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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咕——咕——”
      鹧鸪叫得凄冷,回荡在山间。
      山里下了不大不小的雨,淋湿老屋前的石头台阶,凉意顺着胳膊往上爬直让人打了寒颤。
      有位瘦高瘦高的少年站在老屋后檐下的狭窄水沟里,无声无息地站着,凑经一看才发现脸上挂满了惊惶的泪珠。
      尚善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望着自己沾满鲜血泥沙的手,左边胳膊的断臂还在隐隐作痛——可是,她刚刚不还掐着归山秋的脖子要弄死他吗?现在……现在她是在哪里!
      尚善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少年的背影上。瞧见他嶙峋突出的脊梁骨和伤痕累累的小腿,秋衣四起的日子里,他还穿着短袖短裤。
      是谁……小红吗?她悄然地走近。
      老屋后面是沙土石壁,下雨天雨水沿着后面的水沟排开,泥沙滚落,潮湿肮脏,堆满垃圾,昏暗狭窄。
      尚善踩着水走到了少年身后。
      “小红?”
      少年抖了一下,头迅速一抬,便要转过身来!
      “别看。”尚善按住了他的脑袋。
      尚善瞧见自己断掉的、鲜血淋漓的胳膊,动作间抖落的泥沙血块,还有手背上足以透光的弹孔,估摸着额头上的弹孔更让人胆寒。
      可偏偏她感受不到痛,她想自己现在和死尸没什么两样。
      “会吓到你,先别转过来。”
      少年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哭出声来,背对着她不断抽泣道:
      “教母呜呜呜……教母……我好想你啊!”
      此时此刻,尚善才真真正正地明白眼前的少年不是任队、不是鸿飞,只是会哭的小红而已。
      “告诉我,谁让你受委屈了?”
      尚善发话,她方才在归山秋那里造就的一腔怒火还烧得正旺,眼下正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
      “我……我上不了学了。”小红抱着自己蹲下,哭得抽噎。
      尚善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明白了一切。
      孩子在学校被霸凌了,班长带头诬陷他盗窃班费、在推搡中被小红撞了一下,此后后更是无理取闹,说自己被撞得回家大吐特吐,反过来找小红要求他赔钱。
      小红一向在家里不受重视,他不敢声张只是偷偷拿了一张爷爷口袋里的钱币,连看都不敢看清楚,拿到学校塞到了班长一等人的手里。
      “我没有偷钱,班长她一定是误会了。我和她解释,但是他们都不听我的。”
      “好了,不必说了。”尚善拍了拍小红的肩膀。
      接下里的事情她比他清楚。
      小红拿的那张纸币不是普通的纸币,是一张幽绿的美元票子,那是他爷爷放在胸口内层的票子,在这大山里的农村好比那老头第二条命根子。
      第一命根子是小红他弟弟。
      到了学校之后,班长等人不屑地将票子扔在小红脸上,那张钱被小红藏在书包里,准备悄悄给放回爷爷口袋里去。
      可是,放学回家后,奶奶殷勤的给他和弟弟洗刷书包,从书包里搜出了那张美元纸币。
      怎么会采取怎么委婉的方式呢?明明平日里对他就是非打即骂啊?
      因为相比较于怯懦的小红,弟弟才有可能是那位小贼。
      如果只是小红偷了钱,可不会如此教育性地采用刷书包的委婉方式,直接就是一顿毒打。谁叫这个家里,相比较于小红的木讷,弟弟的调皮是人皆知,他们也乐得放纵。
      可恨,这次居然白白担上了他们一番狼心狗肺的好意。
      “哭多久了?”尚善摸了摸小红的头。
      小红缩成一团,仿佛在这阴暗的角落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结结巴巴道:
      “爸爸……妈妈都、都回来了!他们、他们是因为我的事情被学校叫回来的!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推班长,更不可能拿班费走!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办?爸爸妈妈他们呜呜呜……他们不会讨厌我吧啊……呜呜呜!我不要!”
      现在的小红还是位担心自己被讨厌的小孩子。
      尚善瞧他的身形,估摸着他涨了几岁,但仍旧瘦得可怜。这样的人哪里有半分像日后那位屠怪物不眨眼的“手术刀”啊?
      尚善揉了揉小孩的头,道:“他们人呢?我去和他们说清楚。”
      “真的?”小红猛地抬头,倏忽眼前蒙上了一只手,遮住他的视线。
      尚善不收回手,平静道:
      “真的,我去和他们解释。”
      雨声滴滴答答,渐渐又响了起来。天气比以前恶劣多了。
      小红这个时候反而犹豫起来,迟疑片刻,丧气道:
      “算了,教母。你说了他们也不会信你的。”
      尚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她感受到自己手心里滚落几滴温热的泪珠,顺着掌缝蜿蜒落下。
      “爸爸妈妈从来都不在乎我。”小红吸了吸鼻子,故作坚强地勾起笑脸,“但是我也很厉害啊,我不在乎!我以后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一定!一定比弟弟好!”
      “你闭上眼睛。”尚善轻声道,“数到一百再睁开眼。”
      尚善缓缓松开手,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教母你要到哪里去!”
      尚善还没开口,小红摸到她手腕上凝固的血迹,又被血腥味吓得一抖,仍是固执地不松手。他也过分乖巧了,这种时候都不睁开眼。
      尚善拍了拍他的手,道:“我刚摔了一跤,去擦擦脸,你松开。别睁开眼!我不像你看见我脏兮兮的狼狈模样。”
      尚善撒谎随口就来,她扯离手腕,缓缓后退。目光在紧闭着眼的小红脸上缓缓扫过,瞧见他瘦削凹进去的脸颊、哭得泛起红霞的鼻头眼角,永远紧紧闭着的眼、蹙起的眉头。
      她心疼得厉害。
      小孩,我才应该是你的亲娘。
      你的每一寸血肉都应当来自于我,来自我的可遇不可求的灵感,来自我呕心沥血的设计,相比较于你的生母,我才是塑造你的灵魂的母亲。
      我的痛苦造就了你的痛苦,而你的痛苦便是我的痛苦。我与你感同身受。
      我去替你讨回个公道。
      尚善一转身快步走出了老屋后檐,她来到厨房前,隔着一扇半掩着门听见里面一家人正在商量着事情。
      劣质的烟味道儿从门缝里飘了出来,尚善站在那条缝隙中,脸色阴狠。
      可惜了,这群畜生还是看不见她。
      “这一期子外头病毒越来越厉害了!俺好多工友全都病得要死喽!”
      “小宝学校里头也是,好多学生都退学回家了!”
      “对啊对啊!我们班都快空了一大半!”
      “吓死人了!俺们就想着干净收拾收拾先回老家来待着!看看过一阵子能不能好点!”
      屋外秋雨下得越来也大,风呼啸而过,猛地摔开门,一下子吓了屋里一家人一跳。
      “找条板凳抵着门!”
      “那咱明天还去不去那讨债鬼的学校了,他老师叫我们一大早就过去啊!”
      “去什么去去!直接就不让他去上了!都这么大了!供他识两个字也算是老子对得起祖宗了!”“我都嫌丢脸!偷钱!还摸人小姑娘!恶心人的东西!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根!”
      “随了谁的根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当然是……嘿嘿。”
      “死样儿!”
      门缓缓合上,雨斜斜打在台阶上,噼里啪啦地作响。檐下猫尖叫一声飞窜进了雨里,不见了踪影。
      原来他们回来是因为末日病毒爆发的风言风语啊。
      尚善轻轻走进了厨房里。
      屋里没有点灯,四下一片昏沉,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泥地,只剩下灶台火洞射出来的一片红光,印了一位正在递柴火的麻子脸妇女满头满脸。
      尚善进来时带来了一阵阴冷的风,冷得门口边吃苹果的男孩打了一个寒颤。
      他和任鸿飞长得并不像,唯一相似的是那双弯眉,此刻高高顶起,皱成个结。这一家人都不胖,估计是基因里自带的问题,但这小男孩却肉乎乎像头待宰的年猪,不像小红瘦得如同个晒蔫巴的萝卜丁。
      “爸爸,我不要去上学了!学校广播每天都放什么预防疾病,还要打针,还要抽血,我胳膊都打紫了!每次都疼死了!”
      “娘的!”灶台里的男人骂了一嘴,“是不是拿你们小孩子的血去卖!我就知道这群……”
      尚善一巴掌扇掉了男孩手里的苹果,骨碌碌滚落一地灰。男人的话猛然被男孩的尖叫哭嚎打断。
      “这两年天气古怪啊!好多地里头都长不出庄稼!撒多少化肥都没用!”秃顶的老头捡起苹果,呸呸两声吐干净上面的浮灰又塞到了男孩哭嚎的嘴里,“就连家里头养的小鸡子也是成片成片地死,我看那上回活了的两只鸡,有一只脚上的指甲又尖又长,根本不像是正常鸡。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古怪的事。”
      尚善翻了个白眼,朝着老头的秃顶吹了口气,冻得他一个激灵,眼睛都瞪圆了。
      老头:“怪事嘞,我这估计人也是不中用了,像是要病!”
      外间一道霹雳闪电落下,尚善听见一道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了门外。是小红站在了门外,屋里这一家人根本不在乎他,谈话也丝毫不顾忌着他。
      “这日子咱们还是得多屯点东西,马上不也要过年了嘛!诶!你上回问你那朋友,说带那要死的讨债鬼出去打工的事情怎么样了!”
      “啧!别提了!年纪太小了!还瘦得跟病死快似的!根本带不出手!没得人要!妈的,卖都卖不出去!还在外面站着干嘛!滚进来!”
      地上的影子一颤,而后小红缩着脖子低垂脑袋从外面踱了进来,就站在门口的位置。一根胳膊粗的劈柴顺着他肩膀擦过去,打在地上砸出个灰白的坑!
      “一天到晚死人样!看着就晦气!”
      “诶诶!别打死了!谁说没人要的!就拿上个弯子里不有个姓柳的老头子,他要!”
      “那个打一辈子光棍的柳罗锅?他咋说的?”
      “说是给这个数!要他过去伺候送终!估计是人老了没留种没人伺候,说要认——喏就他!做干儿子!给他养老呗!”
      小红的肩膀不断颤抖着,他垂着头,几乎将衣角揉搓破了。
      “爸爸……能不能……不要把我给人家?”他希冀地抬起头。
      说话的一家人停顿了片刻,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说话。
      “给多少钱啊?那老头我看他像是能攒不少钱的样子!”
      “但是我听讲,不是说那老鬼他是那个吗……”
      “诶你管他说什么!又给钱!咱们又能少一张嘴吃饭!”
      一道凄凄的声音响起:
      “爸爸,我吃不了多少东西的……我、我不吃都可以的!我还能给你干活!喂猪、下地!我都能干!爸爸,你不要送我走。”
      “呵。你以为你走了人家,这里活就不用干了!你这么是怎么一个贱胚子啊!胳膊肘往外面拐!”
      外面又是一道霹雳落下,雷声自从天边轰然飞来,震得整座屋子都在动。
      小红站在风口瑟瑟发抖,他冷得厉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往心里头直钻,钻得他脸上一阵又一阵的发麻,身上的每一寸肉都控制不住得发抖。
      他做错了,所以爸爸妈妈才要把他送人。
      是他做错了——做错了!做错了!是他做错了!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什么做错了!为什么做错了什么!
      小红感到一阵嗡鸣从左脑钻到右脑,萦绕着、转动着,整个世界都在转圈。他恍惚间,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
      他们每个人的余光都在斜斜看他,上下两片嘴皮煽动得厉害,像是在蛛网里扑闪翅膀的白蛾。
      忽然间,他看见一张阴绿流血的鬼脸。
      就在他奶奶的腿边,那片放着灰褐大水缸的潮湿泥地,她蹲在那地上,朝他摆了摆手,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而后一只白得骇人的手摸到灶台上的刀,缓慢地、缓慢地举到一个隐秘的高度——狠狠砍下!
      “啊啊啊啊!”一声凄锐的嚎叫!
      小红脚下生了根,他定定地看着奶奶倒在地上打滚,看着那把雪亮的刀插在她的脚背上发颤,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银蝴蝶。
      他浑身的麻木感突然间全都散去,剩下一种扭曲的暖意。
      教母?是他独一人的教母对吗?
      下一刻,他看见满身血污的教母站起身,微笑着推倒身侧的碗柜,任凭碗柜砸在爷爷的光头上,砸得爷爷头破血流。
      她还一脚绊倒了弟弟,将吃了一半的脏苹果直接塞到了他的嗓子眼里,哽得弟弟快要憋死。她再顺势撞到油瓶,一把坎进锅里,砰的升腾起明黄的火焰!直冲屋顶!
      这屋里乱成了一锅粥!而他的教母在热烈火焰中笑得十分灿烂耀目!
      小红不知不觉中松开攥紧衣袖的手。此时此刻,就连教母溃烂的后脑勺,在他看来,都美不胜收。
      原来被人庇护、偏爱的感觉居然是如此的令人心神荡漾!
      他心醉得几乎栽倒。
      下一刻,教母消失在火焰中。
      而小红在这样滔天的喜悦中晕了过去。
      晕倒前,嘴角还挂着笑。
      ————
      尚善是凭空出现在隧道里的。
      她面前地面上躺着一根通红闪烁的照明棒,照明棒后面不远处坐着灰头土脸的归山秋。
      归山秋望着她,浑浊的眼里亮了下,片刻后整个人脱力往后一倒,砸在墙里,灰尘一扑扑落下。
      “哈哈哈哈……”
      归山秋发出刺耳的笑声,他的嗓子似乎坏了,笑得像是鸭子在叫。他笑着笑着咳出一口血来。血里融着灰尘,他的肺吸入太多灰尘,坏了,活不了多久了。
      尚善搓了搓指尖,上面还残存着从小红家厨房带来的两滴油。
      她环视周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处坍塌的建筑物中。
      “别找了,都被落石堵死了……咳咳我们应该是在地下隧道的某一处……我都看过来,没有出口,别找了!”
      她一句话也不说,连眼神也不愿意施舍给对面的人。
      “别找了!别找了!我说别找了!你听不见吗!”
      归山秋猛地起身,又一头栽倒在地。他的一条腿以诡异地角度往前翻折,许是断了。
      尚善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咳咳咳!”归山秋从地上爬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尚善,他身上神父袍破破烂烂狼狈不堪,血迹斑斑。
      归山秋歇息了片刻。
      “你刚刚去哪里了?”他盯着尚善问,“你回天堂了吗?”
      尚善仍是不理。她沉默地探寻每一道缝隙。
      “你去向上帝告我的状了吗?他说什么?要我下地狱吗?你身上的伤为什么没有恢复?你现在是什么?是我的幻觉吗?为什么出现——你是来惩罚我的吗?”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遇到你,你不该出现!”
      “说起来你或许不相信,主真的派了天使来照看我,我真的见过神迹!不是在梦里,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天使的面孔,我只是一直牢记着她所传之言——后来越看你,我就觉得你越像那个天使,渐渐的,你的脸就贴在了那六双翅膀上。”
      归山秋剧烈地咳嗽着,他身后废墟上是他变形发抖的影子。
      “你救了我们一次,那场大火——你一定记得。可是后来……你咳咳咳!你为什么不救山麃?为什么不救那些乘客?为什么不救世人?为什么?为什么!就咳咳咳就只去救任鸿飞!就只看得见他!你凭什么——凭什么如此轻视我等!”
      尚善直起腰,她背对着他。
      “你说!说你的理由啊!你为什么?你受伤了?主厌弃了你吗?你没了神力对吗?你现在是个人类是吗?”
      尚善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
      不知何时,归山秋拖着断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尚善身后,地面上拖曳出一条灰尘痕迹,而他的眼神比灰尘还要浑浊。
      归山秋掐住了尚善的肩膀,他看着她的侧脸,眼神里射出一种病态的痴迷。
      “你告诉我,主的指示是什么?”
      尚善冷漠而平静地看着他,说谎道:
      “主说,要你自刎。”
      死寂的废墟中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是归山柰的声音,她找到这里来了,正在费力扒开外面的石块。
      归山秋粗重的两下呼吸过后,举起手里的匕首。
      尚善眼前飞溅起一道鲜红炙热的血线,泼溅在滚动的石块上,泼了钻过来的归山柰一手。
      她惊叫着爬了过来,抱住归山秋的头颅,惊恐失措。
      归山秋隔得深,头颅半掉不掉。
      归山柰绝望地看了眼尚善,在身上摸索了片刻,按下了一个小按钮。
      下一刻,尚善完好手臂上戴着的手表“嘀”了一下,轰然炸开了。
      尚善只看见了飞洒的血肉。
      然而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尚善再次睁开眼,她又看见了那根通红的照明灯。
      灯后面坐着面如死灰的归山秋。
      他的脖颈间伤口怖人,冒着血泡筋骨。人却眨了眨眼,吐出一口浊气。
      “死不了。”归山秋抬起头,脖颈豁口拉扯,皮肉翻卷。
      他低声笑了两下:“居然死不了了。”
      尚善眨了眨眼,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原来这表里藏了炸弹啊。
      一块石头在她面前翻滚两下,归山柰从他先一半的洞口中滚了进来。她立刻奔赴归山秋的位置,跪在他面前。
      “山秋。”归山柰整个人一抖,看着他脖颈伤口惊疑不定。
      归山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道:“姐,你说如果把山麃带过来,能不能让他活过来?”
      归山柰不敢说话,她已经失去了一位弟弟,眼前这副景象对她来说莫过于地狱。
      “痛不痛?”她不敢触碰归山秋。
      那怒火自然转移到了在场的另外一人身上。
      “尚善!”归山柰转过脸来。
      这是尚善第一次见到归山柰如此失态,连眉毛都泛着青白。
      “你朝我发什么火啊?”尚善笑了一下。
      归山柰鬓发沾染灰白,簌簌掉灰。她怒火中烧:“你叫他自刎!你安得什么心!我当初就不该放过你!”
      “放过我?”尚善心疑,“你怎么不放过我了?”
      归山柰目光一闪,擦过尚善胳膊上的表。
      尚善顿了一下,伸手解开了自己断臂的纱布。
      “看看这个。”
      纱布掉落在地,断臂原本的血色变得乌黑发亮,一戳便瘪下去一个坑洞,似乎是烂透了。
      她掀起衣袖,寸寸往上,那乌黑已经蔓延至心口。
      “我记得是你给我敷的药膏。”
      尚善感受不到疼痛,她现在算得上一具死尸,这毒对她来说能算得上什么?她只是静静看着对面情深意重的姐弟俩。
      “当然给你敷有毒的药膏。”归山秋静静道,“这么多年,我姐姐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那些女人。我一直说任鸿飞眼瞎眼瞎,你以为我说得是什么?”
      尚善面上木然,良久她笑了一声:
      “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当然是这样的人。”归山柰拂去鬓角的灰,“不过有一句话山秋你说错了,鸿飞他不瞎。他十分清楚我是什么样的货色。他又不是块冰,不然我这样优秀的女人如何捂不热他?问题还不是出在尚善你身上!”
      她站起身,身姿苗条,面容温和,说气话来也落落大方。只可惜如今狼狈不堪,显出几分滑稽颜色。
      “可惜,往日那些女人他都不在乎,唯有你,我一直不得手。我能察觉出来,这次进隧道,他就没想着让我活着出去。他什么都不告诉你,给你铺得路倒十分平坦。这样好的男人,可惜我竟然得不到!那他活着还有什么用?”
      归山秋靠在石壁上,瞧着自己亲姐姐一点点剥开出自己的真面目。
      “姐姐,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令我恶心。”他道。
      “那又如何?山秋你向上帝赎罪,是你心里愧疚。我问心无愧,这世间从来都是惩罚心软之人。小弟死了你不也和我一样痛苦?我问你——上帝有什么鬼用?至于任鸿飞,死在隧道里倒好,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尚善恍然大悟了。
      “哈,原来如此。”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好像并不吃惊。”归山柰擦了擦手枪。
      “当然不吃惊。”尚善笑得心肺震动,“我早该想到的。你如果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选择不救他!你伪装得太好了,我只当你是真的爱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坏?”
      “你说呢?”归山柰嗤笑,“这是末日!世界末日!我能爬到这个地步,你真当我是靠着谦卑有礼、克己自尊?我有的是手段!你——你才是真正的单纯!”
      归山柰神经质地将眼睛瞪得极大!
      “你以为任鸿飞就是好人了!你知道他在天国里做了什么美梦吗!你也该知道他的龌龊心思了!”
      归山柰从手腕处抽出一张白纸,摔在了尚善的身上。
      “瞧瞧吧。”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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