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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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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亲的时候,父亲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我脱口而出“随便什么人”,然后被娘打了一耳光。
这大概是我娘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的话做出反应,但是并不值得高兴。
“怎么可能什么人都一样。”她冷冷地说完这句,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然后像是被吓到了,惊慌失措地跑了。
好笑,被打的没被吓到,打人的被自己吓跑了。
从我记事开始,母亲就对我并不亲近。
不记得是四岁还是五岁那年夏天,京城的天又干又热,母亲却披散着她那头缎子一样的长发,呆呆地站在廊下,看着外面自言自语:“京城的天真热啊,不知道江南如何。”
没有人敢劝她进房间,而当时的我迫切的需要来自母亲的关爱,所以大着胆子接下了一句:“阿娘,江南有多远啊,我带你去好不好?”
她没有理我,似乎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回应,只是默默地站着。
最后是下了朝的父亲将我们通通呵斥了一顿:“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夫人的身体怎么禁得住站这么久!”
他甚至没发现一旁被他呵斥和指点的我其实是他的女儿。
母亲认不出,他也认不出。
那时候看着他把母亲扶进放着冰鉴的卧房,我忽然看到被扶进去的不是母亲,是一只美丽的雀鸟。
它在哀婉地唱着无名的曲子,幽幽怨怨、断断续续。
可是我知道这是错觉,因为爱鸟如命的父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驯养过鸟类了。
是的,那只是夏天太过炎热的幻觉。
旁人眼里,母亲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好命。六品文官的家庭出身,攀附的大官丈夫矢志不渝,爱她重她,身边没有姬妾,哪怕后来生下一个女儿就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丈夫也并无二话。
可是,从我记事开始,她就没有开心过。
她在京城没有社交,没有朋友。女人们同情她,怜悯她,妒忌她,唯独没有人能伸出手拉她一把。
直到我七岁之前,我也没有。父亲养孩子漫不经心,愿意给钱、愿意时不时带点小东西派人送过来,但是很吝啬于亲自过来见见我。
七岁以后,我要说长相这东西确实很神奇,之前人人都说一眼就知道这是我爹的孩子,后来长开了,人人都说一眼就能明白谁是我的母亲。
于是我头一次被带去父亲的书房,这个陌生高大的男人看了看我,做出一个决定:“给她请几个夫子,教教她乐理和女德,京城里小姐们有的,她也得有。”
照顾我的嬷嬷喜笑颜开,所以我以为我爹给的,一定是好东西,所以点了点头。
骗子!他们上门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都是骗子!动不动打手板子,让我顶着碗不许动的,能是什么好人!
所以我爬树翻墙,摔进了娘住的院子。
娘坐在门槛上,披散着长发靠着门,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我也讨好地笑着看娘,然后她换了一边继续靠,没有要赶走我的意思。
于是,第二天我也来了。
有一有二,自然一生二二生四,天天来,时时来,每次都是直到爹回来了我才再爬上娘院子里的假山,上了墙越过树,窜下来。
时间久了,居然爹也一直不曾发现。夫子们或许一开始还会恨铁不成钢,但是发现我爹也不管我,于是乐得清闲。
来的次数多了,娘也开了口:“不想去?”
我点点头,于是她也点点头,她的丫鬟姐姐忽然笑出声:“小姐和小小姐对着看,倒像是一面镜子。”
“我也觉得。”我点点头。
于是丫鬟姐姐笑得更厉害了。
总之,几天以后,父亲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带了点欣慰,但是也确实不大擅长和我沟通,挥了挥手,让我回去。不过从那以后,那些夫子确实没有再来过,取而代之的是个总是笑眯眯的管家阿叔,问我想学什么。
所以我多了教我做生意的夫子、多了教我拳脚功夫的夫子,还有从书院里请来的教书老先生。
没了理由逃课,我再翻去母亲院子里,就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那天院子里悄无声息的,满地狼籍,平时服侍的丫头们都被赶了出去,只有上次那个说我们像照镜子的丫鬟姐姐进进出出,眼睛红红的,端着的水也红红的,散发着一种腥甜的味道。
我没来由得觉得害怕,丫鬟姐姐看到我却努力笑了笑,抱着我,很用力:“别怕,小小姐,小姐她只是来月信了,小姐长大以后也会来的,是好事。”
可是,既然是好事,为什么她会哭呢?
我觉得说不上来的憋闷和慌张,所以扑进房间。房间里娘拿着一块石头,慢慢划开手臂,流出鲜红的血。
她的衣服下摆和坐着的垫子下,被什么红色的液体逐渐洇红。
那个颜色晃着我的眼睛,比她脖子上圈着的的红宝石璎珞更瞩目。
那个璎珞,是一个月前父亲从外面给她带来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