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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拂心情蔓(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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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无虞和风启刀赶到栖隐小院,是在一个刚刚下过雨的午后。到了西山山脚,他们寻了户人家问了路,然后照着指引,在一片茂密青翠的树林中寻到了静谧的小院。小院靠近一条潺潺溪流,溪流对岸是片草地,穿过草地,又是茂密的树林。刚刚下过雨,林中空气清透湿润,草地鲜嫩翠绿,小溪流水丰沛奔腾。
两人无心欣赏风景,径直落在院门前。却见院门闭合,门上仍然落着锁,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可门头上的牌匾分明地写着“栖隐”二字。
夜无虞困惑地看向风启刀。风启刀将她轻轻一带,眨眼就越过院墙,落在了种着两株玉兰树,还有其他各种花草的幽静院落中。
刚落下,就从朝南的正屋中跑出一个人来,双方打了照面,看清对方时,均愣住了。
从房中出来的人是戚云琳。她听到有人来,以为是戚郑南或苏亭真,他们二人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一趟。却不想,居然是夜无虞和风启刀。
夜无虞看到戚云琳,虽然也微微一愣,却不是意外她会出现,而只是,想起曾经断她手筋的就是此人,心中不免漾起一丝异样情绪。倒不是怨恨,而是意外和诧异。她与戚云琳不算熟,甚至还未说过一句话。去彘奔险境时,虽然她们在一组,但也从未交谈过。那时的戚云琳,让人感觉骄傲孤冷,眼中似乎只有古山白一人。但现在的戚云琳,神色黯淡,形容憔悴,脸庞浮肿,眼泪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整个人透着浓重的哀伤。
夜无虞看了风启刀一眼,两人走上前去。
戚云琳愣愣看着两人,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直等两人走近,戚云琳才将目光放在夜无虞身上,嘴唇翕动,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夜无虞走上前,看看戚云琳,又看看她身后的屋子,道:“听说山白师兄突然病重,我们来看看他,他在里面吗?”
戚云琳的眼泪瞬间涌出,点点头,道:“在,大师兄在里面。”说完,身子侧开,让两人进去。
夜无虞和风启刀走进屋里,看到静静躺在左侧架子床上的古山白。夜无虞忙走过去。
古山白身上只穿着白色中衣,盖着一床薄薄的青色锦被,呼吸轻弱,形容消瘦,面色苍白,连嘴唇都已泛白,若非知道他还活着,乍一看,像是已经西去之人。
夜无虞只觉心中蓦然一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分明之前在寂北荒地见到的古山白,还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怎么短短时间,就变成了活力尽失,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生命气息极度微弱的一个人?夜无虞只觉一阵难过,眼泪随即涌出,连忙用手拭去。
“山白师兄怎会这样?怎么这么突然?”夜无虞说完,转身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戚云琳。
戚云琳流着泪,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古山白,然后看着夜无虞,一阵抽泣后,突然在夜无虞面前跪下,声泪俱下道:“夜姑娘,请你救救大师兄,请你救救他!我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我向你道歉。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无论如何,请你救救大师兄,请你救救他!求你了!”
夜无虞被戚云琳的举动惊到了,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她还从未被人跪求过。忙上前,想将她扶起来。但戚云琳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愿起来,只哭道:“请你救救大师兄,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戚姑娘,你别这样,有什么事,你先起来再说。”夜无虞急道。
旁边的风启刀看着戚云琳,心早已沉下去,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怪不得戚郑南要告诉夜无虞古山白病危的消息,他应该早料到无虞定会来探望古山白。
夜无虞无法将戚云琳劝起来,于是朝风启刀看过来,带着求助的眼神。
顾忌戚云琳的女子身份,不便有身体接触,风启刀于是上前劝道:“戚姑娘,你先起来,古道友毕竟还在这里休养,在此哭闹实为不妥。有什么事,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切莫打扰了病人。”
夜无虞也忙道:“就是,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别吵到了山白师兄。”
戚云琳这才点点头,慢慢站起来。
夜无虞看了风启刀一眼,然后跟着戚云琳走出了屋子。
戚云琳领着两人来到侧厢的一间屋,进屋后,看着两人,犹豫着说道:“夜姑娘,此事,可否单独同你谈?”
夜无虞道:“风启向来与我亲密,有什么事,戚姑娘但说无妨。”
戚云琳心头一惊,这才意识到,她要请求夜无虞做的事,对二人会意味着什么。可是,她还能怎样呢?事情由她而起,现在除了请夜无虞救古山白,便再无其他办法了。戚云琳垂下眼眸,道:“还是,先单独同夜姑娘谈比较好。”
夜无虞只得转身同面色凝重的风启刀道:“风启,要不,就请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风启刀看了戚云琳一眼,终是点点头,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两人在桌边坐下。
“好了,戚姑娘,你说吧。先前你让我救山白师兄是什么意思?山白师兄是怎么了?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他吗?”
戚云琳这才抬起头,流着泪,道:“夜姑娘,现在只有你能救大师兄了。你可以怨我恨我,让我做任何事,但我求你,一定要救救大师兄。”
夜无虞困惑道:“山白师兄,究竟是怎么了?”
戚云琳无法直视夜无虞坦荡真诚的目光,再次垂下双目,酝酿片刻,才开口说道:“大师兄的体内,现在情毒蔓生,很快就要心脏碎裂而亡。此事皆因我而起。五年前,为了将你赶出青松门,我曾给大师兄下了拂心花动情水。此种药水,无色无嗅,能引发人心中的情念,从而做出越矩之行。我当时的本意是,借大师兄对你动情一事,让爹对你动怒,将你立即赶出青松门。却不想,服了拂心花动情水,引动的情念若是不消,就会变成情毒,淤积在心。刚开始,大师兄的心口只是经常莫名疼痛,但后来,情毒开始蔓延生长,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将心脏全部包裹住,任何方法都无法消除。先前,大师兄都是靠大量服食丹药遏制疼痛,才瞒过了大家。现在,若非是用青松门的十六珍救心丹暂时护住心脉,大师兄恐怕已经……已经……”戚云琳已经泣不成声,后悔加愧疚,使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夜无虞已经愣住了。往事历历在目,许多当时觉得异常的事,瞬间都清晰起来。原来,那天古山白突然表现出的异常举动,乃是药物所致;而戚郑南突然出现,暴怒无比,也并非意外;而之后,戚云琳定是趁她昏迷之际,悄悄来到云崖洞,将她的手筋斩断,以至于,这件事,当时除了戚云琳,再无人知道。
原来如此。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屋中只剩一片静默。
屋子外,风启刀双手抱于胸前,静静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的一切,同样倍感沉重。先前,她们只是让他出去,关上门后,亦未设置结界,他就索性未走远,站在门外,静静听着屋内的对话。
过了一会儿,夜无虞看着因自责羞愧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的戚云琳,尽量平静地说道:“当初,你是因为知道了我是谁,因为我娘同你娘之间的事,所以恨我吗?”
戚云琳点点头,道:“是。还因为那时大师兄跟你走得太近,所以怨恨你。”说完,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道:“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我,实在面目可憎。现在,不仅是我对自己,就连我爹,对我也是失望至极。若是大师兄还能醒来,我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但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只想弥补我当日犯下的错。”
夜无虞了然,现在话说开了,心里反倒感到一丝释然,然后问道:“现在还有方法可以救山白师兄吗?具体是什么方法?是要我做什么吗?”
戚云琳拭了拭眼泪,犹豫片刻,道:“是的。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大师兄,只是,只是……”戚云琳突然觉得接下的话难以启齿。原来,要将那些话同毫不设防的夜无虞说出口,真是太难。可是,她不得不说啊。除了她,还能让谁来开口呢?眼泪又不停地落下来。戚云琳终是道:“大师兄心中生出的情毒,皆因当日被药物引动情念所致。要解此毒,只能使产生的情念获得满足,这样,情毒失去赖以存在之基,大师兄就会没事了。这也是为何,此毒只有你才能解,只有你才能救大师兄之故。”
夜无虞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满足情念?我要如何满足山白师兄的情念?”
这时,房门突然被风启刀轰然推开。风启刀阴沉着脸,走进房中,压着心中的意外和愤然,对戚云琳道:“既然姑娘想要弥补当日犯下的错,今日为何又要将他人牵扯其中让他人代之受过!戚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那样的要求对无虞意味着什么吗!无虞,我们走!”话毕,拉起夜无虞,就往屋外走去。
“风启,你怎么了?你等等!风启!”
来到院中,夜无虞才挣脱开风启刀的手,刚想开口,却见风启刀深邃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带上沉重的哀伤。
“风启,你为何……”话还未说完,夜无虞突然明白过来,何谓满足情念,顿时惊愣在了原地。
“无虞,跟我走吧。”风启刀扶着夜无虞的双肩,沉痛地说道,“我们离开这儿吧!”
夜无虞却整个人已经失了魂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无虞!”风启刀再次唤道。
夜无虞看向风启刀,遭受意外的眼神,满是茫然无措,已经黯然失色,然后突然后退两步,与风启刀隔开了一些距离。
不过两步而已,风启刀却感到一阵慌恐,仿佛那是会从此失去夜无虞的两步。
“我要静一静。”
夜无虞说完,运起修为,驭气而去。
“无虞!”
风启刀站在原地,看着瞬间消失的身影,怅然呆立在院中,只觉心中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戚云琳站在房门口,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流着泪,紧紧咬着嘴唇。那一刻,她终是感到,做了这所有事的自己,像一个魔鬼。
***
半夜时,风启刀才在一处山崖边,寻到夜无虞。
夜无虞独自站在崖边,凝视着前方暗寂无星的深沉夜色,身影看起来孤单无助,弥漫着无边萧索。垂在身后的发丝,被阵阵夜风轻轻带起,越发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孤寂。
风启刀不禁悲从心来。刚想走上前,却又止住了步伐,只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前方形单影只的背影。
夜无虞沉默地站在崖边,像是入定般,已经很久没有动了。若是可以,她真想纵身一跃,往身前的悬崖跳下去,那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一了百了了?不用面对这么艰难的选择!若是可以,她宁愿此时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生命垂危的人是自己。是的,若是可以,她宁愿此时将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古山白。在这件事上,她无论怎样做,总会有人受伤,根本无法顾及所有人。她心里十分清楚,虽然现在占据她整个心的是风启刀,但她亦无法眼睁睁看着古山白死去。若是她不救古山白,那她的余生,定会活在无穷无尽的自责中而终生难安。但倘若她选择救古山白,那又怎么对得起风启刀?甚至,她可能会失去他!
夜无虞面对沉寂夜色静静站着,心中透着无边的悲哀和感伤,生平第一次,意识到人生竟然会有如此两难的困境。而她,究竟又该怎么做呢?
当风启刀慢慢走上前去,从背后圈住她时,夜无虞的身体随之一震,忍了很久的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然后才渐渐放松下来,任由风启刀静静抱着她。
两人站在寂静的崖边,面对无边的夜色,许久都没有说话。
时间慢慢过去。
终于,夜无虞幽寂清晰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对不起,风启。我做不到看着山白师兄就这样离开。我做不到。对不起。”说完,泪如雨下。
风启刀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闭上了眼。
许久,风启刀才轻声说道:“我知道。”然后将揽着夜无虞的手,又收紧了些,像是担心此时若是他稍微放松一些,眼前的人就会从此消失。
天明后,风启刀将夜无虞送至栖隐小院外。他不打算进去了。两人面对面站在树荫下,第一次觉得氛围尴尬,都在刻意回避不去看对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风启刀开口道:“无虞,我会在附近等你,到时候,你用幽晶石蝶能寻到我。”
夜无虞沉默着点点头。
风启刀终是抬起头,最后看夜无虞一眼,然后闪身离开了。
夜无虞在幽静的林中站了一会儿,才往院落中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