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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大闹皇甫火烧极乐(四) ...

  •   噼里啪啦的火焰声混着时不时木梁断开的闷响,长廊热浪翻滚,空气似乎都扭曲起来。

      云筝偏头捂着袖子咳嗽了许多声,江不夜垂头,运掌拍在她们的肩上。

      云筝看着他闷头坚持不懈地救人,也不阻止他,问:“公子,你为何要救她们,你要一一用内力化解毒性,万一竭力尽能,逃不出去……”

      江不夜断然道:“不会。”

      片刻后他说:“有人在外面等着我,救你们出来。”

      云筝想了想,浅浅一笑:“是那位,千里公子?我记得他说你们是兄弟。”

      江不夜松开按在十一肩上的手,听见云筝又轻轻问:“可公子,不知你知不知道你那位弟弟月千里,经脉尽断,本该是个无法动弹的废人才对。”

      江不夜猛地抬头,黑如浓墨的眼划过戾气:“你说什么?”

      云筝咳的厉害,但全然不惧浓烟:“果然,你们不是兄弟。”

      她见江不夜手指攥紧,想起那个在他面前笑的眉眼弯弯的狐狸眼少年,眼里划过一丝羡慕:“我曾经乃百草堂门人,公子知道百草堂吗?天下医者行于江湖,为路遇不平,施以援手,成立百草堂,行医救人,悬壶济世。”

      “……虽然,我早已被逐出门派了。”

      她开始咳血:“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奇怪,他隐约可以见是孱弱之身。”

      “我虽未近身探他脉搏,但那日他被阿昭请来喝酒,我便在酒里掺了冻心粉,冻心粉无色无味,经脉尽断者饮下,如饮烈酒头晕晕眩,阿昭却毫无反应,当然,也可能他早就饮酒如饮水。”

      “咳咳……公子,我医术不精,但冻心粉药用我记得分明。”

      “你那弟弟,经脉经断却如常人一般行走已经是奇迹……算了,公子就当我说着玩儿,我本就学艺不精,也许是我看错了。”

      江不夜胸膛起伏,面容晦暗,说不清听完是何心情,他松开阿九和另一人走向她,伸出手去:“那便把解药拿来。”

      云筝一怔,淡淡笑了。

      她还以为江不夜听她说这么多,心中动摇了……原来是找她要解药。

      真好。

      她羡慕他此刻竟然毫不动摇的心。

      云筝说:“公子,没有解药。”

      她目光落在江不夜身后挣扎着爬起来的十一和阿九,看着她们向她投来的悲怮、惊恐、再也不复依恋信任的目光,手指收紧,叹道:“我对不起师门,悬壶济世,在我手中变成了草菅人命。”

      她磐石无转,江不夜面容沉冷不在奢求,转身道:“你们一人带一个跟我走。”

      隔空的对面,一扇大门砰然打开,风月闯出来,见到江不夜隔空喊道:“公子!”

      他翻过围栏,竟然凌空一飞,直接旋身来到江不夜面前,见倒地不醒的数十个女子,转向江不夜。

      江不夜正缺救兵带人出去,顾不得男女之别,扛起两个人便道:“带人离开。”

      十一和阿九、阿十被江不夜暂时解了毒清醒过来,挣扎着爬起,一人扶起一个便走,风月带走剩下的两个走在最后,楼梯一下子发出刺耳又嘎吱的响声,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十一回身最后看了一眼。

      云筝还站在那里,目光一如既往,平淡无波,却又似乎依依不舍。

      她张口,说不出话,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让她们服毒,为什么要她们死,为什么又放她们走!

      为什么?

      毫无头绪,毫无理由!

      云筝看着她转头,下楼,决绝又不舍地消失在火焰和黑雾里。

      手摸上身侧烧的滚红的门扉,云筝低低咳嗽起来,听见身后地声响,转身看见了面色阴沉又疯狂的皇甫昭。

      他的衣摆烧黑了,垂在身侧的手背是狰狞的烫伤,面容不怒也不喜,看着云筝道:“你要做什么?”

      火舌冲天,他却似有滔天怒火冻在肺腑,吐息冰冷又炙热,语调多情又无情:“云筝,你要做什么?”

      云筝坦然自若,脊背笔挺,雪白的袖子,像烈火中一捧就碎的雪:“阿昭,我该向你告别了。”

      皇甫昭指骨咔咔作响,眉宇间煞气萦绕,隐忍又忍不住泄出一丝讽刺:“你?”

      云筝点头:“对,我思虑已久,我想要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你给不了。”

      皇甫昭暴怒出声:“那你要谁给!”

      “云筝,六年前胭城渡口,是你求着我把你留下的,不是我逼你!”

      云筝叹息:“是,可我当时太天真,以为年少月光抵不过岁月情深,阿昭,我错了。”

      她道:“你夜夜思念十年前天祝节上的少女,又何曾回头看过我。”

      明明十年前的天祝节上,是她先遇见他,是他为她讨回被盗贼偷走的荷包,他却早就不记得了,可笑的是这世间相似之人本就少,她还长了一张与宗政韫一模一样的脸,真真切切七八分像,连老天都要她们错位。

      宗政韫做他的心头白月,她却只能做他的替身。

      明明她们有一张那么相似的脸,宗政韫所弃的,是她怎么也得不到的。

      真是悲哀!

      皇甫昭怔住,心中不知名的焦躁起来:“你在说什么?现在同我离开这里。”

      他朝她伸出手。

      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

      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云筝轻声道:“我将你哥哥皇甫长珩的尸身从墓中挖了出来,施以腐草为萤之药保他尸身不腐,并给宗政明晓写了一封信,我知道她因皇甫长珩之死伤心欲绝,宗政轩为此大闹皇甫商铺给她出气,所以骗她出来。”

      “宗政韫视亲人胜过一切,又对皇甫家仇视太深,见到那封信定然会出府找皇甫离讨要说法,你就能见到她了。”

      皇甫昭眼睛红得滴血浑然不觉,往前急急走了几步怒火攻心道:“我与宗政韫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她便是避我如蛇蝎十年百年,我也等得起!”

      云筝点头:“我知道,你心中苦闷,却一次也不肯上门强迫,自然是等得起的。”

      “但我等不起了。”

      皇甫昭要去抓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僵住了。

      “宗政明晓被我藏在音韵阁下的暗室里,你就装作不知情,将她带回宗政府见宗政韫,此后你若想见她,宗政明晓念在你解救她的份上,会帮你的,若宗政韫对你有意,她会见你的。”

      皇甫昭惨然大笑:“我竟不知你如此会谋划!”

      “你算尽一切,怎么没想过宗政韫耳目通天,这几年如何不知我动向,她知道我所做之事,怎可能宗政明晓劝说就肯见我,你跟我走……”

      “所以我不走。”

      皇甫昭眼角骤然划过一滴泪,滴在木板上,神色怔然了。

      云筝咳嗽几声,止不住地眼泪滴在地上,像一场迟来的雨:“我喂十一她们吃下了我自己做的裂情丹,当年我被逐出师门时做出来的毒药,除我自己无人可解。”
      就算江不夜用内力化解毒性,也只能暂缓死亡罢了。

      “我们死了,你便可以无所顾虑地去见她了。”

      真是残忍。

      就算他再没心没肺,又如何敢顶着十一条人命去爱另一人!

      明明是个如云般淡然的女子,骨子里竟然这样狠心!

      云筝吐出一口血来,已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被皇甫昭扶住,他跪在地上,云筝已经必死无疑,道:“你别救我了,快走。”

      皇甫昭不答,只是抱起她往外走。

      他下巴上的水珠滴在云筝合上的眼皮上,又沿着那泪痣划下去,像云筝自己流的泪,流到唇边,她轻轻尝了尝。

      是咸的。

      “阿昭,难得你为我流泪呢。”她笑起来,“话本里到这一幕,恐怕实在是太苦情了。”

      她五窍流血,小声又有些不甘心地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哪怕到这时,哪怕一点点。

      她忽然又道:“阿昭,你哥哥皇甫长珩之死有问题,你要小心。”

      说罢,不等皇甫昭反应,他挣扎起来,猛的推开皇甫昭,从楼梯栏杆的边缘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决然又决绝的倒了下去,轰然坠进了火海里!

      楼顶的红绸烧断了,重重砸下来淹没她的身影,迸发出猛烈的火星,将一切全都烧成粉碎!

      ……

      极乐坊外,好不容易被江不夜带着逃出生天的十一等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跪地在七窍流血,骤然睁大了眼!

      月千里和池意、韩君等在极乐坊外,见他们狼狈出来,话还没说,便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

      月千里见到十一瞪大了眼望向他似乎是在求救,心蓦地被刺,立刻扶住她看向江不夜道:“她们这是怎么了?”

      江不夜胸口一窒,他身上全是绸幔的飞灰,注视着月千里焦急的面容,从前被他忽略的东西,此刻却在他脸上变得分明:他皮肤极白,几若盛雪,眼尾总带病恹恹的红,加之他手常年冰凉,的确似有孱弱之象,但他又瞳孔有神,唇瓣嫣红,精力旺盛。

      别想了。

      他开口道:“云筝让他们服了毒药。”

      就这谈话的几息,旁边的阿九吐出一口血来,昏死倒地,胸口起伏片刻,就再也不动了。

      江不夜神色一变:“我明明……”

      池意的目光落在阿九身上,居高临下探了探她的鼻息道:“死了。”

      风月也是一怔,看向自己松手后就倒地不起的两个少女,去轻轻碰她们的手,只得到一片失温的冰冷。

      月千里垂下头,怀里的十一还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难受、绝望又细弱地喊道:“哥哥,我要哥哥……”

      话未说完,她便一头栽在月千里胸口。

      月千里的眼蓦地红了。

      江不夜瞳孔一片黑暗,蹲在月千里身侧,看着他怀里的十一。

      又一次。

      第二次了。

      他垂下眼,手便被人握住了,月千里偏头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不怪你,楼月满也好、阿福也好、十一也好,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

      江不夜心口一窒,下意识就反握住他,又反应过来,轻轻甩开了他的手。

      月千里不由得一愣,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见他偏过头去,忽略那心中一丝不舒服,也跟着他的目光飘远。

      黑夜里,只有一人逆着火光而来,形销骨立,身上有一股将死之人的气息,走近了,池意拦住他观察他神情,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说:“明灼,你……”

      “殿下。”

      皇甫昭摇摇欲坠地看着她,嘶哑道:“让我走吧。”

      池意慢慢让开了身。

      皇甫昭拖着一条月光影子,弃了马,踽踽独行地消失在夜色里。

      江不夜目光变深,情感淡薄如他,也忽然体会到一股凄凉来。

      将心付山玉。

      弦断有谁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大闹皇甫火烧极乐(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