩子抬头看了看她,尚善顺手把那半颗橘子塞到了他手里。
      男孩子穿着藏族的传统服饰,瘦高瘦高。因为车厢里面热所以脱了半身,黑色的藏袍下隐隐约约露出纤细的身形。
      他脖子上挂着三串绿松石,和他微微发蓝的瞳孔十分相称。
      他腼腆而小声说了谢谢,黝黑脸庞浮现出粉粉的红,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了两下尚善,眼睛亮晶晶的又低下头去。
      “队长,人没回来!”
      前方车厢门被猛地打开,走进来一位皮肤极其白的金发女性,在昏暗的灯光中,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她白得像个雪人,夸张来说都有些刺眼。
      这位女性把头发往耳后随意一捋,举起手中的半截绳子。
      绳子往下滴滴答答滴着什么东西,尚善并没有靠近,但她敏锐的鼻子却在烟味中问道了一丝血腥味。
      那绳子滑溜溜的,从金发女士手中掉落在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了它。
      “咔。”人群中心亮起了一盏台灯,光亮刺得人群少许躁动。
      尚善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看见了在人群中央坐着的小红,现在应该叫他任队了。
      他的脸色十分平静,唯独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透过眼镜冷得像刀。他瞧着那只被血浸透的绳子,活像看一条从人肚子里钻出来的蛇,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开始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
      “这已经是派出去的第二个人了,我们连他怎么死得都不知道,连个声都没出绳子就断了。还要再试一试吗?”
      “火车头的控制系统只显出前面有阻拦物,这么半天了那东西也没什么大动静,咱们直接冲过去试试,万一可以呢?”
      “那万一不可以呢?刚刚两下震动你又不是不清楚,那怪物肯定不是简单角色!”
      “可别说怪物了!这两个出去的人显然都是被明日黄花弄死的!他们连怪物的边都没摸到!”
      “任队,拿个主意吧。”
      尚善看着人群中央。
      任队依旧凝视着那根绳子,他微微一侧身,露出右手夹着的烟,纤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烟灰,将烟放在了淡色的唇边,烟雾顺着他俊美的脸旁往上拂去。
      灯光里,他漂亮得惊人。
      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尚善记忆力只会哭的小孩变成了这场灾难里人群的主心骨。
      “老大,还要让人出去吗?”
      台灯放在过道中央的桌子上,这次开口的是一位背对着尚善的女性。她露出姣好的侧脸,圆圆的杏眼,水滴般的耳垂,长发及腰,乌黑发亮得像一片丝绸。她穿着深粉的毛衣,纤细高挑的腿藏在一双牛仔裤里,翘着腿,手指间同样夹着一根烟。
      尚善总觉得她长得有些熟悉,一抬眼看见了女士身边的归山秋,心下知道了这位应该就是山麃的姐姐。
      三姐弟长得着实有些相似,只不过弟弟们面容硬朗些,而姐姐气质清雅。
      归山柰的话一出口,她侧边坐着的男人立刻否定:
      “没用的。都死了两个人了!看绳子的长度,他们连一半路程都没走到。明日黄花估计是又进化了,火把对它们没用。再送人出去也只是白白送死。”
      说话的男人脑后扎着个短短的发辫,说话间露出瘦削的下巴,鼻梁高挺,他的眼角长长往上挑去,露出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唇色殷红,薄薄地嘴唇抿着,看起来颇有几分锐气。
      他坐在桌子旁,也是中心人物。、
      尚善一一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还是看向了任队。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开口,一种死一般的沉寂从众人的脚底蔓延开来。
      车厢外传来阵阵轻响,那是明日黄花的花瓣敲在铁皮上的声音。
      “还剩几套防护服?”
      “就两套了。”
      “再试一下,这一次两个人互相照应,从车顶爬过去。”任队按灭烟蒂,拍案决定。
      人群沉默地行动起来,方才拿着绳子进来的金发女士利落地穿上防护服,她擦干净手上的血,露出深邃的五官,笑得调皮。她说:
      “轮到我去领教领教这黄花了!老大,你可要记得我啊!”
      明明是西方人长相,却说得一嘴京片子儿,这样的反差让人忍俊不禁。风掠过她的发梢,扬起一缕金灿灿的亮色。
      可这掩盖不了她是去送死的事实。
      “真凉快!还有风嘞!”她笑着说。
      是啊,起风了……等等!风?哪里来的风!
      为了避免明日黄花的蛊惑,所有的窗户、门都被封死了!那个不要命的居然打开了门吗!这是要害死他们所有人啊!
      风中夹杂着微弱的花香,所有人又是手忙脚乱地捂住口鼻。
      明日黄花并不仅仅通过外表鼓惑人,它的香气,它花瓣叶子摇动的声音,这些全都是介质!队伍里出了叛徒!到底是谁要害死他们!
      众人齐刷刷看向风来的方向——
      那里站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她的黑裙子在风中鼓起,露出摔得青青紫紫的腿。
      她好像赶了很久的路。
      在她身旁是开了一小半的车门,恰巧处在她能看见火车外面的景色而众人被遮挡住视线的程度。
      “你做什么!快关门!”
      “别看门外!闭眼!”
      比起众人的愤怒不安,有人一下子站起了身。他们的任队脸色变了,甚至有些慌张地起身朝着那女人奔去。
      一阵碰撞的声音从人群中央传来。
      “别动!”他喊道,声音格外短促。
      就在一瞬间,那女人朝着外面望了一眼。
      她看见了明日黄花,脚步朝外走去。
      “别去!回来!”
      任队被人死死拦住,台灯打翻在地。
      混乱中有人叫道:“她看见了!她已经没救了!不能过去!”
      “外面在下雨呢。”一声轻微的笑声从尚善的嘴里出来,“明日黄花虽然怕火,但这么大的雨,怪不得火把不起作用呢。”
      车厢里一下子就寂静了。只剩下众人脚间咕噜噜直转的小台灯。
      尚善伸手关上了车厢的门,甩了甩手上的雨水,抬头看向愣住的人群。
      “咋?”她说,“没看过黄绿色盲吗?”
      方才狐狸眼的男人笑着骂了一声草,车厢里接着响起来此起彼伏的国骂。
      “你居然不受明日黄花蛊惑?”
      “这姑娘不会也是个怪物变的吧!”
      尚善看着这群人,不少人她都认识,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存在着她赋予的特征。比如狐狸眼、比如金发,比如姓甚名谁。
      任队甩开束缚,大步过来。
      “尚善!”
      他一把关上车厢门,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两人站得十分近,并不宽敞的车厢连接处安静得吓人,尚善能闻见自己身上的雨水味道,它和小红身上的烟味混杂交缠,空气发酵得有些闷热。
      小红还不说话。
      尚善等着他骂人,等了半天,发现面前忽然下了两滴雨来。
      她一抬头,看见面前一米九的人红着眼眶,哭得无声无息。他眨了下眼睛,又是两滴泪。
      “别这样了。”他嗓音嘶哑劝道。
      尚善心跳得厉害,面上一阵发烫。
      这怎么还哭上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
      小红上前一步,把头靠在尚善脖颈,温热的气息和微凉的眼泪都落在她的锁骨上,他哭得有些压抑:“我是真的害怕了,教母,你别做这样的傻事。”
      末了,他又像哄小孩一样:“那明日黄花可吓人了!靠近就被削皮脱骨,痛得撕心裂肺,下回离远点,好吗?”
      而尚善的目光越过小红的肩膀,透过车厢门上的那扇玻璃,看见了车厢里被惊掉下巴的众人。众人的表情一变再变,最终露出眯眼贱笑的八卦微笑。更有甚者,举起袖子擦了擦玻璃。
      尚善猛地闭上了眼睛。妈的,为什么这么羞耻?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你也别哭了!”她赶紧道。
      小红缓缓直起身,语气闷闷道:“等一会儿再回去,你给我擦擦眼泪。”
      尚善手都有些抖,她拂去小红面上的泪痕,故作呵斥道:“不准撒娇!”
      “你不喜欢吗?”小红立刻低头反问。
      尚善梗着脖颈嘴硬道:“喜欢也不准!现在就是不准!”
      两人吵架的架势从车厢里视角看来,就像是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车厢里传来劈里啪啦的响动,更有好事者喊道:
      “要亲了!要亲了!”
      尚善麻木了。她面无表情道:“我现在从火车上跳下去还来得及吗?”
      “你下去,我也下去,他们只会以为咱俩是殉情。”
      “你没告诉他们我是你教母?”
      小红无奈道:“那有教母比我还小的?你骗我喊那么多声教母也够本了。你都不愿意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幻想出来的,还估摸着自己是得了精神分裂症。”他说到后来笑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难相处。”小红似在自言自语,“原来你是吃软不吃硬。”
      尚善别开眼,道:
      “尚善,高尚的尚,善良的善。我的名字。”
      小红跟着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念的是尚善还是小善。
      他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她看起来和十多年前丝毫未差,还是十几岁少女的模样,而他已经毫秒不差地度过了十多年。
      对于她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是年老色衰了。
      尚善见他面色古怪,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直接踩了他一脚。
      “醒神!”
      小红眼神里情绪流转了片刻,问道:“尚善,上一回见我是多久前?”
      尚善不吱声。总不能说是昨天吧。
      她算了算,撒谎道:“如果你现在二十四岁的话,那应该是十五年前吧。”
      小红猛地一盯她,不言不语。
      尚善歉意地笑了笑:“有点久哈。”
      “是有些久了。”小红眼中情绪闪了闪,“任鸿飞,我的名字。”
      “你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古怪地冒出一句,“小善,你可以叫我鸿……”
      “哪几个字?还是红色的红吗?”尚善好奇,“你自己起的名字吗?”
      尚善问得仔细,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说明来处,他那一家禽兽不如的家人更不可能给他起个正经名字。现在尚善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会自动补全细节,所有只当他是日后自己给自己起得好名字。
      小红凝望着她的眼神,目光慢慢流淌出一种光彩。他慢慢摇了摇头,露出个奇异的灿烂笑容,仿佛无意间知道了什么尚善都不察觉的秘密,卖关子道: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尚善稍作疑惑,也不再放在心上。她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那你去把防护服拿来,我出去看看。”
      尚善瞟了一眼他身后人头挤挤攘攘的车厢,实在没有勇气踏进去。
      “我陪你一起出去。”小红朝着车厢里打了个手势。
      “你疯啦!你又不免疫?”尚善瞪他。
      “哦原来是免疫,现在不是黄绿色盲了?”小红朝尚善挑了挑眉,随后打开车厢门接过递来的防护服。
      车厢门并没有关上,方才狐狸眼的男士依靠着门框,看起来颇有闲情逸致。
      “老大,还需要火把吗?”他问。
      尚善:“给个手电。”
      尚善被小红伺候着穿上防护服。
      小红头也不抬:“听她的。把另外一套防护服也拿来。”
      “行!但是老大……她为啥叫你小红啊?”
      “你再多嘴一句,我就让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老大?”
      狐狸眼被一脚踹了回去。
      过来一会儿,尚善已经穿好了防护服,拉链一拉耳边就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
      防护服里是淡淡的苦味,有别于花香,如果破损能很快辨别出来。眼前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灰色透明材质。透过这块“小玻璃”,尚善看见小红正在和狐狸眼、归山柰交代着些什么。
      尚善眨了眨眼,这狐狸眼当初给他起的啥名来着?年代久远,她实在是想不起来。
      一转视线对上了归山柰的目光,她朝尚善露出个柔和的笑,看起来是个非常温柔聪慧的女子。
      尚善也想不起来当初是如何描述归山柰的,只记得她在小红失踪后勉力稳住大局,能力卓越。
      思及此,她朝归山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任鸿飞交待完东西,转过身来对尚善说:“防护服里面有通讯器,这里,我帮你打开。一旦有什么情况,立刻和我说,不要冒险。”
      “知道。”尚善笑嘻嘻道。
      “他们……所有人都非常感谢你。”
      尚善扫过这些人。
      感谢?
      她心下慢慢冷了下来。说实在的,她又不在乎他们,她完全是因为任小红才出去的。而为小红,说到底是为了治自己的病。
      尚善冷笑。感谢她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实在不值得。
      不过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承了小红的情,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但是灾难临头各自飞,没一个愿意去搭把手救小红,一群白眼狼罢了。
      尚善摩挲了下手指,方才半颗橘子流淌出来的汁水让她指间全是黏稠粘连感,让人烦躁。
      “是该谢谢。”
      任鸿飞笑了笑,柔声道:“我打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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