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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尸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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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天空下,数十把白色油纸伞挨挨靠靠,慢慢移动着。
雨来得突然,直到现在,快到下葬的地点,冲击力极强的雨点仍密不通风地从天而降,举伞的人们胳膊都酸痛了,缩在伞在身形低矮的小姑娘们的膝盖都叫那肮脏的泥水浸没了。
行走起来,一片划水的声音,有个小姑娘被雨水泡得浑身发冷,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越走周边的空气越冷。
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感受,一个个子高挑,身材纤细的姨娘单手裹紧自己,忍不住道:
“这天气可真邪乎,青天白日的竟叫人浑身打哆嗦。”
说完,似乎想起队伍此行的目的地,她神色变得惊恐,向前窥去,只能隐约看到抬棺人被暴雨浇湿的衣料。
她向边上靠了靠,那被红布包裹,随着汉子行进,上下平稳起伏的棺材,在昏暗的视野中,映入眼底,她不由松了口气
自言自语道!
“也是,青天白日的,能发生甚么?何况还是高人给定的良辰吉日。”
其实不怪她胡思乱想,毕竟正值壮年,身体硬朗的陆老爷并非意外死亡,而是面目惊骇,横死在榻,听说死状极为蹊跷,手捂心口,双眼圆睁。
老爷平日除了姨娘们又不喜人近身,房内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有。
若不是洒扫庭院的仆役迟迟没听到老爷起身的动静,担心老爷身体抱恙,推门而入,见到那景象,大惊失色,差点被活活吓死,连滚带爬地通报全府。
全府上下人心揣揣,寝食难安,陆槐安身为府中唯一的男孩,自然承担起了给老爷办理丧事的事务。
为了安定人心,他还特意请人挑了个良辰吉日,定不会出乱子的。
只是,姨娘疑惑地想,怎么感觉队伍越来越慢了?
此时,与她相隔十多把伞的队头,暴雨在红布棺材上溅起水花,雨珠的击打声,盖过了某种隐隐作响的咯吱咯吱的刮蹭声,似乎有人在棺材里伸出指甲挠棺材盖子一般。
几人对视一眼,难掩惊讶,师父和他们说过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可没想到来的这样早……
没错,雨下起来没多久,这棺材里的人就开始闹腾了。
不应该这样早的,除非……
他们不动声色,交换眼色,显然想到了一起,除非让他执念集中的载体,就在附近!
几个壮汉感受到肩上的挑头似乎都微微颤抖,他们紧张又慎重地对视一眼,棺材上按着的手又多了两只。
昏暗的天色下,那红布像猩红的血液,流淌在木棺上,棺材底部,青烟缓缓散开。
……
“醒醒。”
正做着美梦呢,谢雨疏不耐烦地扭动身体,找了个更好睡觉的角度。
那声音消失没多久,衣服里突然伸进来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他温热柔软的肚皮上,谢雨疏被冻得一哆嗦,皱着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向陆槐安。
陆槐安单手抱着他,微笑着把手在谢雨疏衣服里抽出来,似乎抱累了,又换了左手抱着谢雨疏,他和颜悦色道:
“阿弟,你醒了?”
谢雨疏迷迷糊糊没理他,突然被吵醒,下意识皱着眉毛撇着嘴,转动脑袋,越过陆槐安肩颈,观察周围的环境。
一抹猩红撞入眼底,是装着陆槐安爹爹的那口棺材,被几个大汉或站或立围着,女人们也按着顺序排着长队守在旁边。
紧挨着那棺材,绿油油的草地上被挖出来个大坑,应该是用来放棺材的。
“哈啊——”
谢雨疏伸手打哈欠,张开的嘴被人伸手夹住,像小鸭子一样堵起嘴唇,他疑惑地看向笑眯眯的陆槐安
“唔唔唔?”干什么?
“阿弟,睡饱了吗?”
“嗯嗯”谢雨疏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看着他,陆槐安伸突然伸手,像摸小狗那样,摩挲谢雨疏睡得红通通的耳朵,谢雨疏开始躲了下,没躲开,于是继续打那个戛然而止的哈欠,打到一半不打了感觉怪怪的。
他听到陆槐安温柔道
“那么大雨声你都睡得着,我们雨疏真棒……”上扬的尾音听起来很是真情实感。
谢雨疏还不知道什么叫阴阳怪气,只知道又被陆槐安夸奖了,他显然有些开心,垂着眼露出一个小梨涡,软乎道:
“还好啦……”
因为陆槐安的夸奖,他的起床气全部飞走啦,他现在好高兴好高兴的,忍不住想撒欢,但对陆槐安他有些说不清楚的畏惧,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能太放肆。
小手环住陆槐安的脖颈,温热的脸蛋贴在陆槐安脸侧,谢雨疏脸有些红,自以为矜持地表示自己的心情。
头上被人摸了摸,谢雨疏把脸埋在陆槐安肩膀,似乎有些害羞。
伸手在谢雨疏柔顺的黑发上抚摸着,陆槐安直直站着,没有表情的脸上有几分阴沉。
小孩子真麻烦。
只是透着布料,都能感受到身上一团的温度。陆槐安伸舌头顶了顶腮,眼球冷冷地转动,像某种没有体温的冷血动物,手下是孩子温热的后颈,他勾起唇,温和道:
“阿弟,能帮我个忙吗?”
谢雨疏脸上,因为在陆槐安面前不熟练的撒娇而升起的羞耻般的热度已经消退,想也没想,他直接道:
“当然可以!”
被陆槐安抱着坐到一边的大石上,谢雨疏兴奋地晃了晃腿,他看到陆槐安在袖中掏出来一把匕首,双腿摇晃的幅度小了些,谢雨疏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
“陆大哥你拿这个干什么呀?”
陆槐安蹲在他面前,抬头看了看神情抵触的谢雨疏,晃动匕首微笑道:
“我需要你的血。”
谢雨疏心里有些害怕
“嗯……”
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干脆,陆槐安顿了几秒,才握住他的小胳膊,将白袖子撸上去,露出下面白皙细腻的皮肤
冰冷的刀柄贴在他胳膊内侧,陆槐安顿了顿,抬头微笑道
“如果怕痛,最好不要直勾勾地盯着哦……”
谢雨疏眉间挤出一点褶皱,小声答应,移开盯着匕首的眼睛。
陆槐安的手稳稳地拿着极其锋利的匕首,稍稍倾斜刀身
“唔……”
瘦弱的胳膊上瞬间出现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那一道迅速变红,鲜红色的液体凝结成珠,挂在上面。
听到人群隐隐的骚动声,陆槐安勾起嘴唇,正欲起身,拿着匕首的手背上,突然被什么温热的液体砸了砸。
动作一顿,他看向谢雨疏。
只见他的头低垂着,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
手指动了动,陆槐安还是没说什么,沉默地站起身,没有回头,拿着沾血的匕首,走向人群。
谢雨疏坐在大石头上,看着渐渐离开的衣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酸酸的。
把头垂得更低,他咬着下唇,吸了吸红红的鼻子,动作间几滴泪脱离眼眶,直直地坠下来,把自己的的衣服砸湿了。
“哭什么呢?”
谢雨疏动作一顿,猛地抬头,不是他想的那个人,是卫翌……
应该感到惊喜的,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笑不出来,愣愣地看着卫翌,嘴角抽搐,却像受到阻力似的扯不出个弧度来,他睁大眼睛,抑制着颤抖的声音,乖乖回答。
“没哭呀……”
脸颊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捧住,谢雨疏闭上眼睛,被人动作粗暴地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他听到卫翌冷冷的声音
“骗鬼呢?!”
“没有……”
卫翌换回了平日里的黑衣,浑身气压很低,他双手叉腰,看向谢雨疏,似乎又要说什么,但又一僵,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谢雨疏的胳膊,他吼道:
“谁弄的?!”
谢雨疏瑟缩一下,手腕被攥得很疼,他红着眼往外抽了抽手,纹丝不动。
“没谁的……”
他知道卫翌生气了,下意识小心的看着他,露出个笑来,然而卫翌不知道为什么脸色更黑了,手腕被捏得更紧。
谢雨疏疼得一缩,嗫嚅着嘴唇,因为自己要说的话,心里酸胀,眼眶又热起来,他小声道:
“我自己不小心划的……”
和卫翌那双黑沉沉似乎又怒火在燃烧的眼睛对视,谢雨疏喉咙有些梗,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因为心里别扭的情感,难以和他维系眼神交流。
偏过头,眼里的晶莹摇摇欲坠,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远处爆开一阵尖叫声,谢雨疏还没缓过神来,手臂被人大力甩开,他一愣,听到卫翌冷冷道:
“有能耐你一辈子别说!”
丢下这句话,黑衣身影抽出佩剑,飞身冲向传来哭喊的骚乱的人群。
而反应过来他的话什么意思,谢雨疏眼睛忽闪几下,那几滴泪珠还是落下来了。
他双手抓住衣服,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卫翌。
一阵难言的委屈和酸楚在心里炸开,蔓延到四肢,谢雨疏知道自己有些矫情,因为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所有人遗弃了,一瞬间,眼泪汹涌而出。
现在没有能安慰他的人,他又下意识不想自己的“丑态”被人看到,抖着腿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被泪水模糊的人群,他转身向身后的树林走去,鞋袜在走了几步之后,就被完全浸湿了,他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愈来愈远的人群,他想逃的远些,但又不敢走得太远。
垂下的胳膊上的蔓延的鲜血零零散散滴在雨水中,化成粉红一片。
陆槐安远去的背影和卫翌转身离开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他又想起的,卫翌曾说的,帮他打跑坏兽的话
他用手擦着不知不觉漫了满脸的泪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更加软弱地哭出声来,酸涩刺痛的心里矛盾地想
陆大哥不是怪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卫翌哥哥的主子,可我的手臂好痛,流了好多血
他无端委屈,眼前只有昏暗的沉默的树木,不知道跟谁倾诉,哽咽着小声解释道:
“唔……,你……,你不能教训他,但你们都能离开,呜……,只……,只留下我……,一个……,一个人。”
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肉麻,他又开始觉得自己不是个男子汉,卫翌先前让他感觉心里暖暖的话在他脑中模糊起来,尝试回想,只有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悄无声息地,一道防线在谢雨疏心里立起,听起来奇怪,他现在觉得记忆里的卫翌和陆槐安显得很陌生,似乎有什么东西,把他和二人隔离开来。
他有些要埋怨起卫翌来,可马上又厌恶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
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开心呢?
谢雨疏低着头,擦了擦鼻涕。
离远点……,就好了
这样,他们也高兴,我也不会这样伤心
在这一刻,他对卫翌和陆槐安产生了深深的防备和不坚定的埋怨
心中被一阵强烈的自责和空虚席卷,他捂着愈加堵塞的胸口想,我变成了爹嘴里的白眼狼
“我,我是小白眼,狼,唔……”
他靠在树边,泣不成声地蹲下,小胸脯剧烈起伏着
谢雨疏双膝跪在冰凉的雨水中,抱住潮湿的大树,他闭着眼流泪,在心里想,大树大树,现在只有你是我的朋友了
沉寂的树林,脸蛋通红的孩子抱着大树,哭得喘不上来气,他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大树…… ,唔……,你说……,你说!我是不是个小白眼狼,呜……”
沉默的大树依旧没有做声,小孩自己反驳道
“我,我才不是呢!”
小孩的胳膊紧紧环在树上,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潮湿的树干上蜿蜿蜒蜒流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胳膊上的血,还在缓慢均匀地向外渗出,一直没有止住……
一直到他哭累了,放空大脑,不再断断续续地想那些令人伤心的画面,在黑暗的小树林里谢雨疏开始害怕起来
但他一直觉得大树是他的朋友,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放心依赖的朋友,一阵风刮过,谢雨疏打了个抖,怎么这么冷?
身体有点没力气,他以为是哭累的,红肿着眼睛,摇摇晃晃地找到一块水不那么多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他才恍惚注意到,整个右臂几乎都被血浸染成了血红色
好多血……,怎么回事?好冷……
靠到一旁的大树上,他恍惚觉得有些温暖起来,谢雨疏脸上带着已经风干的泪痕,蜷缩在地上,靠着潮湿的大树,眼皮越来越沉,感到困倦起来
睡一会儿,我就……,睡一会儿
谢雨疏迷迷糊糊地想。
血红的手臂上,深红的血口变得狰狞起来,像一头蛰伏着的巨兽,似乎要张开巨口,将面色苍白,陷入沉睡的孩子,吞吃入腹。
这边,没有察觉不对,卫翌迅速按照计划,飞身至人群旁,冷眼掠过尖叫着四散奔逃的女人们,在看到某个身影时,卫翌眼神一凛,闪身至惊慌失措的女人身边,将人像货物一样拽到陆槐安身后
“啊啊……”三姨娘被甩到地上,发出一道痛呼,下意识想要大骂,但看到眼神冰冷的卫翌,急急止住了,只能恨恨地看向地面。
无视趴在地上的三姨娘,卫翌来到陆槐安身后,他和人群逆流着,显得格外镇定,卫翌恭敬道:
“主子,要现在开棺吗?”
陆槐安眯起狭长的眼睛,温和道
“不急,等我亲爱的姨娘们再……,跑远些……”
陆槐安转身走到眼带恨意的三姨娘面前,蹲下,被人吐了一口吐沫,陆槐安轻松躲过,听着地上的人不知死活道
“好你个小杂种……”
看着微笑着俯视自己的少年,她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恨声道
“我早该知道的,贱人的孩子,能是什么好种!”
头发被人揪起,紧接着一股巨力将她揪起,作势要砸向地面
“啊啊啊!!”
风声迎面扑来,三姨娘尖声惨叫
在碰到地面之前又被人拿捏着尺寸停下
三姨娘惊出一身冷汗,却听见少年发出愉悦至极的笑声
“哈哈哈哈”
三姨娘心有余悸哆嗦着嘴唇
“疯……疯子……”
陆槐安笑得直不起身子,五官张扬,他伸手把女人的头拽起,边笑边说
“姨娘啊,哈哈,您放心,我不会伤害您的”
在女人隐隐松口气的表情中,他以一种快到恐怖的速度,凑近女人,面色阴沉地歪头,声音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我只是想让您,还一笔……赊了五年的账,仅此而已……”
在女人惊骇的无趣表情中,陆槐安一抬手,把浑身哆嗦的人丢到一旁。
他直起身,恢复平日里端庄温和的表情,朗声道:
“开棺吧。”
卫翌点头,掠至棺旁,那几个壮汉正合力压着剧烈晃动的棺材
卫翌冷冷想,不知道的,以为里面栓了条狗……
壮汉对卫翌面生,虽说是跟在主子身边的人,但看起来就是个小少年,瘦削的身形,身高看着还没到自己肩膀……
“小兄弟,你能行吗?”他关心道
谁知道这个小兄弟只抬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
“滚开”
壮汉在那眼神中看到了势不可挡的锐利和经历过生死关头的镇定,他心里一晒,倒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阻止怒目圆睁想怼人的兄弟们,他挠挠头,憨厚笑道
“是……,是。”
无人施压,咚咚作响的棺材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卫翌拿着剑鞘敲了敲棺身,拉长声音冷冷道
“老爷,该出来了”
还是一片沉寂。
卫翌冷嗤一声,正欲强行破棺,陆槐安冷不丁说:
“我来吧……”
卫翌让至一旁,拿着佩剑呈防御状态,脊背微微隆起,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安静的棺材。
只见陆槐安拿着什么,将棺材敲得叮当作响。,
“咚咚咚……”
这次,那裹着红布的棺材骤然剧烈晃动起来,似乎有什么要破棺而出。
卫翌皱眉,抽出剑身,在一闪而过的寒光中,他看到陆槐安侧手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匕首,瞬时间心神不稳,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陆槐安……”卫翌咬牙道。
陆槐安背着身,看着那头身颠动的棺材,温和道:
“怎么了?”
只听卫翌冷声道:
“小孩儿的手,是你干的?”
陆槐安顿了两秒,突然好笑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要用他的血?”
卫翌深吸两口气,也不顾什么尊卑了,大声吼道:
“你需要那么多血吗?!”
陆槐安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厉,声音也冷下来
“你确定要现在,和我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回想起小孩儿胳膊上的划痕,又听见陆槐安的话,卫翌简直要气疯了,胸腔鼓动几下,他面无表情拔剑在自己胳膊上狠狠一划,骤然的刺痛叫他冷静下来,颤抖的手使劲握住刀柄。
陆槐安声音平静道:
“事成之后,我会补偿他的。”
说完,高高举起双臂
“铮——”
削铁如泥的匕首动如幻影,发出刺耳的破空声,以势如破竹之势,穿爆棺木,全根扎进厚重的棺材,同时,一阵凄厉的野兽般的嘶吼惊雷一般平地炸开。
陆槐安退后一步,勾起嘴唇。
“咚!!!”
数根尖长的黑色指甲刀锋一般扎开棺木。
“砰砰砰——”
紧接着棺板被大力掀开,只见一具手臂僵直的尸体双眼紧闭躺在棺中,他面色青白,宛如地府的鬼怪,隐隐可窥见生前风流俊秀的面貌。
男人胸口上插着一把只见刀柄的匕首,如同扎进了沙土中,竟滴血未流,在二人戒备的姿势中,他缓缓坐起,突然睁开双目,瞳仁竟然是全白!中间的一点是浓缩到极致的黑色。
“咯哒!”
尸体转动僵硬的脖子,两张相似的脸骤然对视。
陆槐安眼中的笑意扩大,他捏紧手中的匕首,开口道:
“爹,好久不见……”
陆槐安面色潮红,浓黑的眼球疯狂颤动,嘴唇夸张地勾起,脸上挂着极其兴奋的表情。
“咯,咯,咯……”
使劲捏了捏手指,克制自己冲上去,扎进那日思夜想着要杀死的人的脑袋的想法。
现在杀了他还太早。
那棺中的尸体却别过头看向某个方向,陆槐安双眼死死盯着他,那尸体仿佛在看着浑身紧绷,面色冰冷的卫翌。
陆槐安怔愣一秒,随即皱眉,不对,应该说,他看向的是卫翌身后的那片树林。
只见尸体鼻孔开合,像不同人性的野兽一般,在嗅闻什么味道,卫翌只见那尸体瞳孔突然缩成极细的一点,他浑身一紧,拔剑迎上去,拦下瞬间掠出棺材的尸体,那不通人性的男人嘶吼一声,看着拦在身前的剑,失去理智般,直接高高抬起爪子,从高处甩下,正对锋利无比的剑锋。
卫翌眉头一皱,在尸体的手被刀剑砍断之前,抢先一步,翻转身体退后一步,将剑背至身后。
那尸体竟然不再纠缠,着急似的作势就要继续走,还没迈出步子,披头散发的男人忽然仰天嘶吼一声
“吼——”
脚步骤然止住,青白的眼球低头看去,一把弯刀自他胸口穿过,几乎要将他半个身体划开。
陆槐安毫不留情拔出弯刀,眼中划过一道寒光,他彬彬有礼道:
“爹,怎的如此着急?还没和孩儿叙旧呢……”
那尸体高大的身体岿然不动,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依旧要往前走,陆槐安看了卫翌一眼,温和道:
“卫翌,揽住他,不用手下留情。”
卫翌点头,冷着脸就要冲上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冲过来,大张着双臂,挡在他面前。
卫翌把刀架在女人脖子上,冷声威胁:
“让开,不然我杀了你”
微微用力,女人的脖子出现一道血痕,可那女人仰着头,眼里蓄着惊恐的泪水,颤抖道
“不准,不准你们动老爷……,要,要杀就杀了我吧!”
卫翌眉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看向陆槐安,陆槐安微笑着点了点头。
卫翌冷声呵道:
“我没吓唬你,滚开!!”
三姨娘大睁着眼睛,脸上滑下两道泪痕,还是没移开,卫翌正要挥动手里的剑让这个女人身上出点血,好让她知道畏惧,三姨娘却突然被一双利爪猛地推开,头磕在地上,惨叫一声,接着不省人事。
高大的僵尸收回爪子,对着卫翌露出尖牙,嘶吼一声,似乎也要把他清走……
卫翌脸色一冷,正要冲上去和这僵尸好好缠斗一番,就听陆槐安突然开口道:
“放他走……”
卫翌听懂他的意思,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让开,他还没和僵尸过过招呢……
冷着脸和看起来悠然自得的陆槐安跟在僵硬行走的僵尸后面疾行,踏入树林的那一刹那,两人忽然对视一眼,面色一凛。
卫翌蹲下,伸手抠了些潮湿,在鼻尖轻嗅
他皱起眉,说到
“是血腥味……”
难道是姨娘们受伤了?
人群逃跑的路线清晰闪过,并没有朝向这边的……
不对!
卫翌脑中骤然一阵嗡鸣,他睁大眼睛,和陆槐安有些急促的声音撞到一处
“谢雨疏呢?”
陆槐安难得神色凝重,卫翌心里猛然一沉,他上前揪住陆槐安的衣襟,盯着转瞬间陆槐安又变得天衣无缝的表情,失控吼道:
“你他爹的!陆槐安,别告诉你没派人守着他……”声音里透着恐慌。
骤然被人一掌拍开,卫翌稳住身形,只看到在树梢跳跃的白衣少年的背影。
卫翌咬紧牙关,紧跟着闪身而去,嘴里尝到浓浓的血腥味,脑中闪过离开时,谢雨疏那双充满泪水和希冀的眼睛,心脏疯狂而不安地跳动着。
鼻尖萦绕着愈加浓郁的血腥味,无数可怕的猜想在脑中闪过
卫翌紧跟陆槐安,随着越深入越浓郁的血腥味,他心里的不安越积越多,卫翌抖着嗓子喊:
“谢雨疏——”千万不要有事……
终于,地上的僵尸停在一处,高大的男人跪在地上,俯下身体,似乎抱起什么人,卫翌看见僵尸身边的地上,一只熟悉的小鞋子飘在血水中。
他呼吸一滞,看到陆槐安微笑着,把剑噗呲一身插入僵尸背后,语气平和道:
“把他给我。”
“砰!”
脚下一滑,在树上摔下,跌到一片血泊里。
“唔——”
裸露在外的手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液,卫翌头脑昏沉,在那湿滑的液体里来回摔了几次,他抬起头,看到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幼小的孩子面白如纸,被僵尸两手托起,四肢了无生机地垂下,微微摇晃的血红手臂还在往下滴血。
“嘀嗒”
卫翌脑子嗡嗡作响
“我像一颗没朋友的小草……”
“我有朋友啦!”
“卫翌哥哥……”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捏住,猛地一缩。
爬到谢雨疏身旁,卫翌伸着剧烈抖动的手托了两次才把孩子冰凉的手托起来。
他语无伦次道:
“怎么这么凉……没事的,别怕……疏疏……”
小少年抱住小孩冰凉的身体,吧嗒吧嗒的眼泪在他脸上流下来。
“我说,把他给我。”
男人脖子架上一把弯刀,似乎转瞬间便能取人首级
僵尸毫不在意,只是伸出尖细的指甲轻轻将孩子被血粘成暗红的一缕缕头发拨到脑后,看着孩子熟悉的眉眼,僵尸断断续续嘶哑道
“琇琇……”
“我……带你走……”
说完一手推开谢雨疏身上的卫翌,一手猛地向后捅去。
在失魂落魄倒在地上的卫翌和闪身躲避的陆槐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径直抱起谢雨疏,以飞快的速度穿梭,鬼魅般掠过高低错落的树木,眨眼便消失不见
卫翌和阴沉着脸的陆槐安顺着血迹追上去,在一处洞穴里,发现了两人,准确来说,是一尸一人。
谢雨疏白着脸缩在僵尸怀里,那僵尸像动物一样正舔舐着他小小的手臂,手臂上的血都被舔掉,伤口似乎正在慢慢愈合,但想到找到人时,非同小可的出血量,恐怕也……
卫翌抖着手检查小孩儿的脉搏,陆槐安将脸轻轻贴在孩子胸口。
“噗通……”
时不时一声微弱的心跳传来,陆槐安愣愣地听着,卫翌突然行尸走肉一般,缩到角落里,沉默半晌,而后抱头痛哭:
“都怪我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卫翌精通药理,在他的反应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陆槐安抱紧谢雨疏,神色微微慌乱,他的脸贴在谢雨疏胸口,不是那般温热的体温了,变得冷冰冰
“……”
陆槐安把人放下,拿起弯刀,眼也不眨,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挥下
被一只青白的手掌拦下,陆槐安勾起唇地看着僵尸,柔声道:
“让开,这是我欠他的”
僵尸俯视他没有说话,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破损的声带嘶哑道
“这里…有……可以救,琇琇的……东西……”
“噗呲——”
边说,便将匕首拔出,活生生将自己的心脏整个掏出,递给陆槐安之后,僵尸顶着胸前的大窟窿,看着眼眶通红的二个半大少年,断断续续道:
“给……琇琇……,吃……里面的东西”
陆槐安伸手在冰凉的心脏里摸索着,用刀划开,拿出一个红色硬块
他把弯刀横在僵尸脖子上,盯着那张可恨的脸,眯起眼睛,危险道:
“你要是骗我,杀了你……”
僵尸只是看着枕在卫翌怀里的谢雨疏,开口:
“快些……给……琇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