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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王权和土地 ...

  •   相里勤两天就把实验用的曲辕犁做出来,带着弟子们去田间实验。这种曲辕犁便于深耕,且轻巧柔便,利于回旋,配合耕牛,更快更方便操作,健壮的妇女也能操作,很多弟子看到后纷纷提出要带着曲辕犁去山地水田试一试。

      相里勤说:“是该去,然而要是咱们私自带着去试,大王震怒,后果不是你我能想到的,还是报给大王,等大王安排官吏去试一试吧。”

      墨家弟子们不再说话,以前有人不满,然而这种人要么逃走要么违反了秦法被流放,活下来的人都知道闭嘴。

      相里勤为了曲辕犁的推广去拜见秦王政,在曲台殿的大门前等候的时候,看到一群寺人抬了一些被摔碎的陶器和散落的竹简出来。相里勤知道,里面必然有人惹得大王震怒,只怕有人要为此丢掉一条命了。

      门外等候的官员们都静悄悄的,日夜守候的侍卫沉默无言。过了一会赵高出来,对相里勤说:“相里勤,大王宣你进殿。”

      相里勤立即低头弯腰,进门后里面铺的是地板,他脱了鞋子,穿着足衣(袜子)躬身低头小步快走趋步上殿。大殿上铺着筵席,筵是衬在下面的一层,席是铺在上面的一层。子央两次进入大殿都没脱鞋,她都没这个意识,虽然知道“剑履上殿”这个词,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生活中没遇到过,一时半会真的没留意。

      相里勤跪倒在筵席上拜见秦王政。

      秦王政此时仍然一脸怒意,他气极了,离开座席在桌子前走来走去,怒气无处发泄,正在咬牙切齿。

      相里勤一直跪着,直到秦王深呼吸把自己的怒意压下去后,走回到桌子后面在坐枰上正坐,语气温和地对相里勤说:“免礼。”

      相里勤从怀里把子央画的图纸拿出来,双手举过头顶,让赵高送到了秦王政跟前。在秦王政查看图纸的时候,相里勤说:“前日蒙公主看重,赐予了一张图纸,臣带着下属和弟子做了出来,此物名叫曲辕犁,今日耕地二十余亩,非常好用,请大王向天下推广。”

      种地是大事,是和祭祀战争一样大的大事,秦王政顾不得生气,立即把身体前倾,问道:“果真好用?”

      “非常好用,和纸,不,比纸都好用。纸这种东西,黔首很难用到,都是贵人们买去消遣,而曲辕犁能让天下黔首受益,”相里勤说完再次跪下去:“请大王向天下推广。”

      秦王政低头看了看图纸,他摸着图纸,慢慢地说:“寡人要亲自看到曲辕犁好用,赵高,让蒙毅找块田,寡人要看着黔首犁田。”

      赵高应声连忙出去找蒙毅传令,秦王政说:“慢,派人跟子央说一声,寡人带上她一起去看。”

      “喏。”

      秦王政对相里勤说:“若是真的有用,且真的如你说的那般,秦墨当居头功。”

      相里勤立即伏身趴在地上启禀:“头功属子央公主,臣等不敢居功。”

      秦王政微笑起来:“她自然有功,你们的功劳寡人也记着呢,咱们大秦有功必赏。你去准备一下,希望曲辕犁真的让寡人大吃一惊。”

      相里勤退下,秦王政低头看图,随后他抬起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脸色变得温和起来:“我大秦受到玄鸟庇佑,必会千秋万代。”

      兰林殿,子央正拿着一根布带量自己的腰围,在大秦的日子里,哪怕有肉吃,生活质量比黔首们强多了,她还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胃,今天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腰围又细了点,觉得自己要被迫减肥了。

      她听完扇的话,转头不可置信地问:“什么?阿父让我和他一起出宫,还坐一辆车?不去不去!”

      扇着急起来:“公主,这是大王亲自吩咐的,不去不行啊。”

      “那我不和他坐一辆车。”

      扇可不敢答应:“公主,除非大王亲口说,要不然谁都改不了。”

      “你说得对,我去找他商量。”子央随手用布带把自己的腰束起来,急匆匆往曲台殿去了。

      通往曲台殿的复道前,子央看了看,白日的复道就是木头走廊,光线还好,她深呼吸一口气走进去,小跑出了复道,噔噔噔跑到了曲台殿的磁石门前。

      这里有很多等候的大臣,子央直接找到蒙毅,说道:“请进去通报,就说我要见阿父。”

      蒙毅皱眉想了一下,说道:“公主,随臣进去吧。”他说完把兵器解下递给了下属,带着子央进门。

      进门后有一片铺着木板的空地,子央直接踩着木板去摸门,她压低声音问低头脱鞋的蒙毅:“毅,这真的是磁石做的?真的是为了把夹带进大殿的兵器吸出来。诶,你脱鞋干嘛?”

      知道你天天在这里站岗,知道你是始皇帝心腹,知道你比别人在这里放松,但是你不能脱鞋啊!

      蒙毅叹气:“公主,您也该脱去履。”他指着旁边的一个小架子,“您的履放这里。”

      他说的是履,子央一下子想到了,汉之前确实是要上殿脱鞋的,甚至权贵之家屋子里铺着席子,客人进门也是要脱鞋的。

      “哦,哦哦!”子央后知后觉,立即决定入乡随俗。

      她左右看看:“我坐哪儿脱?没凳子?我蹲那里脱吧。”她跑去架子边,因为她穿的鞋子简单,没有拉链没有绑带,扶着墙壁弯下腰直接脱了一只放架子上,这时候赶来给她脱鞋的寺人呆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蒙毅对寺人摇摇头,寺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子央把鞋子放架子上,跟蒙毅说:“这里还有地方,你也放啊。”

      蒙毅的表情就显得一言难尽:“臣……那架子是给公主和公子们用的,臣不配。”

      子央看看小架子再看看他,这才留意到门边阴影里有一排鞋子,排得整整齐齐。放鞋子都放出等级了,真封建!

      “走吧。”

      蒙毅跟上子央,往里走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有人说:“齐国丞相后胜已经没用了,齐王建在调动大军陈兵边境。那么多金银珠玉送给后胜,就是养条狗也该和咱们一条心了,那后胜还在骗咱们说能笼络齐王建,不说一句真话,却一次比一次胃口大。大王,如今后胜没用了,不如?”

      另一个声音说:“不行,现在不能杀后胜,大王,后胜还有用,齐王建本就是个昏庸的国君,耳根子软,哄骗齐王建还需要后胜出力。”

      先前的声音说:“大军一到,齐国化为齑粉,后胜的那点谗言有没有都一样。”

      后面的声音说:“此言差矣,齐国富庶,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最好,一旦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齐国的盐谁来煮?齐国的丝绸怎么运到咸阳?”

      大殿上安静下来,秦王政稍微尖利的声音响起来:“先留后胜一条命,再派使者去齐国,告诉齐王建,秦齐这么多年风雨同舟肝胆相照,寡人不会害他,寡人的儿子扶苏也不会害他,明年寡人要立扶苏为太子,请他派遣使者来观礼,只要两国如往常一般相安无事,秦不会攻齐。”

      大殿上响起一阵整齐的“喏”。

      子央发现,秦王政得到了秦昭襄王的真传,怪不得秦王这个群体的名声不好,原来是真不好啊。

      这时候一群大臣出来,打头的就是李斯,李斯看到子央,微微拱手算是打招呼了,后续的大臣们也都拱拱手,路过子央后往门口去。

      蒙毅进去通报,子央在看那些大臣的背影,听到背后秦王政说:“吾儿来了,快让她进来。”

      子央转身进去,一群寺人长在收拾坐具,秦王政说:“子央,坐阿父身边来。”

      赵高立即把没拿走的坐枰端着往秦王身边放,秦王政说:“换了,换螺钿玄鸟的来,子央喜欢精巧华丽的东西,再把那套点螺的杯子拿来给她用。”

      赵高立即放下坐具跑去找东西,子央说:“阿父,不用这么麻烦,我来是有事儿要和阿父说,刚才扇说您要带我去看相里勤耕地?”

      秦王政对蒙毅挥手,蒙毅告退,这时候坐具已经收拾好拿下去了,有侍女送来杯子,是青铜的酒爵,杯子里是一杯浑浊的酒液。

      子央接着说:“我不想去。”

      秦王政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子央,说道:“要去,农家的在去年就带着著作来到了咸阳,一直想尽办法要把他们的著作送到寡人面前,眼下就是个机会,让他们推广曲辕犁。”

      “那就让他们推呗,您去就行了,为什么要让我去?”

      这时候赵高捧着坐枰进来,放到了秦王政身边,秦王政端着酒在喝,子央提着裙子跪坐好,对秦王政说:“阿父,用吉金不如用陶,用这个东西日后必然金毒入体,真到发作的时候神仙难救。对了,您也别吃金丹了,那玩意就是剧毒!”

      秦王政笑着说:“咱们世代用吉金,也没听说有金毒,放心吧,阿父能长寿。”

      侍女端着两只杯子进来,赵高接了托盘来到桌前,在子央面前放下两只杯子,其中一只是空杯,一杯装的果汁。

      杯子是黑色大漆,上面有那个贝壳碎片拼成的玄鸟,子央把酒倒进空杯里,对秦王政说:“阿父,这杯子你一只我一只,可好?日后不要用基金了。”

      “吾儿这么说,就听你的。常用的陶杯今日因为寡人生气被摔坏了,正好有漆杯用。赵高,日后寡人就用这个了。”

      赵高在一边俯身应喏。

      “阿父,咱们说回刚才的话,我不想去看耕种。”

      “不可,你是必去的,寡人的安排不会出错,你不是一直想让寡人夸你是麒麟女吗?你不去,没功劳,寡人怎么夸你?”

      麟子这下真的反对不起来。

      “那,那去也行,我要换一身短衣,然后骑牛去!”

      秦王政看她了一眼,突然笑起来:“吾儿聪慧,就该如此。去吧,回去换衣服,阿父让人给你准备好牛,等会就走。”

      子央抓起杯子一口气喝干了果汁,带着自己的杯子跑了出去。

      秦王政看着她的背影,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下,对赵高说:“今日寡人生气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喏。”

      “准备衣服去吧。”

      赵高转身回去给秦王政拿出行要穿的衣服,和子央换短衣不同,秦王出行穿的衣服繁复隆重。大殿上空荡荡的,虽然是白天,还要点油灯照耀宫殿,在油灯的火焰闪烁之间,秦王政冷哼一声,随后自言自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哼,芈楚永远都不能复楚。”

      子央跑出大殿,扇在后面追着,子央咚咚咚冲进复道,扇在后面小步快跑。到了兰林殿的范围,子央对侍女们喊:“快把你们的衣服借我穿一穿,我要去骑牛。”

      她也不是白借衣服,会把自己的丝绸裁剪一些给侍女,算是租衣服和对方洗衣服的报酬。侍女们动作麻利的帮着她换衣服,扇不停的催人跑去找公孙造,让他给跟随子央出行。

      子央收拾好后,公孙造来了。子央小跑下了台阶看到一头牛在台阶前反刍,就跑去问:“这是给我坐的牛吗?”

      公孙造伸出手:“臣扶公主骑牛,大王的车架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子央爬上牛背,公孙造跟在一边,子央想起“公孙”这个称呼,和公子一样,公孙是特指某一类人,公孙造必然是某个公子的儿子。

      子央问公孙造:“造,你给我驾车太委屈了,你想过上战场获得军功吗?”

      “公主,我父子是隶且臣。”

      子央了然地点头,他父子是五国权贵,国灭的过程中被抓来当奴隶,虽然是奴隶,但是他们父子的处境显然属于比较好的那种。而上战场获取军功,与其说是秦人的义务不如说是秦人的权利,隶妾臣是不能在摧枯拉朽的灭国之战中去分割秦人军功的。

      秦也自称是玄鸟的子孙,和商的关系密切,商朝末年的牧野之战吃败仗导致国灭就是因为奴隶倒戈,所以秦对奴隶非常警惕,特别是在灭国之战中,秦不敢吃一次败仗,一旦秦在某一国的抵抗中败下来,以前的战果就会分崩离析,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六国权贵成为奴隶后,不可能被光明正大地放入灭齐的队伍里抢夺军功。

      扇也跟在牛身后,听到子央和公孙造说话,就想起了景美。

      扇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楚国和秦国比为什么输掉了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就是因为秦乘着灭韩灭赵灭魏的大胜,上下一心,势必要把楚这个硬骨头啃下来,但是在这关键时候,楚国的屈、景、昭三家还互相内斗,项燕带着大军在前面饿着肚子打仗,数次催粮草,这三家握着粮食谁都不肯给大军调拨,最后楚军大败,三家也一下子从贵人变成了奴隶。

      屈、景、昭这三家的子弟从来只看眼前两寸宽,景美以为他攀附上公子就能有好日子过。

      他做梦!

      扇在心里骂景美不识好歹,他能得自由身还是因为他救了公主,不思怎么报答公主却一门心思巴结公子,看来景氏的弟子经过了国灭家破宗庙毁坏还没学会看得长远。

      牛行到秦王政的铜马车旁边,秦王政在车里问:“吾儿,你真不和阿父坐一辆车?”

      子央摇头。

      秦王政对驾车的赵高说:“走慢点,等等公主。”

      于是车子出了章台宫,队伍缓慢地走在驰道上,好在章台宫附近就有荒地,蒙毅找的荒地就在章台宫边上。

      一番见礼后,农家的人来拜见秦王政。

      秦王政跟子央说:“农家有很多大贤,推崇‘农本商末’、‘顺民心,忠爱民’、‘修饥馑,救灾荒’、‘君民并耕’‘市贾不二’。”

      子央觉得这主张有点耳熟,这不是后来那些皇帝们常用的“劝农”“劝耕”,带着表演性质的“春耕礼”的原始版本吗?所谓的“士农工商”不也是“农本商末”的变种吗?

      合着农家的主张被儒家借去了啊!

      农家既然见到了秦王,自然要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要求和自家学派的主张。农家的要求就是要有一片土地用来耕种,要有一间房子居住。

      这要求不算什么,如今秦王政马上要富有四海,爽快地答应了。

      农家提出“天时、地财、人力”的耕作模式,秦王政能接受,甚至答应会在秦国践行这种耕作模式,但是对方说君民并耕,这一点秦王政就不认同了,接受不了一点。

      总体而言,和外面传言中秦王都是大流氓是吃人暴君这种传言相比,此时温和好说话对农家礼遇的秦王比东方六国的国君还像个贤明国君。

      流浪了许久,身为农家子弟却没有一块属于自己耕田的农家众人立即同意留在咸阳耕种。

      最后农家和秦墨两家的弟子把曲辕犁套在牛背上一起犁地,当犁头划开土地,土壤翻在一边留下一道沟后,跟随而来的大臣们都纷纷议论了起来,当牛转回身,曲辕犁灵活地调转了方向再次翻开土壤时,众人议论声大了起来。

      这曲辕犁确实好用,虽然不知道在山地效果如何,在平地上已经足够好了。

      秦王政走到地头,弯腰捧起一把土,湿润的泥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手上。他一时感慨万千。

      先祖非子因为养马有功得到了一片封地,开辟了嬴秦,然而封地不足五十里。襄公在某个夜里冲进镐都救驾,在护送周天子去洛阳的路上得到了岐山以西的土地,然而这片土地上到处是西戎,终其一生,襄公都在和西戎作战,直到他死都没能拿到这片土地。

      从襄公开始,一代代嬴秦子孙都在努力追求更多的封地,马上,马上周天子的天下就属于嬴秦了。

      他低头看着土壤,心里想着:先祖非子肯定想不到,有一日他留下的不足五十里的封地能大到囊括天下!

      “子央,”秦王政轻轻地叫了一声,子央凑上去:“阿父?”

      “跪下对着这片土地磕头。”

      “啊?”

      “我们秦人生于斯葬于斯,没有土地,我们嬴秦还在寄人篱下,还在到处流亡。”

      子央明白国人的恋土情结,心里有疑问:为什么是我跪?你跪不是更合适吗?

      好吧,她也是生于斯长于斯最后葬于斯,厚重的大地埋葬过历朝历代人,大家最后在大地的怀抱里融为一体,如果她回不去,希望能在大地的怀抱里见到爸爸妈妈。

      晚风吹起旌旗,布料在风中翻滚,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现场很安静,所有人都垂手站立表情严肃,场合庄严到似乎在祭天地。

      她很认真地跪下,对刚翻出来的土地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王权和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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