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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尾下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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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胤今早出门说去处理天庭公务,怎会来找夏晚年?莫非他已先我一步知晓了夏晚年的情况,特来探查?是为了我之所托,还是为了他曾在天仙湖兴风作浪而要将他缉拿归案?
为何他不先说与我?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夏晚年让莲儿待在外头,可见他并未将自己是蛇妖一事告诉他的孩儿,这倒是个好父亲。
此时莲儿泪眼朦胧,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紧紧抓着我的手。
可怜的孩子,我轻抚她的头,道:“兴许时胤哥哥在想法子帮你阿爹,只是不好让你一个小孩子听见,你在此处待着,我进去瞧瞧他们。”
莲儿乖乖点头,我从怀里摸出客栈店家送的糕点给她,接着朝院子里走去。
我使唤玉佩,令它遮住我周身的仙气,轻手轻脚地步入院中,先去探看莲儿的阿娘,她闭目躺在榻上,面色灰白,有出气无入气,一副惨淡模样。
我摇摇头,转向另一间屋子,时胤与夏晚年就在此间。为免被时胤发现,我不敢透过窗户查看里面,只悄悄立在檐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所幸他们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我耳力也还不错,便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这是唯一的法子?”
这人想必便是夏晚年了。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还有一种,那便是集齐上古十大神器,召来母神之力,到时候救一个凡人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且不说你是否有能力集齐,便是你集齐了,那时你的阿冉怕是早已魂归冥府,转世投胎了。”
那人沉默多时,最后道:“好,我愿意交还,不过是一个吴天塔,只要能救阿冉。”
吴天塔?那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由母神亲手打造,赐给吴天将军的神器。
上古时一场神魔大战,母神元气大伤,回归混沌,她的十位随侍战陨的战陨,失踪的失踪,归隐的归隐。十位随侍的十件神器也散落各处,其中吴天塔数万年来一直存放在仙界夏州,何时竟落到一个蛇妖的手里?
“如你所愿,本君会去冥府一趟,为你的妻子延长十年寿命,之后如何,只看你等的造化。”
时胤说完便要出来,我即刻隐去身形,躲入角落,待他走远,才缓缓走出来。
看来时胤此来的确是为了公务,他此番下界,多半便是追查吴天塔的下落了,倒是也巧,找的竟然也是这个夏晚年。
我现出身形,步入屋内,只见夏晚年坐在桌边,一手撑着额头,另一边袖子空荡荡地垂着。
据莘染所说,这个夏晚年应是个面相清俊的白面书生,可此时见到的却是一个面色疲惫,鬓发斑白的中年男子,想来是这些年为了他的妻子四处奔波,才搞得如此沧桑。
他见到我,噌地站起来,目露警戒,道:“你是何人?”
我微微一笑,道:“唐突莫怪,我乃是瀛洲秦艽仙,你是夏晚年吧,可叫我好找。”
“瀛洲!”夏晚年脸色突变,仅剩的那只手幻化出一柄长剑,就要向我指来。
我连忙闪身避开,好险,虽眼下没有仙力,但从前练的身法还在,否则恐怕躲不过这一剑。
我大声道:“你不要误会,我此来没有恶意,你先住手!”
夏晚年果然住手收了剑,怀疑道:“你说你是仙,怎么一点法力都没有?”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挠挠头,道,“但这无关紧要,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我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锦囊,放到桌上,道:“这个,有人托我交给你。”
夏晚年犹豫一阵,最终取过锦囊。
他打开锦囊往里瞧了瞧,大惊,将那枚鳞片取出,道:“这不是我的尾下鳞吗?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我找了把椅子自己坐了下来,道:“不知你可认识一个叫做莘染的女子?”
“莘染……”夏晚年神情微动,道,“我认得她,从前与阿冉一起采莲,早已去世多年……你问她做什么?”
“嗯,”我点头,道,“那你可知,三十年前天仙湖畔,哦,那时还是盘湖,是莘染救了被天仙重伤的你这条蛇妖?”
“什么?”夏晚年凝起眉头。
于是我缓缓将莘染告诉我的事,一字不落地说与夏晚年听,说到莘染从老家回天仙镇,见到阿冉与夏晚年好上时,他急切地打断道:“不可能!救我的分明是阿冉,我虽负伤目不能视,但耳还能听见,我分明,分明……”
我笑道:“分明什么?听到他们叫她阿冉?是阿冉还是阿染,你可细细想过?”
“不,不会的,阿冉亲口说,是她亲自照顾我……”
我摇摇头,继续将未说完的故事说下去:“……莘染渡劫成功,回到瀛洲,才晓得自己竟亲手将自己救下的小蛇送给了自己的好友,心下神伤,悟得情之一事实非自己所能把握,便托我将这枚鳞片交还于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一手支颐,作神伤状。
只听哐当一声,原来是夏晚年手中的剑落到了地上,他面色惨白,双唇微微颤抖,道:“你,你方才说,她,她回到哪里?”
却未料到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大,我安慰道:“不必担心,莘染现已释然,在瀛洲小日子过得也算安逸,可惜你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啊……”
“不,你骗我!否则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夏晚年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身形不住摇摆。
我看他这副模样,只得叹气,道:”这我倒要替莘染喊冤了,她在凡间时并未认出你就是那条小蛇,倘就算认出,你也已有了眷属,更别提她回到仙界后你们仙妖殊途,再来打扰也是自讨没趣。“
我指着他手中的鳞片道:“有此鳞为证,有何不信?闻说你们蛇类以尾下鳞作为定情信物,一生只能送出一片,你若不信,可令你的阿冉拿出另一片来……”
“别说了!”
夏晚年跌倒在地,仅剩的那只手抱住脑袋,痛哭流涕。
莲儿进屋来,见到的就是她爹的这副模样,顿时大惊失色,跑过去搂住她爹,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凝目望着他,道:“你倒不必作出此等情状,莘染已然释怀,你不必再挂怀于她。”
夏晚年泣不成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我继续道:“且你既与令妻诞下莲儿,又为其之病症四处奔波,想来夫妻两个也是恩爱有加,我无意侵扰你们,莘染也是,现鳞已归还,你也晓得了事情真相,事已至此,日后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才是。”
夏晚年听完,颓然地坐在地上,摇着头道:“我,我还未报答救命之恩,我对不起她,对不起……”
莲儿茫然无措,跟着她阿爹一起哭起来。
我安慰道:“救命之恩倒不用报了,这本就是她下凡历劫合该经历的事,谈不上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夏晚年闭上双目,良久,振作起身,单手抚摸着莲儿的头,目光里尽是怜惜,嘴里念道:“为爹亦对不起你们娘俩,为爹这一生,实是可笑啊可笑……”
既已完成莘染托付之事,我如释重负,向夏晚年告辞后便轻快离去,一路飘飘然回到客栈。
一进门便迎头撞上时胤,他关切道:“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说一声?”
“哦,”我斟酌道,“下午收到青鸟回信,才知道原来那莲儿的爹就是我要找的人,时胤仙君你不在,我便自己去了莲儿家一趟。”
时胤神色如常,道:“哦?那你应是见到他了,否则我见你神色不会如此高兴。”
“不愧是时胤仙君。”我故意道,“不但见到了夏晚年,你猜我还见到了谁?”
时胤不动声色:“谁?”
我不回答,绕过时胤,走到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时胤紧随过来。
喝完茶,我才道:“见到了一个半仙!”
时胤疑惑地看着我。
我道:“去莲儿家的路上,我见到一个算命的半仙,可推姻缘,可看风水,还可解梦。”
时胤似乎松了口气,转身坐下,笑道:“你让他给你看什么?”
“近来总是做梦,我便让他给我解梦,他解不出来,便胡诌说我是个灾煞命,不日必有大灾祸,你说可笑不可笑?”
时胤突然不笑了,目光一敛,沉声道:“一派胡言!”
我笑道:“时胤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那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神棍,不必跟他计较。他后来卖了个镯子给我,说能缓解煞气,我推辞不过,又忙着赶路,便买下了,不过才十文钱——你瞧。”
我撸起衣袖,伸出手腕来,将那碧绿莹莹的镯子给他看:“还挺好看,也不算亏。”
时胤没仔细瞧,随口嗯了一声,似乎还在为方才的话生气,我便给他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杯,慢慢啜饮。
时胤追寻吴天塔一事,不曾给我说过,想来或许是觉着不值一谈,或许是天庭让他秘密行动,不便让我知道。
我想,还是当作不知情的好。
“说起来,”我放下茶杯,凝眉道,“那个夏晚年竟是一条蛇妖,且我见到他时,他断了一条手臂,说是采药时摔的,一个蛇妖竟能摔成这样?真是怪哉。”
时胤道:“他夫人病重,寻常药草难以医治,他此前曾告诉过莲儿,此次的药草定能救治她娘,想来不会是什么寻常药草,必定不易得到,折损一条手臂也就情有可原了。”
我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只是不知为何,我心头莫名浮上一股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