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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拂心情蔓(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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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山麓以东十里,经过山脚一片村落后,沿着一条山路径入山林,在一条潺潺溪水之畔,有一座四周被青翠树林掩映的院落,叫做栖隐。此时,这座平时无人居住的院落已被青松门赁下。院落中几间彼此独立的房屋中,朝南的正屋床上,正躺着一个已经陷入昏迷多时的人。此人便是古山白。
古山白陷入昏迷已经半月,气息极度微弱,心跳轻不可触。若非被青松门掌门戚郑南用太青和息法将一粒十六珍救心丹,再次炼化为气状,直接从心口处送入古山白的心脉,暂时将其已被无数暗红肉线包裹住的心脏护住,古山白的心脏大概已经爆裂了。
但是,十六珍救心丹,因为十六种药材,都是极难寻到的珍稀灵草灵物,目前已经炼制好的仅有一粒,送入古山白体内后,效力每日都在消耗,也只能维持一个半月。而炼制一粒救心丹,在材料齐全的情况下,至少也需要半年时间,但古山白已经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何况,此种丹药,只能暂时护他心脏不会爆裂,但无法消除暗红肉线,随着肉线不断生长,他的心脏终有一刻,会衰竭爆裂。
在寂北荒地时,根本没有人会想到,今日此种情形会发生在古山白身上。对青松门所有人而言,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让人猝不及防,毫无思想准备,以至于很多人至今都不相信,那个修为深厚、人人敬仰的大师兄,就要身陨了?这是,开玩笑的吧!而且,这玩笑开得也未免太大了点!
这倒不能怪其他人都不相信此事,因为除了掌门戚郑南、掌事古越、六师叔苏亭真和戚云琳近段时间见过古山白,知晓其身体的真实状况以及怪病起因外,其他人都只是多多少少听说古山白突发疾病,已经卧床不起命在旦夕了。而且此时古山白已经不在青松门。在知道了治疗古山白怪病的特殊方法后,戚郑南便让古越在西山附近寻了僻静之所,将古山白转移到了栖隐小院。
古山白的身体,为何突然就恶化,然后陷入昏迷了呢?
事情还要从之前,众门派弟子离开寂北荒地之后说起。
门派弟子离开寂北荒地后,先集体去了趟黄杨派,想了解一下先行离开的几人情况。等到了黄杨派后,才知道,夜无虞和风启刀两人,在雪域时被灵鹿带走了,来到黄杨派治伤的,只有手臂被烧伤的两名弟子。
到了黄杨派后,掌门吴葛翁看了两人伤势,立即让弟子赶去雪杄山,寻来深山中特有的冰晶白泥,再配合其他炼制好的药膏,将两名弟子受伤的手臂,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原本还在不断疼痛的手臂,包裹上药膏和冰晶白泥后,瞬间沁入丝丝清凉,灼烧般的疼痛感顿消。但吴葛翁也告知两人,此种方法只能消炎去火止疼,促进伤口快速痊愈,至于被魔火烧掉的皮肉,却再也长不出来了,所幸二人灭火及时,否则,再延迟片刻,估计就要被焚骨烧筋,那样的话,这两只手臂就算是废了。两名弟子对此倒是已有心理准备,只道,以后手臂就是难看了些,但所幸是保住了,这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众人于是知道,魔火不但会循着生命气息而去,而且,一旦触及人身,燃烧速度极快,若不能及时灭火,短时间内就会令人尸骨无存,可谓十分可怕。也因此,众人明白了为何当年雪杄派的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之后,众人同黄杨派告别,各自返回门派。
此次门派弟子前往寂北荒地,虽未擒获两名邪修,但收获也算不小,不但发现了过去多年来,邪修的藏身之地和修炼之所,将寂北荒地存在的邪魔之气驱除殆尽,还亲眼见到了其中一名邪修,虽然此人自始至终戴着兜帽,未能看到面容。
古山白等人返回青松门后,同样,第一时间,便去向戚郑南复命,并大致说了此行经历。
当听闻夜无虞和风启刀提前众人一步,也去了寂北荒地后,戚郑南虽然面不改色,却还是倍感意外。他所意外的是,这两人明明非门派弟子,为何要冒险进入荒地?是为了历练而不惜以身犯险吗?
等议事堂中只剩下古山白和戚郑南时,古山白这才讲起许多之前未提到的细节。
古山白道:“原本,邪修设下的结界,我们是未能破开的。后面,是用了夜姑娘赠予的血,才破开的。”
戚郑南再次倍感意外,看着古山白,片刻才道:“此话何讲?”
古山白道:“邪修设下的结界,据说用的乃是雪菁家族的血禁术,除雪菁家族的血,不能破开。而夜姑娘,应该是雪菁家族的后人,所以,她的血,能够破开结界。”
戚郑南愣住了。
古山白继续道:“夜姑娘离开荒地前曾告诉弟子,她被邪修带走后,邪修曾同她说起,当年取了雪菁颜的一瓶血,但邪修并未亲口承认雪杄派消失一事与其有关。”
戚郑南突然想到,之前,众人自雪杄派遗址返回后,告知的信息:四十年前时任雪杄派掌门的雪菁颜,有一后人,名叫雪菁菲。不过刹那,雪菁菲和夜飞雪两个名字重合在了一起,许多事也瞬间清晰起来。所以当年,夜飞雪才会出现在雪杄山后山,想寻找进入雪杄派的途经。那时的夜飞雪,在他的帮助下,已经恢复记忆,想起了自己是谁。戚郑南只觉心中猛然一震。他怎么也想不到,夜飞雪居然是雪菁家族的后人,而当年他在雪杄山遇到她时,只当她同其他无聊散修一般,是想去雪杄派寻宝!一时间,戚郑南思绪纷乱,突然隐隐意识到,自己曾经以为了解夜飞雪,但其实,恐非如此。
许久,戚郑南才从失神中恢复过来,道:“这么说,那个姑娘,现在也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古山白道:“是的。估计邪修还同夜姑娘说了些其他的,所以,夜姑娘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会在离开前,将自己的血赠予山白,用来破除结界。只是,因为此事关系复杂,弟子在荒地时,还未同其他人道明原委,但用夜姑娘的血来破开结界一事,却是有目共睹。”
戚郑南心中暗叹一声,原本以为,已将此女送出青松门,此女现在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那么今后,各不相干,各自相安,也算是种不错的安排。但未想到,现在又出现意外,不想提及的人要被提及,不想为其他人注意到的人偏偏不可避免会被注意到。正所谓,世事不可控也,说的正是这样。罢了!姑且先走一步是一步吧!
“山白,此事你做得恰当。关于夜姑娘是雪菁家族后人一事,想来也是瞒不了的,也无须隐瞒。此事,稍后就由我同其他门派说明。至于其他事,既是还不为人所知,为师认为,保持现状比较妥当。”
古山白明白戚郑南之意,于是道:“好的,弟子明白。”犹豫了会儿,终是又开口道:“师父,弟子还要一件事想要请教。”
“你说。”
“倘若夜姑娘是雪菁家族后人一事为其他门派共知,那雪杄派遗址,今后可会交予夜姑娘处置?”
戚郑南打量着古山白,沉吟片刻,道:“关于夜姑娘是雪菁家族后人一事,从目前的情况看,其实只能算是一种推测,而无确实证据,就像,邪修所设结界乃是用雪菁颜的血所设,此事,目前也只是邪修的一面之词,而并无确证一样,只能作为推测以供参考,所以,关于雪杄派遗址的后续安排,应该不会有任何变化,山门前的结界暂时也不会撤掉。”
古山白虽有淡淡失望,不过,也知戚郑南所言不假,于是点点头,道:“弟子明白了。”但心中始终透着一分失落。这样看来,他再不能为小豆做些什么了。
戚郑南又问了其他一些问题,待见古山白似是有些疲惫虚弱的样子,终是道:“山白,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为师觉得你的脸色不大好。”
古山白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弟子身体无碍,只是,确实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了。”
戚郑南点点头,道:“好。不过,你且再等几日。待三门二派就此次寂北荒地一行进行讨论后,为师将接下来的事做一番安排,你就闭关吧。”
古山白点点头,道:“好的,师父。”
“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古山白说完,忍着心脏的剧痛,走出了议事堂。
议事堂中光线柔淡,走到外面,却是阳光明媚,明亮的光线使得古山白突然一阵眩晕,几欲摔倒。两名年轻弟子刚好从院落中经过,见到古山白神色异常,忙上前道:“山白师兄,你没事吧?可是身体不舒服?”说完,担忧地看着古山白异常苍白的脸色。
古山白忙道:“无事,只是气血运行突然有异,待我调理片刻便好。”说完,唤出灵剑,往云崖洞而去。
刚刚在云崖洞落下,古山白就急忙从怀中掏出丹药,服了一粒。待忍着疼痛走进莹石内洞,坐到云石台上后,再支撑不住,昏倒过去。
古山白醒过来时,已经是翌日傍晚。坐起身来后,只觉疼痛减缓了一些,于是又服了一粒丹药。这才盘腿坐好,用内视之法,查看心脏的状况。
这一看,不禁骇然。几乎整个心脏,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暗红肉线裹住。藤蔓般的肉线紧紧包裹心脏,使得心脏承受巨大压迫,跳动变得虚弱无力,功能几乎就要丧失。只要肉线再收紧一些,心脏瞬间就要爆裂。
不能再拖了,古山白想。等三门二派的讨论结束,戚郑南唤他去议事之际,就把自己身体的状况告诉他吧。想及自己就要辜负戚郑南的一番培养,辜负其他弟子对自己的期待,古山白心中透出淡淡的哀伤。又想及,自己最敬爱的师父,却用那样狠心的手段对待自己唯一喜欢过的姑娘,而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心中伤感愈重。
五天之后,戚郑南传来消息,将古山白唤了去。
这次三门二派的商讨,连续进行了三天,因为修行界已经几十年未曾出现过邪魔之气,以及明目张胆修炼邪魔之气的邪修。而这次出现的邪修,不但身份神秘,修为深厚,心狠歹毒,还可能同雪杄派的消失有关,这不得不说是最近几十年来,修行界遇到的大事,因此,大家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讨论。然而,讨论了一番,邪修的身份仍然不得而知,也无其他线索追踪邪修下落。最后决定,准备在修行界发布通告,集全体修行人之力,合力搜寻邪修下落。
至于雪菁家族后人一事,此事虽带来一些意外,但一来,由于此事只是推断并无实据,二来,当事人也就是那位夜姑娘,似乎也不准备就此事多说,未有任何表态,所以自荒地离开后,再未现身,所以,五人一致同意,此事暂且搁置不议,目前先集中精力搜寻邪修下落。于是,这件事最终并未在修行界激起太大水花。这也使戚郑南松下一口气来。
这天,戚郑南将古山白唤来,准备告知他接下来的安排,同时正式应允他闭关一段时间。
在议事堂中,再次见到古山白的戚郑南,大感意外。短短几日不见,古山白脸色更加苍白不说,整个人还隐隐透着内损之症的虚弱感,昔日周身溢动的灵力,已如枯竭沉寂下去般,静谧无息。未等古山白走到近前,戚郑南已经闪身到他面前,握住他的一只手腕,然后大惊失色:“山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古山白捂住心口,疲惫地说道:“对不起,师父,没有早一些告知此事。山白,就快不行了。请师父允许山白,前往云崖洞中,闭关身陨。”
戚郑南没有回答,只轻轻将古山白一带,古山白就落在近旁一张高背椅上。戚郑南运转功法,手指自额间引出一道神识,注入古山白额间,然后闭上眼,以神识为引,开启内视之法,将古山白的身体细细检查了一遍。待收回神识,睁开眼,戚郑南沉痛地看着古山白,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你为何不告知师父!”
古山白低垂双目,黯然道:“师父,这乃是山白命中之劫,避无可避,山白对此并无怨言,只是,辜负了师父的培养和期望,山白对此心中有愧。既是山白命该如此,山白不想惊扰任何人,只想静静离开。只是,在此之前,山白尚有一事相求。”古山白抬起头,看着戚郑南,道:“师父,小豆毕竟是您的女儿,无论她娘曾经做过什么,您都不应像那样伤她。山白只求师父,今后请一定不要再为难小豆,即使您不认她是您的女儿,也不要将她当作仇人对待。小豆的手筋已经断过一次,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请师父答应我,以后不会再伤小豆分毫。”说完,看着戚郑南,眼中的忧伤、痛楚、期待、失望、坚定,交织在一起,显露无疑。
这样的古山白,戚郑南还是第一次见,仿佛这时才真正看清了这个向来谦虚、恭谨的得意弟子心中从未熄灭过的火花与执着,以及,对他明显的质疑和隐隐的失望。
戚郑南禁不住后退一步,与古山白拉开一些距离,这才慢慢反应过来,道:“你说谁伤了那孩子的手筋?”
古山白眸光一闪,泪光盈动,道:“师父,小豆当日被送下山时,双手手筋已断,之后,迫不得已在西城乞讨为生。难道不是您将她手筋斩断的吗?您这样对小豆,是根本不想她再活下去吗?”
戚郑南大惊,道:“为师何曾斩断过她的手筋!山白,为师在你眼中,就是这般卑鄙无耻的人吗!”
古山白看着又惊又恼的戚郑南,带着困惑,缓缓道:“如果不是师父您做的,那究竟是何人所为?在青松门中,还有谁会那样恨小豆,恨到希望她别活在这个世上?”
戚郑南想到当日种种,心下一惊,一个猜测冒出心头,该不会是云琳那孩子……
古山白捕捉到戚郑南面色微变,追问道:“师父,您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做的?”
戚郑南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只道:“山白,现在重要的,不是追究此事,而是你的身体!我现在立即带你去月炉峰!”话毕,准备上前,将古山白带起。
古山白突然从高背椅上闪身移开,站在一丈距离外,捂着心口,看着戚郑南,眼中透着深深的失落,道:“无论是师父你,还是其他人做的,山白最不能理解的是,这样的事,居然发生在青松门。小豆,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但自出生伊始,就要承受您对她的厌恶,上天对她已经很不公平了。所以,无论当日是谁将她的手筋斩断,我绝不会原谅此人。师父,山白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山白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请师父允许弟子回云崖洞吧。”说完,古山白转过身,慢慢走向门口。
刚刚打开门,外面明亮的阳光照射过来的瞬间,古山白只觉心口遽然一缩,仿佛一只大手,将心脏握在手中,猛然一捏。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传来,古山白一口气未上来,眼前一黑,朝地上倒去。
戚郑南这才从惊愣中反应过来,闪身过去。
“大师兄!”刚刚来到院外的戚云琳,看到古山白出来时,还未来得及露出笑容,就见古山白突然倒下,惊慌之下,也已闪身过来。
戚郑南扶起古山白,来不及多说什么,带出一道白光,径往月炉峰而去。
戚云琳也立即驭剑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