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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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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一的早上九点多,接到小大弟的电话。他告诉我,他爸今天凌晨两点半的时候走了。
我说,我处理完手头的一点儿事情,两个小时以后就从开车从省城回去。
他说,也不用着急。后天早上出。那时候来也行。
我说,还是今天回去吧!我没那么多事情,就不等出的时候再回了。
他说,行,小哥,那你慢点开。
去年年底,我跟我妈通电话的时候,她就说王恭林的情况非常不好。那治不好的病已经转移了,跑到了他的喉咙上。现在他呼吸都成了很大的问题。
我两个弟弟和他们家里人,都没告诉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王恭林自己只是恍惚的,觉得他得的病不大好。但因为大家都不跟他说实话,所以他自己只能在心里边画魂儿。再去医院住着,已经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了,只能回家。每到呼吸困难,就得赶紧吸放在炕旁边的氧气。
我妈经常和王恭林通电话,每次他都让我妈去他家住几天。我妈已经去过四回了,每次住上一周他还是不让走。我妈一说要回去了,他就哭着让我妈再待两天,再待两天的。
去年借着年前回家上坟的时候,我去看了一下王恭林。他说话乌拉乌拉的,已经十分不清楚了。但他见到我时却很高兴,跟我说这说那的。还指着园子雪地里的那棵只有干巴枝子的李子树跟我说,那是我爸给他的。已经种下三年了,李子树长了有两人来高。他说,他一看见李子树,就想我爸。
但他好像是已经忘记了,我很小的时候踩断过大秋果树的事情。谁知道呢?他兴许是不想因为我尴尬,才选择不说的。
我只能微笑着听他说。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不再分什么有些能听,有些不能听,有些不得不听的了。我虽不分,但他的话其实都是那些能听的。根本就没有,不能听和不得不听的话了。
王恭林会在说了一阵儿别的话以后,拐到他自己的病上。我总是低着头,无言以对。我不想骗他,也不想说实话,所以只能低着头沉默。
他老婆拎来半塑料袋,那种炒熟的玉米花给我吃。说是搁县城买回来的,挺酥挺甜。又把橘子花生糖什么的,装了好几个盘端到我的面前,非要让我多吃点儿。还笑呵呵,风趣地跟我说:你小时候来我家玩的时候,什么好吃的都没有。现在补上一点儿。
王恭林老婆忙乎了半天,刚坐在板凳上好像还不到一分钟,又去外屋找了大苹果。在水盆了洗了又洗,用纸巾使劲地擦完后才递给我的。那样子,一下子就让我想起了当年她去西院佝偻阿姨家借大米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
本来我想着坐一会儿就走的,但王恭林却想让我多坐一会儿,陪他吃顿饭。他老婆和小二弟的媳妇,早就开始张罗中午饭了。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解冻那些鸡鱼肉的。摆满一大桌的菜子,他们一家人陪着我吃。
有些恍惚。饭桌上,不见了当年的大葱粘大酱。其实,我挺想以前被我们仨戳鼓稀烂的那个大酱碗的。
这些年,我好像总是在忙。要是让我把忙的事情捡重要的来说说,却也不知道那些事情有什么重要的,还值不值得说说。算了,说就像是一种借口。还是不说了,反倒是可以心安的。
开了两个小时的汽车,我在那个十分熟悉的岔路口拐进了乡间的小路。在小路上拐过了第一个弯儿,就可以看见王恭林他们的那个村子了。以前要走上好半天的路,现在只要一脚油门就到了。
雨水少,路边的苞米苗弱弱的,站在灰黑色的土地里,叶子轻轻地摇晃着。
我小大弟和小二弟的房子,是分别的四间砖房。铁皮斜顶,小瓷砖贴面。这样的房子,是王恭林几十年前做梦都梦不见的房子。
水泥板铺的院子是连在了一起的,用及胸高的铁栅栏围着。靠着栅栏种着五棵大杨树,树干已经有一尺多粗了。这几棵杨树是在王恭林孙子刚能拖动铁锹的那年,王恭林和他孙子一起种的。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老远我就看见了王恭林的灵棚,我犹豫了。
停好车,我躲在车门边停顿了一小会儿。原来还坐在院子里说话的那一群人,他们现在都不说话了。他们扭着头来看我,就像小时候我被村里人看着一样。我能听见他们在小声地说:这是他家的啥亲戚?哪儿的?
我小大弟转头时看见我来了,就站在院子里喊我:小哥,你来啦!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我不肯大声地答应他,怕自己发出不正常的音调。
然后,我听见那群人里有人在说:是老姑家的二小子,搁省城回来的。
绿帆布搭起的灵棚,就在王恭林原来住过屋子的正后面。一个看着十分阔大的棺材,就摆在灵棚中间。王恭林睡在这口红色的棺材里,再也不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