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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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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老爷今日来缠绵病榻,神志不清，公子又奉老爷之名带回个私生子弟弟，平静的王府这下像炸开了锅一样热闹起来。
但那突然冒出来的孩子被小主子安置在厢房，主子身边的侍卫们更是拦着不让见人。
心里万般好奇的姨娘们在卫翌的冷脸下，往往也只能碰一鼻子灰，无奈地悻悻离开。
这小侍卫长得是挺俊俏，怎的这般呆板，不懂变通，把人看得这么紧？
目送满肚子腹诽的姨娘们离开。
“砰——”将铁门关上，卫翌又回房间看了一眼。
端庄简朴的厢房内，头缠绷带，面色苍白的男孩安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
卫翌走出门外，蹲在桌边，手里拿个小蒲扇慢慢扇着火，他正在煮药，给屋里那个主子捡来的小孩。
主子叫他煮药给那孩子，他听主子的。
打开小锅盖，一股苦涩清香的中药味飘进空中。
卫翌面无表情，拿起一边的湿抹布，盖在锅柄上把陶锅端下来，里面是还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的黑褐色的粘稠液体
看着就很苦…
但又不是给他喝，是给屋里那孩子喝的。
医馆的长胡子爷爷来看过那孩子了，说按时喝药，今天应该就能苏醒，他已经昏迷了两日了。
真是能睡。
把药放在屋内小桌上，卫翌站在床边，看着窝在床榻上的小孩皱起的眉头，百无聊赖地想:
本来就不好看，皱起眉头来更丑了。
谢雨疏并不知道有人在腹诽他。
他现在只感觉身上很冷，像是掉进了冰窟一般，他挣扎着想缩缩肩膀，但身体似乎不听使唤，依旧动弹不得。
卫翌看着床上小孩长睫扑闪，突然张开干燥的嘴喘气，手脚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了几下
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卫翌轻啧一声
“啧”
高热才退下去没多久，又发烧了。
不知道这小孩儿烧傻没有。
神志不清的谢雨疏迷迷糊糊感觉头上的重量一轻，额头变得好凉。
他打着哆嗦，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过了几秒，额头又被敷上了湿乎乎,冰凉凉的东西。
谢雨疏感觉自己又发高烧了，他身体不好，每次风寒，娘都在身边一刻不停地守着他。
在旁边的是娘吗？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紧接着是心悸一样的慌张感。
娘,还在吗？
他似乎突破了浑身无力的困境，在身边的人似乎要离开时，伸出了无力的手臂，轻轻拉住了那人的衣袖。
那人动作一顿。
“娘……”谢雨疏的声音虚弱又轻哑
衣角被人抽走，垂下的小手被塞回被子。
“谁是你娘……”
脚步声渐渐远去。
谢雨疏心跳的很快，四肢冰凉，脑袋却滚烫，眼球尤其热，全身都酸软难受，身边很安静，没有别的声音了。
恍惚间想起娘和爹已经不在了，在寂静中，他像一只没有根的蓬草，被人踢来踢去，失重感和不安涌上他幼小的心脏。
奇怪的情绪叫谢雨疏无法应对，他呜咽着，闷热的眼皮下边溢出几滴眼泪。
身体被人扶起，他倚在那人身上，软乎乎的，像是小动物窝在自己的巢穴，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哭声渐渐平息了。
“张嘴”
有人在说话，听声音，不是大人。
被人围殴的疼痛似乎还在翻腾，他有了些力气，下意识挣扎。
但被人牢牢按住。
谢雨疏虚弱道:
“你是谁？”
卫翌端着药碗，看着在他身上来回蛄蛹的丑小孩，无语道:
“卫翌”
他又警告道:
“还有，别乱动了，要是把我辛苦煮的药碰撒了，你就完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说的话，谢雨疏不动了，他还在高热而且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外伤，经不起折腾，看着又要昏迷了。
趁他还有点意识，卫翌动作利索地掐着他的下巴，把药灌下去。
这小孩儿还挺乖，咕咚几下，把药都咽下去了。
除了表情丑巴巴的，像只风干的皱皱的橘子。
卫翌面露嫌弃。
呛咳了几声，被人塞回被子里，谢雨疏又昏迷了。
就这样，一阵清醒一阵迷糊，谢雨疏来来回回折腾了五六回，药也灌下去几碗。
总的来说不闹人，清醒时甚至还能扶着碗自己喝药。
看得卫翌有些咂舌，这么苦的药，这孩子不用蜜饯就能吃下去，还挺有男子气概的。
除了爱抓着人的袖子呜咽着掉眼泪，其他还好，至少药都乖乖喝了。
期间，陆槐安也来过几次，不过吩咐卫翌一两句，又将视线落在谢雨疏身上一瞬，就回去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三天晌午，谢雨疏终于完全退烧了。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床上，谢雨疏浓密的长直睫毛颤动几下，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环境，瑟缩了一下，身上各处还很痛，他费力撑着酸软的四肢，起身走下床。
他小小的身体在厢房磨磨蹭蹭转了一圈
有些警惕地想:
这里不是我家。
缩在柱子后面，他探出半个绑着绷带的脑袋，葡萄一样的瞳仁不住颤抖着。
我要回家，爹和娘还在家里。
小小的孩子不觉得尸体有什么好怕的，那是他最亲近的人，只不过样子不太一样了而已。
可这里是哪里呢？
我该怎么回去呢？
谢雨疏不知道，他觉得只能等有人来再说，他又记起睡梦中，有人在照顾他。
看来这里是那人的家。
没有弯弯绕绕心思的谢雨疏放松下来，情不自禁想:
那人一定是个大好人！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闭上眼睛的时候，都想到会见到娘和爹了。
可他被人救到这里，被很好地照顾着，救他的人不是大善人还能是什么呢？
娘教导他要懂得知恩图报。
可……
谢雨疏迷茫地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心，他现在没有什么能当做礼物送给恩人。
要是还在家里，他能把他花了大力气编好的草蚂蚱送给恩人，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呢？
恩人会讨厌我的。
谢雨疏纠结地咬住干燥却隐隐红润的嘴唇，我不报答恩人，娘也会讨厌我的。
他实在找不到解决办法，自己又要被所有人讨厌了。
大病初愈的谢雨疏抠着白嫩嫩的手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他冥思苦想，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办时，一道声音响起:
“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谢雨疏虎躯一震，两只小手在面前的空气来回比划了几下，虚弱的声音慌乱道: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
咦？哪里冒出来的声音？
谢玉树马上不纠结之前的事情了，他小心地从柱子后探出头。
环顾空空的房间——
“明明有声音的呀”
他不明所以
“在这儿”
冷不丁又响起一声，听起来有些像睡梦中听到的音色。
谢雨疏眼睛一亮，又转过身去，虽然没见到人，还是喊到:
“恩人！是你吗？”
听着稚嫩但仍掩饰不住虚弱的童声在厢房里响起。
门外的人脚步一顿。
见那小小一团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卫翌不逗他了，冷声道:
“向上看！”
谢雨疏果然停下寻找，愣愣地抬起头。
只见一身深蓝衣服的一个男孩倒挂在房梁上，那双黑色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谢雨疏歪头看他，头重脚轻，差点把自己绊倒，看着像蜘蛛一样，悬在空中的卫翌，他有些着急:
“你是不是下不来了呀？”
毕竟那房梁对他来说很高，至少有五六个他那么高了。
谢雨疏伸手指了指卫翌，指着自己缠着绑带的脑袋，忽然道:
“晕不晕呀”
他的意思是，问男孩在这么高的地方晕不晕，他想象自己在那里，脑袋就感觉晕的不行。
“不晕”
打量了一下地板上抬头看自己的孩子
睁开眼的小孩瞳仁黑亮澄澈，瞧着顺眼了些。
见他在原地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卫翌挑着回他一句
说完便腰部发力，像荡秋千一样摇摆几次，蓄够力量，双脚骤然悬空，身体像只轻巧的飞燕在空中盘旋几下，黑蓝色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抹残影，卫翌冷着脸朝着地上呆愣愣的小孩飞去。
谢雨疏睁大眼睛看着冷着脸的男孩像一只黑猫朝自己扑来。
“啊！”他用稚嫩的童声尖叫，抱住自己的头蹲下，像埋在地里白嫩的小萝卜
“哒——”脚尖落地发出轻轻的声音。
一声轻哼随后响起:
“胆小鬼”
没有被撞到……
谢雨疏小心地睁开紧闭的眼睛，面前有一双黑色的长靴，比他平时穿的鞋子大不少
小孩的关注点有些清奇。
卫翌只见那蹲在他面前的孩子对着他抬起头，傻乎乎地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牙，半长的头发泛着油光，乱糟糟的。
“原来是哥哥？”
没错，既然穿的鞋子比他大，那一定年龄也比他大了，谢雨疏就是这么想的。
谢雨疏脸上还带着几块青紫，笑得又傻呵呵的，看着像是给一个肉包子就会被人拐走的样子，也不知道那天怎么那么有胆子……
“啧——”
真碍眼，果然还是很丑。
“我不是哥哥”卫翌双手抱腹，冷声道。
谢雨疏眨两下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卫翌:“是你救了我吗？恩人”
“是主子心善，带你回来的”
卫翌放下手臂，正色道
谢雨疏两手交握，歪歪头，疑问道“主子？”
“咯吱——”
正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温和清朗的少年音响起:“来得正巧了，你们在说我吗？”
谢雨疏也转过身，动作幅度有些大，牵动着身上的伤口，他不由得轻嘶一声，那股疼劲儿过去，他眼冒泪花，睁大眼睛看向少年。
卫翌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陆槐安身后。
谢雨疏疑惑不解，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身后，在心中感叹道，好快！
谢雨疏听见卫翌叫那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哥哥——主子
看着陆槐安勾起的微笑，谢雨疏站在原地，在心里拐着弯儿想。
主子带回了我，主子就是我的恩人，恩人的名字真奇怪。
我要感谢恩人，可我身上又什么都没有……
小脑袋思考着最能体现他的感谢的方式。
陆淮安和身后的卫翌，看着谢雨疏眼睛一亮。
正等着陆槐安开口说些什么，谢雨疏像是突然失去力气似的，膝盖一弯，轻轻地跪倒在地，同时交握的两只手向着陆淮安的方向拱起，张嘴喊道:
“主子好——”
陆槐安看着这个古怪的小孩儿，一时间愣住了。
身后的卫翌前倾着身体，要去搀扶的手也僵在半空。
默默收回手，卫翌想，这小孩儿可真神奇……
陆槐安也反应过来，他拖着华丽的衣袍，端庄地扶起跪在地上的谢雨疏，说道:
“不必行此大礼。”
他比小个子的谢雨疏很多，谢雨疏被他拉着，大病初愈，体力不支，有些失去平衡，软软倒在陆槐安怀里。
谢雨疏扯着陆槐安的衣袖保持平衡，还不忘闷声虚弱道:
“不客气不客气”像个小大人一般
卫翌看不下去，黑着脸插嘴道:
“应该说谢谢！”
陆槐安今天事务很多，停留了一会儿，交代了几件事就离开了
首当其冲的一件就是谢雨疏爹娘的安葬问题。
“我已托人将二位好生安葬，你若想念，可待身体好些，我派人陪你前去祭拜。”
谢雨疏听完，青紫的脸上带着怔愣。
卫翌看着他。
只见谢雨疏忽然扑倒陆槐安怀里吸了几下鼻子，又给他跪下磕头。
缠着绷带的小脑袋磕的咚咚响，又缩在地板上不愿意起来了
照顾他好些天的卫翌有些牙酸，很想骂这小孩儿，身体好利索了吗？就这么作践，想头上再添个破窟窿是不是？！
但碍于主子在这儿，小孩儿又是再感谢主子，轮不上他说些什么。
只能费了些力气拎着小孩儿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这小孩儿小手扣着地毯，扒的还挺用力
“你长地上了？！”卫翌教训道
小孩软趴趴的身体在他手上晃悠着，手上有点儿湿，像有雨滴落在上面。
卫翌低头看他，不由一愣。
只见谢雨疏双眼通红，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糊了一脸，苍白的脸色激动的得泛起潮红。
下意识往他趴过的地板上看去，明晃晃一滩水渍
“谢谢…谢谢主子”
孩子哽咽着对陆槐安说。
陆槐安看了卫翌一眼，卫翌连忙把人抱起来放在凳子上坐好。
那孩子还在握着拳头擦眼泪。
应该不会再随便下跪了，耽误主子时间还给我增加工作量……
卫翌瞪了抽抽搭搭的小孩一眼。
等谢雨疏情绪平复下来，陆槐安又说了，让谢雨疏安心现住在这里，还有他身体虚弱，卫翌会帮忙照料他。
卫翌面露不情愿，但还是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冷声应道:“属下遵命”
谢雨疏摇着小短腿安静地坐在一旁抠手指，坐在斜对角的陆槐安身上仿佛散发着柔光。
果真是个大善人。
谢雨疏小声说:
“谢谢主子，主子真好”
又又看了看面色冷硬的卫翌，谢雨疏谢道:
“也谢谢哥哥”
卫翌嫌弃地看他一眼，偏过头。
之后停留片刻，陆槐安便离开了。他时间并不充裕，拿出时间去看谢雨疏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等到晚间，被伺候着脱下华美的外衣，看着胸前莫名的污渍。
不同于白日刻意维持的笑容，此刻他狭长的眼睛里厌烦一闪而过。
随意把衣服搭在婢女手中木盘上，他轻声道
“拿去扔了吧”
“是”
少年虽才13虽，已经和比他年长许多的宫女身形一般高，冷起脸来看起来很有压迫感。
那宫女扶着托盘的手抖了抖，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另一边，半夜，又一次被吵醒，卫翌站在床边，脸色冷冰冰，看着鼓起一团的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在又一声瓮声瓮气的抽噎从被子内模糊传出时，他忍无可忍，单手抱着佩剑，另一只手抓住被子猛地一掀——
熟睡中的幼小身影蜷缩了一下。
看着闭着双眼，轻声抽泣的男孩，卫翌简直生无可恋:
果然又哭了……
半夜听见哭声，他还以为闹鬼了呢……
白天哭晚上也哭，哭哭哭就知道哭，明明是个小男孩，怎么就有这么多眼泪！
“呜，爹，娘……”
看着睡梦中，神色恐惧不安的的谢雨疏，卫翌冷着小脸，暗骂一声:
“丑死了！”
床上的小身体冷得开始颤抖起来。
看着谢雨疏头上的绷带，卫翌捏着被子，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哎——”
把蜷缩到床中间的人往上推了推，叫他枕上枕头，又给他盖上被子卫翌坐在床边，冷眼看着哭泣的谢雨疏。
“烦死了”他道。
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小孩湿乎乎的脸蛋，一会儿就有两只小手黏上来，白皙的小手指，抓住他的手。
卫翌皱着眉毛，神色莫名看了谢雨疏一会儿，冷声道:
“哥哥在这儿！”
“快睡吧。”
似乎是知道身边有人在，谢雨疏眉毛渐渐放松下来，呼吸平缓而绵长，没有再抽噎
卫翌穿着衣服，也倚在床边，抱着剑，闭上眼睛。
窗外，皎白的月亮正在黑夜中慢慢游弋着，宁静的夜晚悄悄流逝在熟睡的人儿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