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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差一点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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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臭的黑水灌进鼻腔的刹那,尖锐的实验室警报穿透宋姜姜的耳膜,活像阎罗殿最后时刻紧追的催命符。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手机起床铃声,还闻到有一股浓郁的咖啡香。
是梦吧?她这是……做梦吗?她挣扎着掀开眼皮。
苍白的灯光刺得人禁不住流泪。
她的视野里却是,林鹤年枯坐在轮椅上的背影,他静守在一张病床旁边。
输液架投下的冷光更为刺目,四周的白光茫茫,她怎么也认不出床上人是谁。
溺水的窒息感又猛地将她拽回现实中。
她仍在暗河里挣扎。
在黑水沉浮间,她身边多出一个被撕开的裂口。
宋姜姜猝不及防被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季砚钦双臂完全张开,挡在她面前,像展开一卷千年不腐的洒金宣,似乎要抱紧她,又似乎要拥抱整个天穹。
此刻他的后背弓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纸化。
最先透明的是他右手,食指在宋姜姜眼前幻化成绢帛的质感,石碑的咒文不知何时像墨汁在宣纸上晕染般爬满季砚钦的全身。
“抓紧。”他喉结滚动时,下颌线已经泛起宣纸脆化的褶皱。
宋姜姜颤抖的指尖刚碰到他手腕,那截手臂突然碎成漫天带字的纸屑。
暗河血浪拍来的瞬间,季砚钦用最后残存的血肉之躯环住她。
他背后完全纸化的脊梁弓成弧形桥面,每一片飞散的纸页都闪着金箔残影。
“季砚钦?”宋姜姜后颈窜起凉意,“季砚钦!!!”
这疯子不会做出那种舍身为人的“蠢事”吧!
桥面托着她急速上升时,她看见季砚钦残留的半张脸正在消融,嘴角还噙着那抹惯常的讥诮弧度。
宋姜姜看见他喉结在完全纸化前最后颤动了一下,嘴角还噙着未说完的半句唇语。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将她彻底吞没。
“不要——!”她惊慌失措,徒劳地猛抓向空中飘散的纸屑,却只握住冰凉的墨滴。
季砚钦正把她一步步托举向裂开碎纹的天穹。
纸桥彻底崩解前,宋姜姜的指尖忽然触到一点温热。
几乎同时,她用力想要攥紧、留住。
季砚钦残留的最后半寸指节在她掌心轻轻蜷了蜷,像告别时欲言又止的轻颤。
暗红血雨猝然倾盆而下,把最后那一点点人影冲成墨色的涟漪。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宋姜姜不愿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色褪尽的唇瓣止不不住颤抖。
但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
宋姜姜眼神锋利。发狠似的反手一掷,镇纸重重地砸向漩涡中心的石碑。
碑面裂纹蛛网状炸开的瞬间,季砚钦近乎透明的身体与她影子短暂交叠——咚咚,两声心跳竟在她胸腔共振。
刺目白光再度爆开。
混沌中有人拽住她手腕,皮肤相触处传来灼烧般的疼痛。
宋姜姜猛然呛出大量黑水。
客栈雕花梁木撞进视野,她浑身湿透,与干燥暖和的客栈迥然不同。
她趴在檀木地板上剧烈喘息,指尖还死死抠着地毯抓出的褶皱。
这是……回来了。
她活着从画里出来了。
宋姜姜立马寻找着什么,拨开一地的纸屑。
季砚钦在不远处正面仰躺着,面色苍白如褪色的古画卷。
宋姜姜踉跄跪倒时膝盖砸进纸堆,掌心压住他衣襟洇开的血迹:“季砚钦……醒醒!”
十指掐住他双肩,青灰皮肤下仍无脉搏跳动。
她强迫自己冷静。
指甲掐进自己掌心直到见血,突然捕捉到腕间微弱的契约共鸣,像有根金线仍然拴着两人神魂。
人肯定还活着。
可季砚钦闭着眼的样子,让她想起纸桥崩碎时他最后的神情……
她咬破指尖抵上他冰凉的唇纹,血珠泛着金光。
“季砚钦,你的命……”
“比《天纲卷》重要。”
她观察着季砚钦的反应,耳廓压上他心口时,那心跳慢得像漏雨的破鼓。
她索性撕开衣襟贴耳去听。
宋姜姜又连喂七滴血,他锁骨凝出金纹。
可那心跳仍像将熄的烛火,在纸做的胸腔里明明灭灭。
想到被反复提及的“血”,她不由自主舔舐自己指尖,愣住。
没有血腥味。
这血味反而像小时候临摹用的旧宣纸,带着陈墨苦香。
难道泡在暗河里竟改变了她的血质?
愣神中,隐约有金线缠在两人小指上,宋姜姜一把攥紧:“血契没断,阎王也带不走你。”
只要这根线还在,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抢人。
光影在病房内流转,季砚钦仍在昏迷状态,皮肤泛着霜花样的青灰
再等等吧,起码他还活着。
宋姜姜把人拖到客栈木榻上时,他袖口还在往下滴纸屑。
那些浸过黑水的碎纸,一落地就化成了灰,像烧尽的香灰堆在床脚。
腾出时间,宋姜姜又去查看画的状态。
案上的《桃源烟霞》正在渗血。
她匆忙抓过狼毫调浆糊时,瞧见画中山水在缓慢蠕动。
此时,被血染黑的桃枝正试图爬出绢面。宋姜姜手中的动作加快。
从晌午熬到暮色,她裁宣纸的手指被绫绢割出三道血口。
最后那道托裱纸拍上去时,整张画突然剧烈抽搐。宋姜姜后撤半步。
下一瞬,画轴突然刺出起伏状的木刺,血色桃枝从绢面疯长而出。
宋姜姜后仰躲开的瞬间,整幅画竟竖成血盆大口,腐臭的墨汁兜头浇下。
身上突然灼痛难忍,她只能借着契约感应,摸到画心空白处。
她的指甲生生抠进绢帛,凭借直觉使劲撕开,一瞬间,有金光从裂缝里露出,拳头大小的碎玉正卡在画骨处。
那碎玉般的骨片泛着暖光,表面布满细密裂痕。
她刚握住骨片,就听见身后传来嗡鸣,季砚钦心口浮出同样频率的金纹。
剧烈抖动的碎玉猛地挣脱掌心,箭矢般扎进季砚钦心口。
过了好一阵子,金光渐淡。
宋姜姜走近察看,季砚钦并没有发生多的异常。
又过了一会儿,榻上人猛地弓起身,皮肤金纹闪烁,好似将整间屋子表面镀了层流动的蜂蜜。
他左眼还闭着,右眼却突然睁开——
金光渐敛时,他右眼已化作熔金般的竖瞳。可左眼还是凡人的墨色,仿佛神性与人性在他躯壳里厮杀。
季砚钦的意识沉在深海底层的火山口,漂浮在现实与永夜交界的灰色海域。
他时而感觉到宋姜姜的触碰,时而听见她口中发出的声音。
但自己似乎始终只是在神海里静漂。
神骨回归后,从肌骨到精魄,季砚钦神格爆发。
凡体万载,轮回涤尽尘缘。
神格重凝,青冥光晕中他一睁眼,看见的是宋姜姜忧色凝眸的容颜。
眼前人娥眉紧蹙,鸦青鬓发散落如瀑。
他鬼使神差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贴上宋姜姜的脸颊,对方没躲,眸中忧色也没少一分。
季砚钦的金瞳里映出她满脸血污,她很认真很投入地担心自己。
这般情态落在季砚钦眼中,他很难克制自己的表情。
宋姜姜瞧着季砚钦好像恢复了意识。
还来不及开口,这人就栽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颈侧:“……”
“傻子。”尾音悄然钻入她的心底。
菱花格窗外,七点钟的太阳已褪去初醒,化作一捧澄澈的碎光。
远处市集的喧嚣被风揉成断续丝竹,惊醒了蜷在瓦上打盹的玳瑁猫。
季砚钦醒后变得很没有安全感。
比如……
纸刃破空声刺穿晨雾时,季砚钦的指尖正渗着墨迹。
宋姜姜仅仅转身取药的瞬间,裙裾就被钉在药柜裂痕处。
“你又怎么了?祖宗!”宋姜姜无奈了。
被钉穿的衣料下藏着止血金箔,纸刃避开了她肌肤分毫。
季砚钦倚着锦枕咳嗽,腕间衬纸撞出颤音,眼神却死死咬住宋姜姜的发梢,“视线,不可移。”
“啥玩意儿???”宋姜姜一早上就是被这种类似的大大小小情形折磨。
季砚钦生气,腕间那道血契红得妖异,咒纹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明灭流转:“视线不许离开修复对象!”
“你怎么不看我?”
“谁准你移开视线?”
他扣住宋姜姜手腕的力道近乎暴烈,指节抵着跳动的脉搏,血契纹路突然蔓生出灼人的温度。
那些游走的红光像细针般刺入她眼底,逼得她不得不仰起脸。
“你的眼睛,该拴在我身上。”
闻言,宋姜姜看清对方急剧收缩的瞳孔,像极了应激状态下亮出利爪却又渴望抚触的猫科动物。
……
宋姜姜越看越觉得季砚钦像一只分离焦虑严重的猫
她忽然欺身逼近,季砚钦分神,爆出的第二波纸刃尽数没入身后砖墙,深深楔入墙面时竟带起金石相撞的铮鸣,尾端犹自震颤不休。
“小猫装老虎……”宋姜姜暗笑,那些淬着寒光的纸刃擦着她耳际掠过,却在触及发丝的刹那急转直下,
“要拴也该是我拴你。”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掐住季砚钦的下颚,逼着那道总是睥睨众生的目光与自己平视。
碎砖粉尘在月光里浮沉,她望见对方收缩成竖线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唇角讥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