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番茄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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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上学成为了上刑一般的折磨。
站在路口，双腿阵阵发软。
走向大门，眼前阵阵发黑。
待穿过那条铺着彩色地砖，两侧栽满鲜花的路后，灵魂仿佛就逃出了身体。
接下来去面对一切，承受一切的，便不再是“自己”。
靠着这份自欺欺人的心理，邹小嘉撑过了上个学期。
今年17岁的他，进入了一所对他来说形同地狱的学园——伊维特学园。
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多数教师家世显赫，更遑论运营整所学校的管理阶层，以及他们身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这座占地三十公顷的“高质量人类畜牧场”，中心似乎盘踞着一颗引力巨大的恒星。
它既吸引来了危险的野兽，也困住了像他这样的倒霉虫豸，于是共同组建了一个文明金纸包装下的现代伊甸园。
在此为所欲为的并非创世神，却也离那等存在很近了。
带着纷乱思绪，邹小嘉埋头走向D-3教学楼。
右脚刚迈上阶梯，物体空降的声音迅速逼近。
他头顶一沉，水花炸开，酸臭黏稠的的液体瞬间淋了他满身。
他那不知逃往哪处的灵魂，仿佛在某一个角落颤抖了两下。
邹小嘉缩紧脖子，僵在原地，没敢动。
“哗啦！”
又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非但没冲掉之前的粘液，反而让那臭味发散，蒸腾开来。
“邹小嘉！邹小嘉！快看镜头！”
有人在上方喊着，嬉笑声穿插着手机快门的“咔擦”声。
然而，在冷水灌入耳朵的他听来，只觉得有一阵阵尖锐鸣音环绕，扎得他神经刺痛。
连续两天粒米未进，他现在一遇冷胃里就翻江倒海。
他却硬抬起头，木然地任上面的人拍下他的糗样，远景、近景、大特写一个没少。
“谢谢啦，邹小嘉，你这样子可真妙啊，特像那个、前天化学实验课上要交的细菌培养皿，哈哈哈！”
领头的学生冲他招呼道，听起来心情不错。
也好。
邹小嘉微微点头。
这样一来，他们的悬赏任务就完成了，他也能暂获清静。
所谓悬赏任务，来自发布在学校内网上的论坛。
下一项如果不是厕所就是教室了吧？
他甩着手上的粘液想，一边还要对怒瞪他的站岗老师鞠躬道歉，再三保证自己会清理地上的污物。
学校有保洁人员，但若牵扯到他，没人有那个胆子上来处理。
除非不要饭碗，甚至不要小命了。
谁让他惹到了这所学校，乃至这个世界最不能触怒的人。
普通学生私下用“他们”指代，部分教师和与之熟络的团体——可统称为狗腿——则恭敬地称他们为某某先生。
分明都是十七八岁，人与人的鸿沟竟如此巨大。
在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换掉脏衣，邹小嘉不禁哀叹。
真是倒霉。
他发现他只带了一套干净衣物，等下会不够换的。
下午还有仪表课，更不能不穿校服——那位授课老师以严厉著称，也最瞧不起他这种学生。
第二学期伊始，悲剧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悲剧主角，当然是他。
一个垫脚石中的最底层，炮灰里的特大号。
只因他转学第一天，不慎踩到“他们”其中一位跟班的鞋，被对方添油加醋地告了状。
一夜之间，他成了全校人皆可、也是必须针对的活靶子。
恐怕写到故事里，他就是那个能一笔带过的“哦，以前就有个人是这样的，后来可惨了，你最好别学他”的经典案例。
死法虽未浮现，结局却早已注定。
走出厕所后发生的一切，都在不断证明着他的自我预言。
课桌被塞满垃圾，新书不不翼而飞，课堂上被点名回答问题，他刚坐下就被抽走椅子，摔得尾椎骨钻心的疼……
告诉老师家长会不会好点？
出去报警有用吗？
能说服家里办理退学吗？
退一万步讲，他怎么就不能向始作俑者求饶，或者跟“他们”解释清楚呢？
再者，有骨气一点，豁出去地反抗呢？
若是有毫不知情的好心人问他这些，他能像背标准答案一样对上来。
没用的。
因为他都试过了。
拼了命的试过了。
唯一一个他想过，但还没敢付诸行动的禁忌选择，或许……
或许，也该快轮到了吧。
即便如此，校内发放的午饭还是要吃的。
邹小嘉在课间铃响时做好决定。
他去食堂的时间必须要精打细算。
不能太早，因为有人会专门蹲点他，好给他的餐点加料，或者干脆剥夺他吃饭的时间。
不能太晚，因为那时大部分人都吃完了，专门等着他来送死或看戏。
根据经验推断，饭点过去二十到二十五分钟后是黄金阶段。
话虽如此，灾难的降临可不会配合他的经验。
所谓人祸，有百分之百由施害者来掌控。
果然，他说中了。
从侧门溜进去的他刚一拿到餐盘，没走几步就被一群熟悉的人拦下。
“哟，邹小嘉，你中午吃的是什么啊？”
身材壮硕，像是拳击手的青年堵住过道。
他厚重的声音回响，在宽敞的厅堂竟能制造出一种令人恐惧的闭塞感。
邹小嘉只是低头，与他注定无缘的午饭眼神诀别。
可惜了，今天的餐包配酱是番茄味，他最喜欢的口味。
“喂，荣哥问你话啊，你是聋了吗？”
荣哥，薛启荣，是“他们”之中宿先生的狗腿。
而现在，狗腿的狗腿正按流程帮腔，伸手推搡着他。
邹小嘉踉跄着后退。
那一下戳到他的锁骨，戳得又痛又麻，整条右臂瞬间没了感觉。
他努力稳住托盘，既是不舍也是不愿让食物掉地。
否则荣哥就能发挥那贫瘠的创造力，逼他吃掉地上的残渣。
这事之前薛启荣干过一回，但因为被地位高一点的上级狗腿叫走，没得逞。
对方叫走薛启荣的理由也很微妙，竟然是他们的人跟另一名樊先生的狗腿起冲突了，双方在拳击馆约决斗。
决斗的原因是两人抢一个对象，结果这对象选了别人，这个“别人”又是席先生的狗腿子……
邹小嘉摇摇晃晃站稳。
被他故意放逐的灵魂在安然吐槽：狗腿之间也能这么狗血么？还真是……多姿多彩。
下一刻，他的脚不知被谁一绊，重心再次失衡。
餐盘脱手，身体后仰，他眼前掠过的是薛启荣张狂的笑脸——龇牙咧唇，冲他挑衅地翘下巴，还真像条仗着主人威风叫嚣的狗。
啊……
要是……
“咚！”
邹小嘉右肘重重撞地，背也狠狠砸向公共用餐椅的边缘，疼得仿佛五脏六腑拧转。
最让他遗憾的还是午饭。
脱手的餐盘高高一抛，如技艺精湛的体操运动员飞旋，最终以老艺术家的从容身姿下落，逃脱了墨菲定律的魔爪——它竟然是底部着地，只洒了几块肉。
但是，被它砸中的同学就没那么幸运了。
邹小嘉吸着冷气，扶着腰艰难起身。
几米外的长桌前，一名身穿校服但没名牌的男生纹丝不动。
他左手握勺，才吃一半的餐盘被撞到地上，右腕至小臂一片鲜红。
是被泼溅的番茄酱染上的。
只是不知那是他自己的，还是邹小嘉的了。
对于这场误伤，薛启荣等人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他们只继续逼近邹小嘉。
整个暑假没出门也没修过头发，邹小嘉的发丝已长到足够被人抓住，拽起一撮小辫子当提绳。
薛启荣连拉带扯，将他拖行到那张桌子边。
准确的说，是那滩现成的“垃圾食物”跟前。
“真对不住啊，同学。”薛启荣声音里毫无歉意，“邹小嘉太笨了，竟然打翻了午餐，你再去拿一份吧，算在他头上。我会让他把你的这份吃掉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三人一拥而上，两个控住邹小嘉的手，一个踩住他后背。
薛启荣头也不抬，正致力于把邹小嘉的脸摁进饭菜里。
邹小嘉一声不吭，正努力于装出微弱抵抗的感觉应付。
一道声音忽然横插进来。
“我番茄酱没了。”
话音不轻也不重，吐字略带含糊，一时听不出声线。
可却无比清晰地穿透嘈杂，让薛启荣止住了动作。
“你说什么？”薛启荣皱眉，音量骤然拔高。
以他为圆心，五米为半径，四周静得如同真空。
他的三名跟班也转头，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凶光。
为这意想不到的变故，邹小嘉稍稍回神，小心地抬起目光窥探那男生。
身材不算健壮，充其量是精瘦结实。
顶着一个乌黑锅盖头，发丝又乱又长，从任何角度望去都看不清面容。
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与学园格格不入的土气。
邹小嘉放逐的灵魂又被困惑拽回来一点点。
学园里，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奇怪的学生了？
“你是哪里滚进来的？”薛启荣问出了一样的问题。
锅盖头男生却置若罔闻，只是举起沾了酱的右手，重复道。
“我番茄酱没了。”
完蛋。
邹小嘉用力闭上眼。
他原本死寂的心脏，此刻微微抽动了一下——出于某种同病相怜的悲悯。
“你什么意思？要番茄酱不会自己去拿？没看到我们荣哥在办正事吗？滚远点！”
又一条“狗”开始狂吠，唾沫星子全落在邹小嘉头顶。
幸好，他提前屏住呼吸了。
也幸好，他又睁开双眼了。
否则他就错过接下来电光火石间的变故。
薛启荣的一号小狗腿上前，伸手要推倒那名男生。
可一只金属餐盘如同钢板正中他脸。
那冲力大到让他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晕倒在地。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还是薛启荣最先回神，暴怒的目光瞬间钉住锅盖头男生。
“你找死！”
薛启荣手一扬，左右两人犹如恶犬同时扑上。
面对夹击，那男生手不抖，腿不软。
他猛地侧身一滑，利落躲过两人的拳头，左臂如毒蛇曲起、弹出。
同是出拳，他的左勾拳快如闪电，猛如铁锤，仅一下就精准打歪其中一人的鼻尖，鼻血喷洒。
他在血点溅到衣袖时避开，同时右手也没空着。
展臂一挥，五指并拢如刀，他径直怼到第二人脆弱的喉结，以剁骨的狠劲疾速连敲。
“咚！咚！咚！咚！咚”
四秒，五下。
力道一下重过一下。
随着这致命节奏，被击中的跟班身体一下更比一下歪斜，最终像被抽掉骨头瞬间瘫倒。
与此同时，第四人又飞扑而至。
此人比前三名更高更壮，如一堵移动的石墙，誓要将眼前不识好歹的“小虫”碾碎。
“小虫子”腰身一沉，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后仰，轻松避过袭击。
那瞬秒间，他不知做了什么绊倒四号挑战者，让人只能看他双腿凌空绞出，如剪刀锁死对方脖颈。
四号选手的脸瞬间变成猪肝色，眼珠暴突，仿佛下一秒就炸。
邹小嘉终于敢抬头光明正大看，不禁暗叹。
这腰……是真的软啊。
短短十几秒，痛失仨狗腿，目睹全程的薛启荣脸色煞白。
从没在校内见过这场面，想必他的内心正激烈交战。
是硬气到底还是暂避锋芒？
他的身体很快就替他做出最诚实的回答。
只见那锅盖头松开他口吐白沫的小弟，轻巧地一挺腰就站直身，双脚稳到没动过。
随即抄起桌上一把崭新锃亮的银餐刀。
见此情形，薛启荣扭头拔腿就跑。
可早已预判到他的动作，猎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锅盖头男生分两步踩上桌面，如一头猎豹飞越餐桌间隔。
他堵住薛启荣时，对方才狼狈跑出五米，连拐弯抓个路人当挡箭牌都来不及。
“等等、你等一下！我们有话——”
薛启荣惊恐的声音消失在了喉咙里。
猎人拽起他的前襟，没对他用刀，却使着比刚才更恐怖的力道连续锤击他的眼窝、鼻梁、下颌。
统统都是要害，外行人哪怕吃上一击也得趴下半天。
薛启荣不是常常吹嘘自己练过拳击，还常跟宿先生出入高级拳赛场么？
此刻他应该最清楚，制住他的人到底是街头斗殴的野路子，还是毁灭力堪比世冠的黑马。
不，那触目惊心的画面，外行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动作没有一个是浪费的，力道没有一次是收敛的。
砸向薛启荣的仿佛不是拳头，而是建筑工地上的裂石锤，冰冷钢铁千斤重，以机械地，最质朴的方式破坏着他的面颊。
附近呆住的围观者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蹦出的三四颗门牙，嘴角流下的血色唾沫。
当锤击终于停止，薛启荣的脸已被血全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合不上的嘴里可怜巴巴地发出呻||吟，证明他还活着。
那男生的锅盖头也在激烈的动作中变成鸟窝头，发尾向四面八方翘起，有几撮还嚣张地冲天。
他手一甩，像丢臭垃圾袋一样丢掉人，跳下地慢悠悠走回原位。
邹小嘉也还在这。
连他都感到意外。
当那男生经过他眼前，他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出一丝声音。
“请问……”
他原以为这细若蚊呐的呼唤会被无视。
然而，那男生真真切切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你……叫什么。”
太久没认真说话，邹小嘉竟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声音了。
男生头微微一偏，藏在乱发后的眼珠应该是在他和周边快速扫视几圈。
随后，用比最初清晰许多，也莫名轻快起来的声音回他道。
“我叫番——番茄酱。嗯，番茄酱。”
邹小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是番茄酱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