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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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栎收得小徒弟真是称心如意，让往东不往西，冷了知道给他暖被窝，渴了知道给他加水，饿了知道给他烧饭，虽然一如既往的白粥，吃得卫栎满脸惨然。
罢了罢了，等搬到清净门伙食总该改善些了吧。
凤翎要来接人，准确来说，是单方面通知，压着卫栎回去，现下多了个小屁孩。
小弱老病，两个累赘。
御剑驾虹全仗他，总归不能得罪。还得不着痕迹地讨好，省得一顿打。
他这师弟，动手鞭策师兄也是能手。
卫栎特意拿看门的发带束发，发挥它本身的作用，也意在向凤翎表明自己没把他当狗。
随意绕了两圈，发带松松垮垮拢着长如绸缎的墨发，卫栎打了个结，可能还是个死结。
他托了托那扎偏了的长发，捋到胸前。发带缠着发，解不开，还扯得头疼。
早说卫栎把自己养废了。从平时吃饭就能看出来，不仅挑食还喜欢随便糊弄两口。
胃啊胃，你饱了吗？
哦，吃了就行。不至饿死。
和外面脱节一十三年，整日披头散发，懒得抬手打理，今天突发奇想收拾长发，能绕巴绕巴两圈就给发带绑了个死结，真不容易。
是个人才。
“阿九，给我解开。”
卫栎使唤小徒儿得心应手，歇了动作，手懒懒揣在怀里，坐享其成。
要解发带势必扯了脑袋，卫栎便不自觉拧眉，倒不如不解。
“死结。”
沈楠九拿了把剪子比划：“我给它绞了。”
试都没认真试，真当卫栎没看出来啊。
说是往东绝不往西的乖徒儿其实就一黑芝麻汤圆。没两天就露馅。
卫栎转身欲夺剪刀，被沈楠九避开了。
这死瞎子，刃划了手恐怕都不知晓。
“九儿，你这没眼色的，它可是法宝。绞了怎么行？”卫栎夺剪子不成，心疼地护住那条发带。
不知多少年前师弟送得破东西，就那么稀罕？
差点忘了，蘅乐剑尊现下与废人无异，对保命的法宝自是无比爱惜。连张遁地符也舍不得留给徒弟。
沈楠九冷声：“那就把你头发绞了。”
也就拜师那天可怜巴巴地端粥递水，真当了徒儿，嘴里没一句尊师重道的话。
卫栎后背抵着桌子，退无可退，搬出身份：“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师尊。”
沈楠九微微一笑：“这不行那不好，师尊想怎么办？”
……
卫栎想办法，那就是等下一个有灵力的苦力过来解开。
“来，阿九，”卫栎顶着头乱糟糟的长发，谄媚地推着沈楠九往前一步：“叫师叔。”
一边不忘眼神传达：喊甜一点。
凤翎腰悬金鞭，抬眸轻慢地扫过沈楠九，视线微顿。
“师叔。”
在外头还算给面子。
“三天的功夫你倒潇洒，收了个好徒儿。”
沈楠九被推至凤翎跟前，他多瞧了沈楠九几眼。
当日没细看，现在正眼瞧，竟然和那人有三分神似。
师兄啊，一剑取了魔头性命便也就此斩断关系，为何还要收这么个徒弟？
凤翎的手按上鞭子，紧握，骨节凸起。
“冤枉，雪崩淹了村子，九儿举目无亲，上赶着给我养老送终，”卫栎开始睁眼说瞎话，除了当事人，他编故事向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我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两天两夜才应下来了。”
人死了都不安生。
但凤翎还不至迁怒一个小孩，便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毫不掩饰自己和卫栎的熟捻：“头发怎么弄成这样？”
卫栎扯扯凤翎的袖子：“好师弟，系了发带本想讨你欢心，没料到闹笑话了。”
“施个法术帮我解开吧。”
他一贯会花言巧语。软着脸求人时，似眸中只有那人的身影了。
一道灵力过去，发带落到凤翎手里，只是嘴上不饶人：“怎生这般没用？”
“过来。”命令似的招手：“凑近些。”
凤翎亲自替卫栎束发。绑了个高马尾，衬得那张久不见天日、惨白的脸多了几分生机，似乎又回到从前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蘅乐。
“还是阿翎手艺好。绑得不赖。”
“师叔，我们何时出发？”沈楠九突然发问，打断了卫栎的夸奖。
凤翎瞥他一眼：“没礼数的东西，我与你师尊说话，插什么嘴？”
“师尊。”
得了痛斥，沈楠九求救般看过去。
卫栎壁上作观，乐得瞧好戏呢。
可惜看着白净，实则黑芝麻馅的沈楠九祸水东引。
总归是自己的徒弟。往后收敛尸骨全倚仗他了。
便笑眯眯地打圆场：“阿翎，是该出发了。”
小儿把戏，故作姿态。不过要博得卫栎的垂怜罢了。
师兄已然开口，若再计较，岂不有失体面？
可这蓄意袒护，却让凤翎心中梗了一根小刺。
凤翎捏手掐诀，空中浮了一柄花里胡哨的剑，镶满宝石金玉。
这么多年过去，个头长了，这喜好奢靡华丽的性格倒是一如既往。
剑变宽变长，离人有些远，凤翎一跃而上，碧眸往下轻扫，下颌微抬：“上来。”
卫栎的视线在那剑下细细停留片刻。
他在丈量迈多大步子才能风度翩翩地站上去。
糊的，瞧不清距离几何。
好啊，这是故意试探。上回没接住发带果真让他起了疑心。今日便要发问个解释了吧。
卫栎心中叹气，云淡风轻地往前一迈，不料踩空半步，沈楠九跟在后头，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的背。
凤翎也同时伸了手，看到他那乖徒儿动作机敏，冷笑一声，猛然发力将卫栎拽到身侧。
“嘶。你这力道大得都快给我胳膊扯脱臼了。”卫栎揉揉关节，两眉微弯，柔弱不能自已。
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娇气。”
凤翎丢了瓶丹药过去，这会儿不是成心试探了。他脾性如此，唯吾独尊，少能体贴人，但差点砸到卫栎的脑袋，幸而沈楠九及时抓住了那瓷瓶。
本想说点什么，看到沈楠九那张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凤翎甩甩袖子。
眼尾的胎记长成什么样不好，偏是朵红梅。妖艳得很。
“九儿，你师叔给得都是好东西，仔细收着。”
没一会儿功夫，卫栎就和凤翎拉开了距离，那距离同楚河汉界别无二致。他偏头与沈楠九说悄悄话。
左右一柄剑上，站那么远也不怕掉下去。
凤翎抿唇，手握金鞭。
“我还能缺那么点药？你喜欢自有千瓶万瓶。”
凤翎拧眉，下意识摩挲着金鞭上的繁复纹路：
“不是胳膊疼？给你便用，让他收着作何？”
沈楠九倒出一丸灵丹：“师尊，吃药吧。”
卫栎接过，嚼糖似的丢嘴里，眼睛一亮：“甜的？”
“从前不是最能吃苦了？”卫栎调侃：“冰天雪地修行也不见懈怠。”
“人总会变。”他面色淡淡。
凤翎自然不怕苦，但他那个好师兄却最厌了。偏爱与人打架，受伤是常态。
卫栎离去时是他的生辰，凤翎不知炸了多少炉子才将最简单的益气丹口味改成甜的，本想当作师兄的生辰礼。
可他抓着丹药摔倒在地，没追上卫栎。于是这份生辰礼便迟到了十三年。
凤翎也从益气丹练到生骨丹，口味能改得全都改了个遍。只盼师兄面露惊喜。
但这些没什么好说的，卫栎定然也不记得那日生辰。
唯一没想到得是卫栎现在沉疴痼疾，早对吃药这事儿习以为常。
他明明最怕苦了……
现在连半点讨饶都不曾，径直吃了药。
……
剑行千里，其下众峰绵延，崇峦叠翠。
不出两个时辰，便过了清净门的界碑，凤翎抬手一指：“你可还记得此处？”
“嗯。”卫栎坦然自若地应声。
山是山，水是水的，他这瞎子如何分辨出来？只愿他可爱的师弟不揪着往事感叹今昔。
可这世上就是事事不如愿。
“那你说出个一二三来。”
鸦雀群飞。
“我……”卫栎刚张口，突然咳嗽不止，过了那个山头，他往前一看，喜道：“瞧，那不是弟子们最爱喂养的灵鹤吗？已经这般油光水滑了？”
表演也忒拙劣。
“师尊，”沈楠九拽拽他的袖子：“那是只白毛鸡。”
果然多说多错。卫栎暗自懊恼又辩解。
经过时，凑得那么近，分明是鹤嘛！
“是吗？哈哈哈。”卫栎讪笑：“怎么鸡也养得油光水滑，瞧着和灵鹤一样。”
凤翎轻笑一声，夹棒带刺：“十三年没回家，连鸡和鹤都分不清了？”
凤翎手指微动，一道灵力划过卫栎耳边，带起发丝，却将沈楠九打下剑。
“师尊！”
沈楠九惊慌失措，张着手想要拉住卫栎。
红梅越坠越远，底下是无尽深渊。
卫栎好似瞧见一血盆大口，他瞳孔微缩，脸色苍白几分，却仍作平静。
只是云端而已，并非……
“阿翎？”
他握住凤翎的手腕，犹疑的语气，可捏得很紧。
“不过将他扔到妙丹峰，一时半会儿丢不了。”
话落，刚才瞧见的白毛鸡从远处飞来，背上稳稳驮着沈楠九。
他在、害怕吗？
沈楠九仰头看上方，遥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卫栎松手，浅笑道：“我当你要谋杀师侄了。”
他就这么凶神恶煞？
“我为何要害他。”
卫栎沉默不语。
凤翎又说：“快到无为殿了。”
他直视卫栎：“我有话问你。”
卫栎心道：这下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便颔首。
凤翎张嘴第一个问题就是：“你的眼睛呢？”
早有所料。
眼睛啊，真是说来话长的故事了。
卫栎轻描淡写：“与人打架，棋差一招，不小心被挖了。”
“谁？！”握鞭的手一拉，金鞭飒飒落下。
“已经死了。”卫栎颇自豪：“我重找上门杀了他。”
“那你身子又何故……”
其实凤翎心有猜测，横眉冷对：“你的本命剑呢？”
这也发现了？
卫栎转身，风扬起猎猎长发：“杀他的时候断了。”
那时青黑小木屋，凤翎想要一个解释，今日卫栎就给他一个解释。
修士的本命剑至关重要，连着修士本人的半条命。剑断，不死也得重伤。难怪卫栎丹府破损、灵力近乎全无，藏了十三年。
跌下云端，如何能让人接受？
“本命剑都没了，”凤翎瞧他半张侧颜笑得没心没肺，讥讽：“你变成这鬼样子也是活该。”
但未尝不好，总归，师兄以后只能倚靠他了。
凤翎竟生出几分奇异的满足和高兴。
可又难忍气愤，冷声问：“那人到底是谁？”
能挖了蘅乐剑尊一双眼还让他本命剑断了的家伙，世上不多。
“不过没名没姓的疯子，追着要和我比划。”卫栎抚平凤翎的眉宇：“都作古了，还要拖出来鞭尸啊？算了算了。”
再见时，卫栎罕见地与凤翎贴得近。
凤翎收了鞭子，拥住卫栎，轻声：“师兄，我能保护你。”
小师弟的丹药变作甜口，他说自己变了。
可此时哪里与从前有分毫差别？
阿翎想站在卫栎身前护着他，从未变……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