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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死有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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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红光霎时间又起。
整个苏府上空渐渐完全被笼罩住,闪烁的光芒高高冲破上夜幕,霞光掩映,折射在两个人灰暗不明的脸上。
苏晚月垂落下去的右手悄然间生发出银白花条藤鞭,她步步向前,拖着纤尘不染的长长裙摆。每走一步,花鞭在地上都磨出一道细碎的火花,阴湿刺鼻的气味从空气中飘散开来,慢慢汇聚着涌向炽影。
他眼中飘渺起一层层茫茫雾霭,伴着淋漓的夜色愈发失去先前的神采,好似一具五感尽失的行尸走肉。只剩下紧紧抿住的嘴,此刻,薄的如片缕寒冰,霜寒凛人。
苏晚月聚了全身的力气挥动花条鞭抽打炽影身上,嘶喊声也如光柱在空中升腾。只是还没听着一点,那抹藏匿苦痛的撕心裂肺便没入骤然响起的锣鼓喧嚣中。
顷刻间,整个苏府都回荡着震耳欲聋吹喜奏乐的声音,算不得好听,反倒夹杂着呕哑嘲哳的唢呐,震彻在人心上,要刺破人心脏似的。
温绮萝猛地从宾客席上站起来,环顾四周飘荡起的若隐若现的红光,那确实不像是万千灯笼冲撞交叠的烂漫光影映照。
刺耳的乐声依旧,宾客们的觥筹交错声也依旧。
只有她一人站在桌前,站在夜风里,独自喧嚣。
“这是什么声音?”温绮萝转身就问身边前来道喜的席客。
那人酒劲上头,正迷糊,听上这么急促一嗓子,恍惚间愣住没把说得完整。
“这……”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温绮萝催促着,她是有点着急了,但又觉得这也许就是梵天镇的民俗。
那酒客摇摇头,认真听完回答:“没有什么声音啊。”
“胡说!”温绮萝带了点厉色。
她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再一看远处席位上的人依旧沉浸在良辰美景的喜乐里,完全没有受到任何一丁点影响,欢声笑语一片。
难道说只有她能听见,能看见……?
温绮萝慌忙抬脚迈步带倒了凳子,又吸引住三三两两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她无暇顾及,直直朝内院走。
身后响起客人们醉醺醺的交谈声:
“怎么了这是?”
“一惊一乍的!”
那酒客重新添上一杯酒端起来喝:“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那新郎官的相好,这会儿正伤心发疯呢。”
几句稀疏的笑声越来越远,温绮萝越跑越快,在一丝不安中探到了阴魂气息。说起来自从她来到这苏府就觉得这地阴恻,现下这种感觉更甚,也许她之前不该怪那凉夜淡薄的浸人低温。
“让开!”
温绮萝推开拦路的小厮,被扯下外衫的一瞬间她抛出点迷粉,直直向前路跑去。原本那一丁半点的术法,此刻一点都施展不出。
鞭声骤响,打出炽影翻滚不断的画面。
温绮萝赶到时候就瞧见苏晚月手中花鞭一道道抽在炽影背上,他只字未吭,双手死死抱住面前女子的双腿,任由污泞涂抹揉捻在那白净的裙摆上,仍旧是未松手。
苏晚月轻而易举一脚踢开半倒在地上的人,手中携带灵气的花藤演化成一把锋利的刀子,下一秒向着炽影所在方向移步过去。
“住手!”
温绮萝随手借力弹掉那直指人要害的利刃,见苏晚月还是继续扑向炽影,像极了饿鬼扑食,她不择手段对着人心口位置张牙舞爪。
要剜人心…?
炽影虚浮着力,强撑着一股子劲儿半支着倒伏的身子,忍耐般咳嗽了两声后还是吐出一口鲜血。要是她不及时出现阻止,炽影的魂魄就是被她这么活活抽出来也是极有可能。
地面忽然红光闪闪,不远处一道游走的红光不断向这边延伸过来。最终与炽影吐出来的那口鲜血凝结在一起,瞬间将苏晚月弹出去好远。
炽影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扭曲,面容痛苦。
张口嘶吼的一瞬间,温绮萝瞧见那血口里根本没有舌头,她吓得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身上的力便泄了一半。
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还有刚才和他站在树下对峙的场面。
怪不得他刚才没有开口,一句回答都不曾给她。难道这就是他成婚的代价吗?可是……可是陷入发狂一般的苏晚月又该怎么去解释?
来不及多想,强劲力道迎面扫过来,温绮萝被推到身后柱子上。使了点气韵站定脚时,才发现地下蕴含着非同寻常的灵力,与她脚上那股相冲。再抬眼望去,冲天的红光从炽影脚下生出。
纳虚鼎里装有黑猫眼泪的瓶子不断抖动,温绮萝突然意识到此刻整个苏府,或者说整个梵天镇早就已经是贯通阴阳两界的阴阳交合之地。
地下那东西在源源不吸取炽影身上的气韵,再这样下去,他的肉身也会损坏,成为一具干尸。
温绮萝咬破指头,将自身血珠滴在艾草菖蒲酒里,运出全身气数在炽影周围将酒水浸透地面。虽然还不知道这地下到底有什么东西,但是艾草菖蒲是辟邪驱祟之物,多少能先稳住些情况。
“你要对我的转生阵做什么?”
温绮萝手抖了一下,心里不觉颤动起来,思索着苏晚月说的话。
如果说这地下真的有转生阵,那么这下面一定有那阴魂的尸身。苏晚月要做的是借助别人的命数让她内心真正所爱之人重生,那么炽影被选中的原因是……
还未空尽的酒瓶被红光灼碎,滚落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苏晚月哭着爬过来:“不,你不能碰我的转生阵!”
“陆昭!我会救你的,陆昭!”
陆昭?
那阴魂的名字吗?
温绮萝相信,那阴魂一定还在梵天镇内,又或是他根本就被苏晚月藏在苏府,就等今晚大阵生成,好复活。最终,只是炽影做了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他的舌头是……
“苏小姐,”温绮萝有些力不从心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气息不稳,“生死有命,天道有常,花木菩提的气数也都是早就规定好的,不是你想改所能改变的。”
“生死有命……”苏晚月轻笑中透出癫狂,“要是这样的话,我早就该死了,而不是现在我还能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我再不相信什么生死有命的说法,我只相信成事在人。”温热的泪珠滑落苏晚月脸庞,“陆郎为了我才丢了性命,他本不该有此一劫,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才让他这一生如此寒凉。”
温绮萝不以为然:“苏姑娘,也许这就是他原本的命数呢。”慢慢走过去,她想要扶起苏晚月。
“你凭什么这样说?”苏晚月乎挥开温绮萝倾覆过来的双手,一下拨开很远,这副模样与之前的弱不禁风完全判若两人。显然是有了那花条灵器的加持,但迟早会遭到反噬。
温绮萝撂下一句话:“眼下转生阵将破,复活陆昭这本就是不明智之举,苏小姐出身高门大户,定能懂得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
苏晚月又是一挥,鞭尾抽打在温绮萝手臂上,鲜艳的红痕立马显现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的灼痛感丝毫不比地府烈焰灼气差。
重新幻化出姣白的短刀没有一点犹豫就朝自己额间挖去,温绮萝原还以为那是画上去用来点缀的花钿,原来竟是与肉身长在了一起,看来这苏小姐背后确实当有他人指点,更遑论这转生布阵。
她对此阵,也陌生得很,能不能破其实也还是未知。
一如眼下她就只能亲眼看着温绮萝挖下眉间那印记向地底传送,感受着地下力量在重新积攒,仔细看去那成结的印记,温绮萝惊道:“这是长生花?”
苏晚月渐笑起来:“既然这花能救我,那便也能救我的陆郎。”
她这是铁了心要保陆昭重生。
持续不断的灵力往地底输送,缝隙渐渐爬上地面,能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地面出来了,还不止一个。
温绮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况,这地下到底都有什么……
苏晚月还在喃喃自语,温绮萝借着地底那抹红光反击的力道点地飞身至空中,撒出漫天桃花雨,纷纷扬扬的花瓣打着转最后又堕入黑乎乎的缝隙。
炽影周身也满是飘落的话语,温绮萝在下坠的失控中对上那双深邃的眼,似乎又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像那天崖下飞身而至的炽影,看向她时,眼里总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神色,可怜她一样。
炽影挣脱开那脚底红光的束缚,伸手揽过温绮萝稳稳落在地面后,迅速拉开些距离。此间一会儿,只说了一句不太利索的话:“小心。”
温绮萝心中顿生疑惑,他能说话了,他的舌头没有……!
炽影的婚服被撕扯吹风的不成样子,东倒西歪披在肩上,在红光漫天的宣泄中已经到了四分五裂的边缘。
顷刻间,爆裂的火花炸开,四射的衣屑被喷洒的到处都是,映入眼帘的红光更甚。
温绮萝拿开挡在身前的手,只见炽影还是一身红衣袂服艳丽绚烂如火,一身华贵气,丝毫不输武魂殿主鸢不凡。
待他落于地面时,那朵朵莲纹便化成不一样的姿态,充斥一股随风飘摇的动感,和之前她在十里红毯上见到过的花纹一模一样,甚至是美艳灵动。
这时候温绮萝才意识到这花根本已经不是莲花,而是地府里最常见的那彼岸花。
炽影每走一步,脚下就生出一朵赭红彼岸花,他径直朝前方走去,步履从容,此刻再无半分虚弱之色。
是那阴魂!
难道说这阴魂刚刚一直藏在炽影身体里?怪不得……
怪不得她无论怎么探都寻不出一丝那小鬼的气息,怪不得炽影看她的眼神变了,怪不得他要与苏小姐成婚,怪不得他刚才没有舌头……这一切的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陆昭!”苏晚月大喊。
口不能言的陆昭匍匐在地上不住摇头,真当了哑巴,就只能支支吾吾说一些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音节词汇。
温绮萝尽力辨认着:“快走,地下、还有……”
没来得及说完,温绮萝就张口提醒道:“炽影小心!”
轰隆的巨响为地裂拉开豪迈崩裂的架势,黑色裂缝直直向炽影身后追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