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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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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上被火光影子缭印得变形扭曲。
“我这个弟弟一直都是个怪人——所有人的心结都和自己有关,要原谅就原谅自己,而人是最容易原谅自己的。你和我都是这样的人。至于他——是个真傻子。居然真的相信神的存在,居然真的想要去原谅神。”
被火焚烧的滋味从来不好受,但归山秋就跪坐在火种,低垂着脑袋,火焰将他烧得皮焦骨烂。
他一声不吭。
“你信不信?等到他死透了,我们就能出去了。”归山柰摸了把眼角的泪,笑着问尚善。
“不行。”尚善简短道。
她猛地起身,一头冲向火焰,要伸手把归山秋拽出来!却在半途被一旁扑过来的归山柰压在身下——“不准!”她喘着粗气嘶吼!
“我说不准!”
“让他死吧!他好痛苦的!为什么?为什么!我想要出去而已!他牺牲一下怎么了!亲弟弟为亲姐姐牺牲一下怎么了!我那么痛苦!”
尚善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好!好!我这样说你或许不理解!但是你换位思考一下!你——你就当我是哥哥!他是妹妹!哥哥要死了,妹妹能救他!为什么不救!一个妹妹还是早死的好!冰清玉洁的!免得要为日后为人妇为人婆家务操劳面无血色!一个妹妹死在自己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就是最美的!是不是!是不是!你说!为了这样的美就让他去死好不好!好不好!”
尚善抬眼间,看见了归山柰和她身后恶魔如出一辙的疯狂狰狞神色。恶魔咧开的宽嘴吐出一条血红蛇信子,绕过来在归山柰眉上舔了一下!
与此同时,归山秋那边传来最后一声低低的叹息。
这声叹息太空灵了。连同恶魔都转过身去。
火焰最后一下腾空而起,仿佛能看见归山秋的灵魂随着火焰热风一并离去。
方才还在狞笑的恶魔也一并消失,没留下只言片语,它来得快去得也快,好无踪迹,如此让人心有余悸,好像某个突然时刻它还会再回来!
尚善终于停下了挣扎。而归山柰自始至终都不敢转过身去。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扑到那堆凉透了的灰烬里,嚎啕大哭。
而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得尚善无法反应。明明上一刻她还在冰天雪地里疾行,而现在她在这凝滞的闷热中湿透胸背。
谁?谁死了?归山秋……为什么他没有回溯?为什么!因为归山秋死了!
尚善感受到一股震颤从四肢上升,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四下环顾找那只恶魔,最后在天花板上看见了那只倒吊着的恶魔。
它划开自己的肚腹,尖锐的爪子抓出两坨内脏血肉,一节一节地塞入自己的尖牙下,十分闲适地吞噬着。
两滴血滴在了尚善的左臂上,她打了个冷战,忽然回想起了自己被截肢、伤口腐烂的痛苦,就好像一瞬间所有的痛楚一瞬间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巨大的痛苦让人难以抵抗——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愤怒,尚善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她对归山柰的鬼哭狼嚎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心理,但她十分清楚自己不能如此轻易地被恶魔挑起情绪,自相残杀已经来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不值得。
“你是个死人吗!你为什么连一滴眼泪都不掉!”归山柰转身朝着尚善尖声怒吼。
一瞬间,尚善几乎被内腑的怒火冲得耳廓发烫!她牙齿咯咯作响道:
“你有没有想过归山秋早就死透了。”
归山柰捧起一把骨灰,牙关紧咬道:“还烫着!”
两个女人俱是双眼通红。
她们对视着,沉默着,而后在某一个瞬间齐齐看向了天花板上吊着的恶魔。
尚善:“归山秋已经死了。上帝的信徒已经死了!”
归山柰:“上帝随同信徒的死亡一并死亡!”
尚善:“而你——作为天国的背叛者也必定死亡!”
恶魔露出不屑一笑。
归山柰:“如果是信徒的死亡不能使得上帝回首,那上帝必然不是仁慈之上帝,而你——恶魔也必然不是邪恶之恶魔!不能折磨我等灵魂!”
尚善:“信徒的死亡必然唤醒上帝怜悯,为此惩罚戏弄信徒的存在!”
恶魔逐渐收敛了笑容,它看向虚空中某一个方向,肢体竟然透露出一丝不安。
精神蛊惑说到底就是玩弄人的精神弱点,怪物需要找到人类的脆弱点,勾出人类深藏的痛苦记忆,而人啊,最大的有点就是忍受痛苦,最后鱼死网破般反抗痛苦!
这一切都依赖人的想法,也就是人自己的精神力量。
归山柰:“恶魔不能伤害我等。”
尚善:“恶魔必被惩处!”
两人话音隐隐在隧洞内传播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震撼人心!
“叽!”一声痛苦的刺耳尖叫从恶魔的喉咙眼中挤了出来,与此同时一道看不清楚来源的光芒乍现,刺得恶魔捂住双眼重重掉落下来!
而尚善和归山柰却能直视那道光芒。
归山柰跪倒在灰烬中,半张着嘴,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惊艳的景象,半晌居然缓缓流下两行泪,她低吟着,极其小声地念叨着什么。最后虔诚地狠狠磕了一个头。
而光芒的另一边,尚善只觉得心惊。
是什么?这也是她创造的东西吗?这是隧道里的哪一种怪物?上帝?别开玩笑了!是什么畸变怪物!
尚善死死盯着那束光线,直到脖颈僵硬。下一秒,她的裤脚被拽动,她低头一看。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恶魔,现在无声地在地上哀嚎挣扎,那光打在它身上把皮肉骨头都灼烧腐烂,像一只被剥了皮的老鼠,它猩红的眼珠一直望向尚善。
一瞬间,尚善在它的脸上看见了属于人类的悲哀与绝望,还未等到她想清楚那神情到底意味着什么,面前的光芒大盛,眨眼间那之恶魔化作了地上的一滩血水。
她艰难地复刻了它的嘴型,好像是……好像是——
妈妈。
尚善的裤脚哒哒往下落了两滴血。
她再次抬起头,那所谓神光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影子,转瞬间消失了。
不知是过了几秒钟还是多久,面前的石堆轰然倒塌,原本被堵塞的隧道清晰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一排并不刺眼的壁灯有规律地排向远方。
归山柰把归山秋的骨灰装进了一个小铁罐中,她笑得温文尔雅,欣慰地抚摸着自己复原的手腕道:
“山秋一定是去了好地方,我为他高兴。”
尚善打了个寒颤。
她只觉得古怪,诡异,难以言说的失控感。
她伸出衣角擦了一片地上的血污,防止自己忘记这件事情。
“你真可怕。”归山柰开口指责尚善。
尚善直起身,看了归山柰一眼,而后摸出腰间的枪。那是任鸿飞一直秘密交给她的武器,以前不用是因为困境困不住她。
她拔出枪,对准归山秋毫不犹豫地开了两枪。
现在用,是因为敌人还活着。不用怀疑,有一颗子弹是归山秋的。她不是圣母,她创造的世界更没有圣母,这里每一个人都不正常。
绝不能因为自己不会死就让别人随意对待她的生命。绝不能因为自己木讷,就能容忍他人刻意伤害,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就要他们付出代价。
“砰砰!”尚善开枪!
“你居然!要杀了我!”
血顺着归山柰的肩膀和腿骨喷涌而出,她一下子栽倒在地,脸色瞬间惨白。而下一秒她居然笑了起来。
“我不怪你。你只是太嫉妒我了。”她笑得十分慈悲,好像已经宽容了尚善的恶行,“我不怪你,我理解的。”
尚善歪头看向她,又开了一枪打烂了归山柰要拿枪的手。
尚善很坦诚,坦诚到想起以前在盛夏正午日头下,她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自己那张毫无遮掩的、面无表情却发烫的脸。
“你理解不了我的。”
人会埋怨、厌恶自己,但唯独不会嫉妒自己。归山柰在某一个时刻,是她自己的缩影,一个片面、极端的缩影。
尚善:“枪里还有四颗子弹,告诉我任鸿飞进隧道的目的,否则这四颗子弹会像你杀死我一样杀死你。”
归山柰脸上的笑落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你一开始不还手的原因,可惜了——我不知道。”
“砰!”
一颗子弹镶嵌在归山柰发边墙壁上。
尚善:“你会想起来的。”
归山柰的脸色扭曲了下,蓦然露出个笑脸。
“我真的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带着我上路。”
尚善笑了下,将早已解开的手表踢得更远了些。
“我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我的颅骨现在还在嗡嗡作响。”
“那是我砸得好啊!”归山柰毫不犹豫道,笑得牙齿白森森。
“砰!”尚善又开一枪,打在了归山柰的小腿上,一瞬间血花四溅,
归山柰尖叫一声,脸色扭曲倒极致。
“我说了,除非你带上……”
“砰!”
枪声响起下一刻,尖叫声持续不断地响起,归山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尖叫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从一开始任鸿飞就防备了我!他们所有的计划我都不知道!但我诅咒你!诅咒所有人!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尚善直起身,转身离开了此地。
身后传来归山柰刻意提高嗓音的大笑,她用尽力气喊道:
“就这?我可是把你碎尸万段了啊!我一下一下把你的头骨都砸碎了!我把自己的指甲都砸翻了才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敲下来!我扯下你的皮像是扯橡皮筋一样!你身上的每一条肉每一寸皮我都烧得一干二净!”
“你!尚善你站住!你为什么不恨我!你不应该放过我的!你不能、不能轻视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尚善!你回来!回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大小小的隧道藏匿在这座大隧道中,无数隧道的顶层被涂上了劣质的蓝天白云图案,墙壁上的灯闪烁了几下,估计是电力供应出了问题,走廊逐渐暗了下去。
随着明日黄花根系被焚烧殆尽,地下出现了大量空洞,大大小小的地震不断,时不时会出现塌陷和落石。
尚善只能扶着墙壁前行。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路八千,当初地震发生的时候路八千离她不远,希望他掉落下来的时候也在这附近。
在任鸿飞的刻意隐瞒下,她对于小队进入隧道之后的计划并不了解,所以她最好是能迅速找到路八千,从而了解到任鸿飞他们的路线。
从她被困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几天了。路八千还中了枪,一切都要尽快。
尚善深深叹了口气。
“嘶!”她猛地抽回手,手指上冒出一行牙印,血珠霎时间就冒出来了。
有什么东西咬了她一口!尚善瞬间后撤两步,警惕地看向墙壁。
灰褐色的水泥墙在光影中显得有几分凹凸形状,尚善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
她并没有看到墙壁上有任何移动的活物,反而是墙壁……墙壁好像在动?
视线瞬间从那一小片墙壁往前横扫过去,只见这一面水泥墙上都突出着大大小小的鼓包,鼓包好似和人头大小差不多。
等等!
尚善猛地睁大眼!
不是好似!
细细观察下,每一个鼓包上都浮现则类似但不相同的小鼓包!顺着纵轴线贯穿左右对称分布!这——分明就是一张人脸的轮廓!
起初她还以为这些鼓包是地震导致的建筑物体出现错位,现在看来似乎并不简单。
尚善的目光又回到自己方才摸到的那块墙壁,果不其然在某处鼓包类似嘴角处找到了一点血迹!
她被墙上的人头咬了?尚善脸皱成一团。这玩意儿不会携带某种病菌吧!
四周静悄悄的,这些壁上人头并没有主动攻击她的意思。
尚善打定主意要迅速离开这里!她和墙壁拉开距离,扫视每一个鼓包,所幸没有在上面看见自己熟悉的面孔,再也顾不得碎石快步向前跑去!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出现了透明的颜色,她恐怕又要变成那样谁也看不到触摸不到的鬼魂形态了!到时候别说是救人了,半点忙都帮不上。
“路八千!”
“任鸿飞!”
尚善在隧道里飞速奔跑,大喊着名字。她的时间不多了,顾不得许多了!
“赵赋昇!”
眼前的通道明明是往上去的弧度,她也能感觉到自己是在爬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空气却越发潮湿,脚下的地面渐渐开始有了积水。
从水坑上踏过,溅起了一片水花!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湿气变成了一股腥臭味!
尚善收了声,她能辨别出这好像某种是大型野兽的气味。她不像是处在人类造成的隧道里,反而像是在某处湿热的雨林深处。
尚善适应了长久昏暗的环境,余光中右手面的岔路口暗色一闪,她立刻停下脚步躲进了一旁的黑暗中。
有什么东西从不远处的隧道里滑过去了!速度非常快!快到她只能看见一道黑影!
咚。
一颗小石子击中了她的脸颊。
尚善下意识地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等瞧清楚是什么动静的时候心下一喜。
“胜……”尚善嘴张了一半。
“嘘!”
隧道两层接近天花板处架着一排管道,上面趴着她极其熟悉的人。
慕容胜男手里紧紧握着枪,保险已经拔下,看清尚善的下一秒才堪堪将枪口从她的脸上移开。
在这种环境中熟人相见难免心下激动,可是慕容胜男的眼神只亮了一瞬又沉了下去。
“快上来。”
慕容胜男朝尚善打了个手势,随后警戒盯着四通八达的隧道,面色十分肃穆,像是在忌惮着什么东西。
尚善想到刚才一闪而过的黑影,也不再言语,三下两下蹬墙翻上了管道。
“嘎吱嘎吱。”生锈的管道摇了两声,胜男立刻身后稳住尚善的身形,两人头对头,互相对视一眼。
“你知道……吗?”
慕容胜男压低了嗓子问了句什么。
尚善一时间没有听清楚,下一秒她手中的枪口就对上了她的额头。
尚善瞳孔一缩,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让慕容胜男连看清楚她的脸后还不能信任她?任鸿飞是否也在附近!他们为什么走散了!
慕容胜男的枪为什么对准她?她就能这么巧地遇见了真的慕容胜男吗?在黎明号站点的经历还不能让她警醒吗!
“你为什么进入隧道了!”枪口又抵住了尚善的额头。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
尚善迅速组织语言,必须要透露出慕容胜男知道的确切信息,而且要弄清楚眼前得慕容胜男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们队伍里最先失踪的那两个人,返回隧道外要杀我,我躲了进来。”
慕容胜男眉头一皱:“归山柰和归山秋?”
她知道是谁脱离了队伍,双方信息核对无误。尚善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慕容胜男的脸色也稍微放松了些。
尚善满腹的疑惑,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大部队人呢?
她正要再次开口询问,却被慕容胜男一个手势制止。她目光凌厉地看向下方的隧道,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尚善也掏出腰间的手枪,提起心警戒着。
接着她看见了……那是什么?一群企鹅?尚善眯眼企图看得更清楚些。
只见从某处拐角的洞里钻出一列小畸形小人,最高的也只到人的膝盖,摇晃着灰白的身躯往前踏步,油脂的头发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都腻得反光。
这些畸形小人各有各的畸形状态,有的弯腰驼背长短脚,有的嘴唇外凸鼻孔外翻,有的全身长满浓密的黑毛却头顶光亮,像一群上了年纪的河童。
直到最后一个河童钻出洞口,空气中霎时间弥漫出一股恶心的臭气,是经年不洗澡发酵的恶臭。
尚善感觉胃液上涌,她看了一眼慕容胜男的脸色,竟然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这样的五个小畸形小人,哪怕是一枪一个也容易干掉了。为什么她在害怕?
小畸形小人们也不知呜呜呀呀说了些什么,排列整齐成一列。路过尚善和慕容胜男下方时,尚善几乎被熏得流泪。
两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直到小畸形小人们走远好一阵子,她们才松懈下来。
“可以了,下来吧。”慕容胜男要起身。
尚善一把按住她,她侧耳倾听,示意再稍等一会儿。
就在她按住慕容胜男的下一米,又从洞穴里钻出一个掉队的小畸形小人。
它仰头打了个哈欠。
一瞬间尚善几乎以为她们要被发现,手都按在了腰间枪上。直到那只小畸形小人伸了个懒腰,追随着队伍离去,她的心跳才稍微缓解。
这一次,尚善看清楚了畸形小人的真面目了。
它们的嘴里全都是尖牙,白森森的獠牙,血红的舌头……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两人等到小畸形小人走远,翻身下管道。
“边走边说。”慕容胜男来不及和她解释,补充了弹夹,示意尚善跟上。
尚善跟紧:“我们现在去哪?”
“去救赵赋昇。他被这群小畸形小人抓去老巢了,要把他作为种母去繁殖。”、
“哦哦……哦?啊!”尚善被惊得结巴,“抓、抓赵赋昇?繁殖!他不是、不是!男的也行嘛吗?”
“对,它们就喜欢男的,男人身体强壮能生更多。刚才的畸形小人就是蛞蝓畸变种。知道海蛞蝓吗?一种不分雌雄的生物,繁殖期打架互殴,被射中的直接变成雌性受孕。”慕容胜男长长叹了口,“它们的□□碰到你身上,就会导致你‘怀孕’,射中胳膊,胳膊就鼓包!太——奇葩了。希望我们还来得及,不过赵队那么强悍,他应该有办法撑到我们过去。”
两人顺着隧道疾步前行。
“大地震发生后,隧道内发生了断层,所有人都分散开了。我们废了很大功夫才聚到一块,芙蓉暂时没危险,只是腿伤到了没办法移动,我只能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一眼尚善。
“很抱歉。”她说,“任队的对讲机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回应。”
尚善吸了口气,道:“我能预料到。”
这隧道里的情况远比她想到的还要糟糕,不光任鸿飞身处险境,现在看来每一个队员似乎都经历了重重危险。
“哦对了,归山柰和归山秋呢?”
尚善简短道:“死了。”
慕容胜男面无表情地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两人脚下不停,转过弯来到一处断层边。
尚善匆匆往里面看了一眼。
断层下面是硕大的深坑,本以为是塌陷出来的坑,但往里一看,又出乎意料之外。
大坑边缘一层一层修得极其平整的阶梯螺旋向下,所有阶梯上都刻上了繁复花纹,洁白得像是雪砌的墙壁上全是一扇一扇明亮干净的大窗户,窗户与窗户之间的距离极其规律,一束一束柔和光亮从窗户里射出来。
但乍一看不像是塌陷深坑,反而像是大城市中的一座造型前卫的居民楼建筑,住在里面的非富即贵!
想来这就是她们的目的地了。
窗户射出来的灯光很微弱,并不能将这座深坑照得清楚。深坑中间是黑黢黢的一片,从坑底向上吹来一阵风,潮湿的气息越发浓厚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边,慕容胜男朝尚善打了个手势,两人谨慎地沿着墙壁往下挪去。
“我们俩分头行动,主要弄清楚赵赋昇是不是在这些种母里面!十分钟后我们回到这里集合!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它们发现了。”
尚善点头,两人在一处隐蔽拐角兵分两路,慕容胜男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尚善也开始绕着深坑阶梯往下摸去。
不知道为何,一路上居然没有看见所谓的畸形小人,尚善顺利且迅速地到达了第一扇明亮的窗户外。
她弯下身体,准备从窗户下方挪过去,直到最后两步才朝窗户里面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浑身恶寒。
尚善瞧见了一个硕大膨胀的人体,不!几乎不能说是人!
这个人,估计就是所谓的种母,已经看不出男女,身躯膨胀数倍之大!浑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鼓包,最大的鼓包在其腹部,几乎有一个人高!压得种母躺在软床上粗粗喘着气。
尚善猛地转身看向对面、侧面的窗户,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样可怖的场景。
她手脚发麻!
与此同时,尚善的鼻尖闻见了一股诡异的香甜,她立刻捂住鼻子,寻着味道看向了身侧墙壁,伸手一摸,指尖蹭上了些许白色粉末,她搓揉了一下。
这是什么?迷药?蛊惑人精神的东西?
“是面粉,和蜂蜜掺在一起抹在墙上,像雪白的画布一样。”一道清脆的男声在尚善头顶响起。
尚善瞬间掏出枪对准头顶。
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倒挂在上一层阶梯的底部,他原本笑着的脸看见尚善掏枪立刻露出惊讶愧疚的神色,马上伸出双手表明自己没有危险。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他跳下下稳稳落在地上,“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好奇。”
尚善依旧举着枪,她上下打量着男人。
这人穿着一身深蓝牛仔衣服,腰间还挂着扳手和橙黄工具袋,一头黑发绑着个红发带,额发见还闪烁着晶莹的汗珠。
只是他个头不太高,即便穿着后鞋跟的靴子,也不过是勉强和尚善平视。
虽然看起来像个人,但尚善心中的警惕丝毫没有放松。
“你是谁?”
“我是伊甸园的电工,你可以叫我克瑞斯。”
“伊甸园?”
“对,这里就是伊甸园!孕育最美好事物的地方,万千母亲和新生相聚在一起,为什么不是伊甸园呢?”克瑞斯的脸上露出一种神往的微笑。
“小姐,您怎么称呼?”
尚善需要知道眼前这个人和刚才看见的那些畸形侏儒是什么关系,她收起枪,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你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如果他在这里出生,很显然他也不过是那些畸形侏儒的变种之一。
克瑞斯露出一种知晓一切的微笑,他拭去额上的汗珠,温和道:“小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些丑陋的低阶侏儒是不被允许来到伊甸园了,到这里的除了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就只有我们这些服务人员了。”
他见尚善仍有戒心,边笑着在窗户玻璃上敲了两下,打开了一道隐形的门。克瑞斯率先进去,伸出绅士收示意尚善进来。
尚善停顿两秒,迈步进来。
两人来到室内,尚善闻到空气中清新的香气,房间里摆放着一束盛放的百合花,恒温系统运作着,屋内桌椅齐全,甚至书桌上还半摊开着一本包装精致的小说。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怪味和灰尘。就好像眼前的种母正在被精心照顾着。
克瑞斯露出一种温柔到怜惜的神情,他清洗了手掌,来到床前抚摸着床上人的脸庞。
“十号母亲。”
种母朝他睁开眼。
克瑞斯虔诚道:“您辛苦了。”
种母露出一种欣慰自豪的微笑,她无法伸出手臂回应,因为她的两只手臂上都长着鼓包。她只能用脸蹭了蹭克瑞斯的手掌,又疲累地闭上了眼。
尚善站得极近,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只觉得一种无法形容的古怪感受从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又冷又反胃。
克瑞斯转身看她,眨了眨眼笑道:“如你所见,她是自愿的。”
尚善看这床上的一滩肉,做不出表情。
“这里没有任何的监禁、封锁措施,只要母亲们想要离开,敲敲窗户她们自然就可出去。但是相比较于外面世界的险恶,那些吃人不见骨头的怪物,哪里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伊甸园舒服呢!一旦有母亲不想继续,她只需要孵化外现存的孩子,我们就会立刻放她自由。”
她这副样子哪里还能走得出去啊。尚善敲了两下玻璃,迅速出了房间。
她凝视着摸了面粉和蜂蜜的墙壁,忽然笑了一下。
真奢侈啊。这要人命的伊甸园诶。
克瑞斯紧随其后,他接着道:“其实当小姐你出现在伊甸园外围时,我们就注意到了你……”
尚善挑眉:“你们?”
“是的。我们侏儒的鼻子都是很大的,越大的鼻子越灵敏!”克瑞斯露出一个调皮的眼神,“小姐你不是在管道上好好观察过我们了吗?”
尚善同他一样露出一股莫测的微笑。原来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啊。
“你的那位朋友走得比较快,不过我想我的同事们应当已经遇上了她,也向她解释了这一切。请你不要担心,我们强迫你们做任何你们不愿意的事情。如我刚才所说,这些母亲都是自愿的。”
尚善望着深坑下方走去,克瑞斯只是跟随,并没有阻拦。
克瑞斯介绍道:“因为我们也知道生育的危险性,所以在这些伟大的母亲离世后,我们还会为她们雕刻头像,就在隧道的墙上,纪念她们为繁衍生育做出的贡献。”
尚善手上的伤口有些发烫,她想到了自己看见的那一闪长墙。
“原来那是你们的杰作。”
“是的。”克瑞斯自豪点头,“不过……”
他露出苦恼的神情,又叹了口气道:“近来,连墙壁上的青苔都畸变了,导致我们的雕刻工作很不顺利,许多服务人员都被咬掉了手指。”
尚善冷笑了下。她站在在阶梯外围,这里螺旋向下的阶梯没有栏杆,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跌落。风从下往上灌起来,没有栏杆的阻挡,她的视线清晰地扫视过每一闪亮着光的窗户。
克瑞斯痴迷地望着她风中飞舞的长发,小心提醒道:“没有栏杆还是比较危险的,小姐你可以往里面站点。”
尚善不动,只是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克瑞斯如实回答道:“我们对于母亲的生命是十分看重的,所以每一位母亲在我们的照顾下都无忧无虑地生存十年,自从有记录以来最长寿的一位甚至活到了四十岁。”
尚善转头:“那这十年里她们都在——”
“在孕育生命。”克瑞斯面带微笑道。
尚善的目光落在他嘴角尖上一点的微笑,直到克瑞斯露出疑惑的神情摸了摸自己嘴角,她才恶作剧成功般露出个狡黠的笑。
眼前的这个怪物,他出生在伊甸园,他得益于此。
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种族做的事情如何可怕,他的外表和人类没有差异,或者说这一支种族就是生存在此地——与世隔绝的隧道里的人类分支。
但在尚善眼中,它们只是占有了人皮的怪物。
好可怕的怪物!
两人沿着阶梯往下,尚善扫视过一扇扇窗户,她试图向里面还清醒的人打个招呼,回答她的只是千篇一律的幸福微笑。
她越发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烧感,从心底烧到嗓子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她需要用思考让自己平静下来。
从已有的信息来看,这里的布局是以深坑为中心,内围就是所谓“伊甸园”,看守的人也是这些看似最接近人类的繁殖癌怪物。一路走来,除了面前这个没见到其他怪物,数量应当不多。
所以,虽然暂时不确定手枪能否干掉它们,但相比较于外围的那些数量极多、满嘴尖牙的小怪物,难度是大大降低了的。
“同时养护着这么多的……这么多的母亲,耗费的资源应当也不小吧。”
“能供养母亲们,是我们的荣幸。”
尚善垂眉,方才下来时,她注意到一件事——“伊甸园”居然没有守卫!按理来说,任何一种动物都不会允许自己孕育期的配偶受到伤害,这些繁殖怪更不会。
她极其轻易地进来,在每一层甚至地面上入口处都没有看见所谓的防守机关痕迹,当然不排除是这些怪物故意放她进来的可能性,但是她有了更大胆的猜测——这或许也是赵赋昇到这里的原因。
“我要见一个人。”尚善开口。
克瑞斯立刻答应:“没问题,是和小姐您一起进来的那位朋友吗?我立刻联系同事让你们见面。”
“不,不是她。”尚善不错过克瑞斯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是一个叫任鸿飞的人。你可以帮帮我吗?”
克瑞斯丝毫没有犹豫:“当然可以。在这片隧道中,就没有我们搜寻不到的消息!请您到房间里稍等,我立刻派人……”
他的话印证了尚善的猜测,这里不仅仅是这一怪物种族的繁殖中心,更是隧道里的情报中心。她早该想到的,侏儒身形矮小,能到常人不能到的地方,数量众多,分散出去搜集到的信息数量极多。
赵赋昇应该是来这里找寻一个消息的。
尚善:“不,我和你们一起出去。”
克瑞斯只是迟疑了一会儿。
尚善露出可怜的表情,道:“不可以吗?”
克瑞斯:“当然可以,只是外面太危险了,我想……”
尚善眼里闪着泪花道:“你不是说不会强迫我吗?难道现在是想要强迫我留下来吗?”
“当然不是。”克瑞斯额头落下一滴汗,急忙解释道,“您当然可以出去,我们会派两个小队跟随您、保护您,直到找到您的朋友。”
“他不是我的朋友。”尚善收回目光,“他……可以说是我儿子。”
克瑞斯顿了一下,忽地欣喜道:“您生育过?那您是不是对生育不排斥了?”
尚善感到好笑,她边笑边反问道:“你的脑子里就只有这吗?”
这一下把克瑞斯迷得神魂颠倒。
很快,两只小队就聚集到了伊甸园的阶梯入口处,总共十二个人。个头都不高,身上胡乱套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脏衣服,望着尚善都能流出口水来。
比起克瑞斯,这些丑陋的侏儒才更接近尚善最初见过的那些畸变侏儒。尤其是他们露出的贪婪目光,太过露骨。
除了尚善之外,还有一位男士也同样出现在伊甸园入口处,套着件苹果绿的露脐装,脚下还踩着粉红芭比粉的高跟鞋。
他看起来极其高傲,甩着细细的手腕,一见面上下打量尚善两番,翻了无数个白眼。
“我都说了!我出来走走!哪里需要这么多丑八怪陪着!看着就恶心”这位男士神色骄纵,踢了身侧侏儒一脚。
那只侏儒赔着一脸的笑。
尚善转开脸,向克瑞斯发问:“我要找的人有线索了吗?”
克瑞斯和身边的侏儒用尚善听不懂的话语交谈几句,随后皱眉道:“人影没有见到,但是在大地震发生时,有族人看见他跌入了断层中去了,随后断层又合上,恐怕……”
“在哪?”尚善打断他的话。
“东南角,最底层。”克瑞斯开始带路,“我知道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能理解。”
“喂喂喂!”苹果绿露脐装男士直接挽住了克瑞斯的胳膊,“不是说先带我去散散心吗?我可不要去最底层,我要去上面放放风!”
克瑞斯露出温和的笑脸,他扯了扯那位男士的露脐装,企图遮住他露在外面的雪白小腹。无果,反倒被苹果绿男士轻轻打了下手。
两人对视一笑。
露脐男士朝尚善露出个得意的眼神。
尚善:……
尚善猛地扭过头!
恨啊!怎么就和他对上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