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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家庭传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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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无论怎么说,那家馆子还是很好吃的,就连凉菜都非常惊艳。玄峥一向认为凉菜这种东西是一家餐厅的下限,所以,陈述挑的馆子从各种意义上都合格了。晚上跟陈肆躺到一张床上,他还在回味这顿,实在是连果盘都令人印象深刻。
“下次我请客,我们还去这家吃好不好?”
“你喜欢的话我给你弄张卡。”
“比起卡还是要预约这事比较烦人啦……”
“那我搞点游戏联动?想要吗?”
“那不是更约不上了吗!”
玄峥猛地翻身,正撞进陈肆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今夜星光很亮,那双绿眼睛被照出了些冷色调的光晕。很漂亮。尤其是他正微微侧着身,刘海垂到一边,眉心那颗浅淡的痣看上去就更明显了。
玄峥无端想起了陈述的手机照片。
“我不用猜都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陈肆轻轻笑起来,“放心吧,我跟述述在这种方面还是差挺大的。”
“洁身自好程度这方面吗?”
“那个其实相差不大。”陈肆说,“不管你怎么想,他会和那位朋友上床这件事本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向来是对管不住下半身的生物没什么好感的。”
“也或许只是没有走投无路到那种地步呢?”陈肆伸手捋起他的刘海,轻轻摩挲着他眉毛上一上一下的那两颗痣,“我们可以模拟一个场景:我们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阴差阳错地见面了,还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现在,我要回到我原本的世界去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玄峥琢磨了半天,“那要不然还是……嗯……但你愿意吗?”
“我觉得就算换一个世界,我还是拿你的脸没什么办法。”陈肆笑眯眯地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放任我霸王硬上弓吧……不对!怎么光问我?你对我就没想法吗?”
“也可以有,但你如果还是比我小这么多的话,感觉有也不是很礼貌。”
“胡说八道,明明现在脑子里转的是你自己的体面问题和需不需要负责吧?”玄峥哼哼着,“我不确定我会不会那样做,但如果遇到那种情况……”
他忽然哽住了,没来由的猛烈情感忽然汹涌到了喉头。他总觉得眼前似乎闪过了些什么,有黑色的枯枝和大雪,漫长的无人可诉的寒冬,记忆里却留存着一小片无忧山水,海浪濡湿沙滩,虫鸣幽幽阵阵,是太阳照亮了星与月。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他问,“如果我向你许愿呢?你就答应我吧,哪怕不在一个世界也来找我吧。不然我一个人很难过的。”
陈肆任他钻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理着他偏长的头发:“我会的。”他安抚性地轻轻拍着玄峥的后背,“办法这种事只要想就会有,我会去找你的。”
听起来像是哄孩子的话,但玄峥知道陈肆是在认真对他说。他偷偷在陈肆的睡衣上把莫名其妙出来的一点眼泪蹭掉,听见陈肆声音柔和地转移了话题。
“述述小时候遇到过一些很糟糕的事,所以他会在涉及到亲密关系时有些应激。”陈肆说,“在被亲人虐待后,人要如何信任甚至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过往的经历让他防备心很重,轻易不会和人有什么超出狐朋狗友的感情的。”
“他遇到什么事了?”
“大哥和三哥是一起长大的,我和廿廿是一起长大的,述述起初是和二哥在一起,后来才来和我玩。”陈肆慢慢讲给他听,“我们的二哥叫陈叙,从名字也能听出来他们两家关系很好,两个孩子完全是被当成亲兄弟养的。陈叙从小就非常优秀,是你所能想象到的那种早慧神童。他九岁就上初中了,报了很多兴趣班,但很多东西他都能迅速学会,各种奖项拿到手软,对继续跳级兴致缺缺,唯独对自己五岁的堂弟十分好奇。长辈们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长久地让他带着弟弟,会让陈述也跟着受益。但很不幸,他的心理没有成年人想象的那么健全,他给人们留下的早慧印象太深了,这反而不是件好事。”
陈肆说到这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我有时候也会想,他或许的确是爱述述的,如果非得说他爱谁,他只有可能爱这个弟弟。从他对述述的态度上,你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所有符合人类‘爱’的表现——在意、触动、失态……他会为弟弟相关的事动心。但爱不是借口,他所造成的伤害也是真的。”
“他做了什么?”玄峥问。
“一点心理影响,一点精神控制。从述述五岁开始,向他灌输哥哥永远会对你好的概念,言语侮辱和夸奖并存,有时会有一点体罚。我弟弟在那几年中一直在被他拿训狗的方式折磨。”陈肆冷淡地道,“要说他有什么确切的恶意也算不上,他只是觉得这样做能让弟弟不会离开他,所以他就这样干了。”
“后来呢?”
“述述在上初中之后就意识到不对了。他从长久混乱的自我否认与自我怀疑中意识到,是陈叙一直在控制他的思想。这件事让他在那之后的几年里看见陈叙就想吐。”
“所以,他来找你了?”
“他来找我了。我们两个一起去见了我们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妹妹廿廿。其实把人从困境中带出来也很容易,只要给他一个真正亲密的朋友,和一个需要他来保护的对象,他就会彻底站起来。”陈肆说,“我们小时候长得比现在更像,面对面时就像照镜子,所以我们的相互信任是理所当然的。就算之前被训练得不敢反抗,有人和你站在一起时,挥拳也会变得顺畅,述述很快就从那种痛苦的状态下走出来了。”
“你其实也有在依赖他吧。”
陈肆笑了起来。
“是的,我确实也在依赖他。”他轻声道,“我时常在想如果他没选择来找我,我的青少年时期也肯定不会过得那么一帆风顺。怎么说呢,他除了不会直白表达之外比我懂得怎么爱人,但有些痛苦正是因为会爱所以才那么深刻。有他在,我才逐渐学会了笑,因为我也想让我的镜子多笑一笑。”
“你有时候确实有点表演出来的感觉,我还以为是错觉。”玄峥说,“我现在怀疑你们家基因里是不是就带点儿情感表达障碍了。”
“你是说述情障碍吗?我不清楚,或许是天生的,因为我们全都是独生子女,和父母的关系也都很好。不管你信不信,我跟述述还有廿廿都是妈宝爸宝。述述为了让家里放心才找了个好工作,廿廿嘴上不说实际上一直在搞她那些专利想要把她爸妈带到首都落户。我们无法接受长时间离开父母家人的日子。”陈肆说着,顿了很久才继续:“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父母给了我们太多爱了,导致我们都对来自他人的爱没那么信任。我是这样,述述和廿廿也是一样。我们会凑到一起,未尝不是对于几十年后未来的一种恐惧。”
“噢——”玄峥拖长了音调,“但我看你追人的时候不是都很主动么。”
“因为在自然和社会的规训中,男性就应该是追求的那一方嘛。”
“那我觉得我们差点儿岁数也是好事,起码在表达能力这方面对上了。”
陈肆笑起来。“很有道理。”他感慨道,“所以我真的很高兴能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