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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尚善只是望着柳影。
      “为什么?”尚善皱眉。
      任鸿飞抓住她冰凉的手,不解道:“什么?”
      “为什么他快死了,但怪物们根本没受影响?小红,你的精神力也能感受到吧,那些怪物反而很兴奋。”尚善伸手指向丝毫不挣扎的柳影。她潜入地下的精神网不断地传递信息,那些怪物甚至都不藏起来了。
      任鸿飞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紧抓住了尚善的手。
      “没事,我会处理。”他说。
      “你处理不了的。”柳影奄奄一息,他抬起脑袋,“你杀了我也没用,因为我啊……已经影响不到怪物们了!因为……咳咳另一位天使已经衔接上了精神网!”
      柳影看向了尚善,越笑越猖狂。
      尚善浑身的温度渐渐凉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他为什么一直要杀我的分身!因为他一开始就猜到了你——你!尚善!链接上了怪物的精神网!要想杀死怪物,遏止繁殖季就必须杀掉你!他不想杀你!所以他宁愿自己骗自己!他像把自己活活累死!”
      “闭嘴!”任鸿飞眉眼狠戾,一道金黄光触飞起,将柳影击飞撞向墙壁。
      霎时间柳影又化作墨蓝光点散开,消失无踪。
      尚善揉了揉自己的耳洞,耳鸣声如同尖锐的虫子啃噬着她的耳膜。她恍惚间明白了——怪不得上帝从不降世,因为找到上帝是杀死上帝的第一步。
      无论如何,上帝必须死。
      如今的局面是她必须死,必须痛苦不堪地死。
      “你不要听他胡说。”任鸿飞眉头紧皱,竭力压下心底不安的情绪反过来安慰尚善,“你才觉醒精神力没多久,根本没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不要被它蛊惑了。”
      尚善略微偏了下头,她疑惑而无力的目光掠过地面,地面上的血浆被金黄色的光触搅动,满池烁金血红,美得几乎让人落泪。
      金触渐渐浮上来,只不过是一小部分就占满了这座告解室,轻易地打破了任鸿飞的笃定。
      她的精神网早已经连接上了此处所有的怪物,所以那些怪物才会在她抑制不住杀意时格外兴奋,它们受到了她的影响。
      任鸿飞脸色微微发白,他的眼神深沉无光,下一秒流露出一种无比决绝的意味。只不过眨眼之间,他动手钳制住尚善的双手,抽出绳索将尚善捆了两圈,绑在了十字架下。
      尚善先是一愣,接着露出解脱的笑意。
      尚善:“如果泥真的能为了拯救世界而牺牲我,那我丝毫不会怪他。”
      任鸿飞深深看了尚善一眼,而后轻轻吻了下尚善的额头。
      满室寂静之中,只听见柳影无数分身粗噶的喘气声,借着它们的眼,柳影万分期待能看见眼前两人互相残杀的场景。
      任鸿飞伸手默默尚善的脸,他的指尖微微颤抖。
      尚善微笑着:“动手吧。”
      任鸿飞望着她露出个勉强的笑:“就这么不相信我啊?”
      尚善眼神微微一闪,对视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微笑渐渐落下,心口如同闷了一场悬而未决的大雨,难过得只能叹出一口夹杂血腥味的气。
      尚善:“何苦。”
      他根本没想过杀她,绑着她是怕她自己想不开。
      任鸿飞:“我永远不会牺牲你。”
      任鸿飞眼眶已经红了,他起身退了两步,踩在了柳影的分身上。他不愿意杀尚善,只能继续面对柳影的分身。
      他身上所有的武器都已耗尽,只剩下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他背过身去宽大的黑羽翅膀展开,足够遮挡住他手上的动作,但皮肉撕裂的声音是没办法被掩埋的。
      这都是徒劳,是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徒劳。
      但就像人这种悲剧生物,即便是生来就知道自己会死,也会在这种短暂赴死的过程中发出几次欢快的告白。
      “在你找过来之前,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座告解室里待了多久。”
      任鸿飞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温柔,温柔得像个快要崩溃的疯子。
      “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地杀了它,人类血液的温度和皮肉腐烂的臭味让我好几次以为自己不再是个人,让我感觉其实我才是那个嗜血屠杀人类的怪物。这里没有一点光,没有一点其余的声音,我几乎……”
      暗室无光,他血染了一身又一身,离疯就差一点。
      “直到你出现……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我原来是个人。”
      任鸿飞缓缓侧过身,他并不看尚善,只是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一滴沾血的泪珠。巨大的黑羽翅膀颤抖着,慢慢伸展,尾羽差一厘就要触碰到了尚善的鼻尖。
      “我连你是谁都想不起来,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姓,我不知道以前我们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我们之间的回忆,可是我……我见到你心脏就像是火烧一样滚烫。我只是、我一直——凭着本能在爱你。”
      尚善缓缓闭上了眼:“别说了,小红,算我求你,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你……杀了我吧……”
      “不!”任鸿飞猛地一捶地,血液飞溅,背后黑羽呼啸扇动,满室风响。
      “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他握紧拳头,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你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心里该有多痛苦吗?你要是心里有我,就该知道的……我现在没有记忆都无法忍受失去你,如果我想起来一切……还要承担失去你的痛苦……”
      他的泪水掉入血池,激起微小不已的涟漪。这微小的涟漪经过精神触手的放大变成一种让人刻骨铭心的触动。
      “尚善……我也会害怕啊……”任鸿飞的背影看起来极其可怜。
      尚善掐紧了自己的掌心:“任鸿飞……”
      “所以别说了!”任鸿飞重新将手按在天使分身上,血液碎肉从他的指缝溢出,“只要它死得痛苦至极就足够了,只要宰杀了足够的怪物……”
      任鸿飞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路走来,他身边的伙伴死了、消失了、畸变了,一个不剩。他的崩溃已如骆驼背上的稻草,只剩下一个细微的触发点。
      每宰杀一具天使分身,他的神色就越发狠戾,手下动作越发残忍。
      尚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依靠着十字架喘着细细的气,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凝成实质。
      “尚善,你我都明白,他快要崩溃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尚善耳边轻轻响起。
      不知何时,墨蓝色光点再次凝聚成柳影的身躯,他歪坐在尚善身侧,眉目带笑,凑得极近去看尚善的眼。
      “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柳小影。自从我的爱人死后,再也没有人那样叫过我。你的眼睛才是最像我的爱人,冷漠的、绝望的、像极了她死前望向我的最后一眼。哦!你知不知道——任鸿飞他有一双和你如出一辙的眼。”
      柳影的目光从金黄色光触上掠过,了然道:“你们的精神力都是一样的金黄色。你果然是最偏心他的。”
      尚善还未开口,眼前一阵风起,任鸿飞已扇动翅膀,落至她面前。他一把抱起尚善护在怀里,隔开她和柳影的距离。
      任鸿飞面无表情地缓慢起身,脸冷到了极点,他的目光从柳影的身躯上细细扫过。
      “在想怎么弄死我?”柳影终于凝聚成了实体再次现身,他走出十字架后面,“我大可以直接告诉你啊!如你所见,我没了实体,你直接那拿你的精神力来吞噬我就好。”
      “只要别怕被我反噬了。”柳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任鸿飞将尚善放至身后,轻声道:“别怕,我来解决他。”
      尚善深知单凭任鸿飞的精神力根本不足以和柳影抗衡,急道:“松开我,我帮你!”
      任鸿飞凝视着她双眼片刻,固执地摇了摇头。在他心中,失去尚善的恐惧远大于柳影这个怪物。
      “我是不会和你们打的。”柳影浑身墨蓝色光点扇动,“我又不是傻子,你虽然不足为惧,但她的精神力可不容小觑。至于你,任鸿飞,你不过是个废物……你!”
      头顶吊灯一瞬间坠地,室内光线霎时间消失,空中宛如一道道细细闪电掠过,直直冲向柳影所在。
      柳影早在察觉到不对劲的一瞬间就幻化成墨蓝色光点,但没想到那数道闪电并未攻击他反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结起来,在转眼间结成了个细而极密的牢笼,墨蓝色光点在牢笼中不断乱飞,撞击着缝隙,但所到之处皆被拦住,不放过半点。
      “虽然杀不死你,但困住你绰绰有余。”
      话语结束,告解室的窗外闪动了耀眼的金黄色光芒,一条金黄光触爬过窗户,渐渐地,整扇窗户都被数不清的光触爬满。整座脚疼都陷入了任鸿飞精神力织就的牢笼里,没有人能逃脱。
      任鸿飞:“柳影你的死期马上到了。”
      任鸿飞伸展翅膀,大半个告解室都被揽在他的羽翼之下。他面容冷峻而桀骜,赤脚踏过血池,伫立牢笼前。
      “你真的以为我是个对精神力一无所知、只知道蛮力的蠢货?”
      “你他妈耍阴招!”金黄色牢笼中的柳影再次现身,他破口大骂,恨不得撕了任鸿飞。
      任鸿飞翅膀微微颤动,他举起手,光触凝聚在拳头上。
      下一秒直接一拳揍在了柳影的脸上!
      任鸿飞用了十足十的劲,打得柳影瞬间散成一群墨蓝光点。而他不等柳影恢复,绕过金黄牢笼,扇动翅膀转身进了黑暗。
      不过片刻,任鸿飞又提溜出来一个天使分身,面无表情地开始斩杀分身。
      尚善目睹了一切,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下一刻身侧的金黄色光触凝聚成了个面罩直接锁在了她的脸上。而她自己的光触丝毫没有察觉到威胁,只是慢悠悠地匍匐在地面上。
      尚善心下无力与悲哀一同升起。
      任鸿飞此时此刻的状态十分不对劲。
      分身和柳影之间存在着深刻的联系,杀分身无异于凌迟柳影的精神力。起先柳影还能坚持,但随着时间流逝,柳影逐渐痛苦地匍匐在牢笼里。
      任鸿飞丢开手上的尸体,宛若阿修罗伫立黄金牢笼前。他露出冰冷的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痛呢。看来,只要杀足了分身,你照样会死。”
      等待任鸿飞去搜集分身的时刻,柳影喘着气抬头,看向了尚善的位置。
      “喂!我知道你能听见!”
      尚善抬眸看去。
      “你我们都清楚,现在即使我死了,繁殖季也不会停下。”柳影担心任鸿飞突然回来,语速飞快道,“你已经连接了怪物的精神网,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但是我能感觉到那些怪物对你十分的亲近。它们已经抛弃了我,选择了你!只有……咳咳!只有你死才能阻止这一切!或许你不死,只要你足够痛苦!痛苦到连怪物都忍受不了……咳咳咳!”
      尚善沉默地倚靠着墙壁。
      “喂!”柳影还预备说些什么,但被忽如其来的风声吓得一抖。
      四下寂静,柳影宛如过街老鼠,担惊受怕地环顾。但并未瞧见任鸿飞出现,他稍稍松了口气。
      “啪嗒。”一滴血珠自他头顶落下。
      柳影愣然地抬起头,瞧见不知何时任鸿飞已经落在了黄金牢笼的顶上。
      任鸿飞朝下看柳影,已如看死物。
      浓稠的鲜血顺着任鸿飞的脚,一滴滴落下打在了柳影的眼皮上。柳影眨了眨眼,从任鸿飞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彻骨的杀意。
      “我不是说过吗?”任鸿飞单手提着一具被折断四肢的分身,缓缓蹲下身,“别去打扰她。”
      …………
      告解室内光芒摇曳,血腥恶臭,人骨人皮如山,人发如毡,血如深潭。
      柳影一声大过一声的尖叫哀嚎此起彼伏,他的精神体不断地散开又不断的凝聚起来,形如厉鬼受拨皮拆骨凌迟之罚。
      为了让他感受到足够的痛苦,任鸿飞甚至浪费自己的精神力,加深了柳影与分身之间的联系。
      他好像是疯了。
      尚善勉力靠着墙,她闭上眼,心思万转。
      其实,并非□□上的折磨才算得上是痛苦。
      劳苦大众,一辈子所习以为常的痛苦常常来自于灵魂深处,来自某一处灵魂豁口上尖锐的碎片,独一无二的伤痕。
      而此时此刻命运弄人的是,尚善创造出了一位和自己具有相同灵魂伤痕的人,她能转念间触摸到他的痛苦,同样的,他也能毫不费力地知晓她的绝望。
      尚善挣脱了绳索,她缓缓倚着墙站起身。她凝视着不远处决绝不肯停手的人,仿若再一次见到了数年前的少年。
      他还如年少时一般,他根本没变过。
      不远处的任鸿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翅膀慢慢地、轻轻地合拢,将他包裹起来。他不敢转身看过来。
      尚善轻易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罩,她恍然觉得面上冰凉,已是泪痕。
      “小红。”
      眼前这个人,他与我心意相通、灵魂相融,我们灵魂都是伤痕累累,以致于拥抱时都觉得辛苦,所以连爱都爱得痛苦。
      “你的精神力已经告诉你了……那些怪物已经和柳影断开了链接……现在……是我!是我的精神网控制住了那些怪物们……”
      任鸿飞的背影固执至极,突出的蝴蝶骨上蜷缩着一双暗色无光的黑羽翅膀,他一下有一下地、砸断身下天使尸体,仿若没听见尚善的话。
      打破沉默的柳影癫狂的笑声,他痛得几乎要丧失神智,边笑边朝着黄金牢笼外伸手,脸庞在缝隙中挤压变形。
      “他不敢认!”柳影尖着嗓子笑,“哈哈哈他早就认识到了一点!”
      任鸿飞的精神力遍布此处,自然也感受到了柳影的精神力逐渐和怪物们断开,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另外一股精神力。
      任鸿飞的嗓音低哑:“你不要听它胡说,我会想到办法的。”
      尚善缓慢靠近,她轻声道:
      “没有办法了。”
      任鸿飞的背影一僵。
      “你不是也感受到了吗?隧道里所有的怪物都在往外逃窜,它们和我的精神网相连,它们已经感受到了我的痛苦——我的死意。”
      “你只是不舒服。等我解决了这一切,就好了。”
      事到如今,任鸿飞还在自欺欺人。
      “好不了了。”
      尚善在他身侧缓缓坐下。
      任鸿飞回过头,他红着眼,嘴唇颤抖着,眉梢皆痛苦得青白。
      “并非只有□□上的折磨才可以感受到痛苦。“尚善轻轻开口,“精神上的伤痕更加刻骨。”
      “非要……非要……”任鸿飞说不出话来了。
      “你还记得畸变日那晚吗?那个老头子?你一定记得。我也记得。我也遇见过他。我差点就被他捂死在那张恶臭的床上,那夜的风很大。那时候我比你还小,我才……才六岁。”
      尚善抹了一把脸,她眼见着任鸿飞眼里的惊痛几乎要凝结成实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别怕,在你遇到那个人之前,我早就杀死了他千万次。”
      任鸿飞的眼泪如同雪花一般落下,在这暗室中洁净得惊人。
      “我翻到了他枕头下的柴刀,那本来是他准备□□我后分尸用的。我先握住了刀柄,砍碎了他的脑袋。我拖着他的尸体,从山涧扔下去。月光亮堂堂,大雪在后半夜落下,白茫茫的一场雪,掩盖了所有的痕迹。雪太大了,压塌了那座小木屋。第二年开春,人们就都忘记了那个死人。”
      尚善缓慢叙述着。
      “我也不一样了。自从那夜以后,我看一切人、事都犹如怪物。”
      教堂外传来不明生物的哀嚎,大量的畸变怪物正在逃离。它们被尚善的精神网链接,感同身受她磅礴的痛苦,它们恐惧逃离。
      尚善抚摸着任鸿飞的脸颊。
      “你知道吗?”尚善边哭边笑,“我无比庆幸,你是个男孩子。那些人……那些人起码不会因为你的性别而伤害你……我又无比、无比害怕,你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小红……”
      任鸿飞回牵住尚善的手,他痛苦得几乎不能呼吸:
      “不……不会的……不说了……都过去了。”
      尚善露出一抹笑来,她痛苦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永远都不可能过去了。
      教堂外的戈壁震颤着,越来越多的怪物开始了最后的狂奔,它们想要逃出隧道,逃出尚善的精神控制范围。
      天已经黑了,大片大片的乌云聚集此处,风沙裹挟潮湿的温度从南刮到北。雨点在顷刻间就落了下来,落在地上立刻将石块腐蚀出深深的凹凼。
      这是一场又凶又急的酸雨,如同天河堤坝溃败,倾盆而下!
      怪物们哀嚎着打滚,转眼死去大半,血肉顷刻被腐蚀感觉,露出白骨森森。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怪物冲出隧道。似乎和身后的东西相比,能腐蚀白骨的酸雨根本不足为惧。
      但身后的教堂里只有尚善的嗓音低低响起:
      “好像我诉说的都是小事,可就是这样的……小事,一点一点腐蚀了我。我的痛苦、我的悲切全部都来自这样看似风轻云淡的小事。”
      “还记得那块苹果吗?你和我在屋檐上分享的苹果——那是你的苹果。而我的苹果我从来没吃到过。我央求着能不能给我一块苹果……我的父亲把我装在麻袋里,拖拽着我来到河边……一次又一次把我按进了河里……我的母亲和兄弟就站在河边看着。直到河水呛得我浑身冰凉,我快要窒息,我的父亲都没有放手!最后,是路过的人从父亲手里救出了我。就是因为一块苹果。”
      死寂在告解室中蔓延,尚善被任鸿飞紧紧抱在怀中。她昂起脑袋看向高高悬起的十字架,泪水顺着眼角落下。
      这个世界上谁活得都一样惨,连上帝都不例外。
      “我小时候很少生病的。唯一一次生病高烧,烧得大口大口吐血。没有医生,他们把我和狗关在一起。那时候是冬天,狗窝里只有一床很硬很硬的被子。我和那只狗相互依偎着取暖,那只狗一直一直舔我的手、舔我的嘴。我多感谢它啊!小狗!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给狗喂吃的,小狗它舔食我的血饱腹而已。”
      原本沉溺在血浆之下的金黄色触手闪烁着光芒,渐渐地、渐渐地化作金黄色的光点,一个接着一个冒出血池,如同星河上浮,又如同薪火上扬,在空中慢慢黯淡。
      暗室亮起光来,又不断熄灭。
      尚善的精神力已经开始消散了。
      尚善眨了眨眼:“其实我觉得我早就死了……这一切不过是我临死前的一场梦……”
      任鸿飞紧紧抓住尚善的双臂,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顺着嘴角流下。但他浑身血色,早已分不清什么。
      他连眼泪也流干了,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带我去吧……”他与尚善额头相抵,“无论你去哪……带我去……我同你一起死……不要丢下我……”
      尚善没有回应他。
      反倒是一旁被困住的柳影笑出了声。
      毕竟任鸿飞折磨了他这么久,如今能看见任鸿飞痛不欲生,他真情实意笑得开心,不断地拍手叫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任队啊!我何德何能也能看见你这样狼狈痛苦啊!能有你的心之所属陪葬,我也心满意足了。”
      “尚善!依我说你倒也不用担心他了!”柳影擦去嘴边的血,“他一定会活下去得的!因为人类有一种天赋——人类是唯一一例能在长久而漫长的痛苦中继续繁殖的物种!你们的大脑将生存作为第一要义,为此甚至可以自己欺骗自己根本没有感受到痛苦!慢慢的对痛苦习以为常——我是说!任鸿飞迟早会习惯这种痛苦的!迟早会忘了你的!”
      渐渐地,柳影的语气变了个味道,他咬住牙,笑得青筋暴起,整个人越发悲愤吼道:
      “就像我一样!习惯爱人死在眼前的痛苦!甚至习惯性将自己陷入痛苦之中!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见到记忆中的她!”
      “去死!”任鸿飞低吼一声。
      金黄牢笼瞬间越缩越小,直到将柳影困做紧紧缩起的一团,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响起,慢慢地散作墨蓝光点,而眨眼间光点就被金黄色光触吞噬!
      不过瞬间柳影就被吞噬一半身躯!
      柳影咧着嘴笑,他闭上了眼,似乎在迎来自己的死期。可是一瞬间他又猛地起身,透过牢笼死死盯向了尚善。
      “尚善。”柳影的眼神冰冷而绝望,“你说你是上帝,可上帝不应该平等爱众生吗?外面的那些畸变怪物:侏儒怪、蛇怪、明日黄花……不是你创造的吗?他们和我难道不是你的子女吗!就因为我们足够丑陋、愚笨,足够不像你!你就可以心安理得虐待我们吗!”
      “你!你才是是一切灾难的源泉,你是罪魁祸首!你只偏心任鸿飞!你不能因为自己可怜就造孽!你才是最该死!你偏心!”
      尚善一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灵魂。
      是啊。是啊。
      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和她自己所愤恨的父母有何区别!她不过是在复刻自己的父母,最可怕的是她还浑然不觉!她努力不像变成父母那样的人,努力不让自己成为那道可怕的阴影,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她不过是那道黑暗影子的影子!
      至于小红,他是她长年累月的伤口结痂留下来的疤痕,她对他的偏心是注定的,是逃不脱的命运。
      事到如今,她已经成为了和自己所厌恶的人一样的人吗?
      尚善望着那双柳影绝望而愤恨的眼,浑身无力,苍白辩解道:
      “……我救他不是因为我偏心他……是因为我知道只有他……只有他能救这个世界。我从头到尾……都只想毁掉所有……”
      任鸿飞擦去她的眼泪:“没事的,我陪着你。”
      他的手都在发抖。
      他的精神网铺展开来,无数怪物死在网下,无数庞杂的信息汇聚在他的脑海……可是在尚善的痛苦面前他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尖锐的痛苦与这庞大的信息流形成极大的落差,他几乎无法掌握自己的情绪。
      “尚善……我求你……”任鸿飞只能紧紧抱住尚善,“别失去活下去的信念……别不在乎自己……别离开我……”
      尚善轻轻摇了摇头。
      滔天的痛苦区别于身体上的伤痕,转瞬间就能将人击垮,什么心灵、什么灵魂、什么意志力都是扯谎!只有痛苦是最真实的,无法消解的痛苦呕得她几乎要撕开自己的腹腔,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得活不下去!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
      最后的最后,柳影被吞噬殆尽之时,他拼命地从牢笼里伸出手,似乎要揪住尚善,他哭喊道:“你以为这一切结束了吗!不!这一切……”
      黄金牢笼一瞬间合拢,吞噬了所有的墨蓝光点,一瞬间也斩断了柳影的声音。
      四下忽地一片寂静。
      外面狂风暴雨,但是只有风雨的声音,怪物们的哀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满戈壁都是怪物的尸体,横尸遍野。
      任鸿飞亲了亲尚善的额头:“都结束了。”
      尚善睁大眼,望着空气中漂浮着的金黄色光球一点点黯淡。
      ——是都结束了。
      她看向自己的心脏处,那里开始崩溃了。
      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人类,她没有真正的物质□□。一旦精神崩溃,就意味着永远的消失。
      心口处飞出一颗金黄色的光球,逐渐往上漂浮。她的心口立刻空处了一块黑乎乎的阴影,伸手摸过去,一片虚无。
      “尚善……”任鸿飞一愣,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此时此刻他仿若又变成了那个弱小的小孩,“不!不……别离开……不!”
      任鸿飞调动自己的精神力企图堵住了尚善心口碗口大的疤痕,他的精神力是耀眼的金色,温暖滚烫,团在心脏处像是又她铸造了一颗心脏。
      可还是有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光球从尚善的身躯里飞出来,她整个人也越来越黯淡,眨眼间便要消失在虚无中。
      “不!”任鸿飞紧紧抓住尚善的手,可下一刻光球从他的手中逃脱,他伸出手,一次又一次的抓空。
      面临真正的死亡,尚善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人。
      “小红,你以后想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她其实也问过一个人。归山麃,那个最先死去的少年。而在这样最后的时刻,她忽然醒悟,原来归山麃的死就已经预言了一切。
      任鸿飞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
      尚善望着他眼中细细碎碎的泪光,他的身上依旧有着磅礴的生命力,如同一条蛰伏在大地之下的熔岩河流,明亮而灿烂。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好。
      “一切都结束了,照顾好自己。”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整个人如同泡沫幻影骤然乍破,散做细碎的光点,漂浮在空中,光点一闪一闪,宛若触手可及的星河。
      这下,此处才陷入了彻底的死寂。
      任鸿飞只是沉默。
      他闭上眼,跪倒在地,才知道原来痛苦到极致,连呼吸都要了半条命。
      “我以为……我们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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