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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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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二年,春。
抗日呼声四起,可仍然扰不到这秦淮梦笼的金陵。
任凭枪林弹雨、炮火丛生掀翻土地,也惊不起添衣楼里一众宾客醉生梦死洋洋洒洒大段唱词。
唱来唱去这金陵城里的青衣祭酒当属添衣楼里名噪一时的红伶——
宋软玉。
谁人不知有这样一位窈窕女子,又谁人不知那一段桃花扇,一段牡丹亭,皆是出自金陵红伶宋软玉之口。
多少人千里迢迢从北边赶来只为她一掷千金,就是这样的机会也是难得一有,红角面前自然不是谁人都能当的了这座上宾。
名声上来了,钱财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便没那么让人放在心上。身外之物,也能这么说上一说。
陈温言坐在二楼雅间里,就着好视野看尽了台上一出出大戏,目光总跟着这女子轻盈脚步舞动翻飞。
多少年的添衣楼常客了,也便是只有这一位青衣在他眼里有了不同一处色彩。
浓墨重彩的脸上遮去那人大半容颜,露着丹眼和朱唇,明眸皓齿,勾人心魂。
陈温言也和众人一样看了人许久,那双眼睛不惧怕他直射过去的目光,一直沉浸在角色里。戏服一穿,就真真是那书中妙人,唱的了灵笼天下。
什么红不红的,宋软玉打心眼里不这么认为,她不是金陵红极一时的角儿,也不是墙倒众人推的宋软玉。
她可以是李香君,也可以是杜丽娘,但更是她自己。
台下挤满前来领略风采的宾客,众人噤若寒蝉都等着青衣开嗓,乐班调弦等待就绪,胡琴也响起,眼瞅着时候到了,宋软玉开口便是满堂喝彩。
“回吧。”
声音吵得陈温言有些烦躁,他了然放下茶盏披上外衣离了席。原本好好一场戏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完全忽略了背后那道朝他跟随过来的目光。
满座叫好声掩住远处零星炮火,甭管是哪出好戏,只要这么往台下一坐,人们便在顷刻间忘记了这是战火纷飞的流离岁月。
声声色色都甘愿挤在这一处不算宽敞的大堂里高声喧哗,回音攀上悠然而上的几层阁楼,飘渺而去。
宋软玉也沉浸在别样血色里,仿佛只有这片刻的温馨才能安抚她那创伤满盈的心。
台下喧嚣都与她没有关系,她也根本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而在场的每个人都身在其中,忘乎所以。
只不过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听得到眼前和乐,只看的见水袖飘飞。
那些人只是安乐,只是耽于这众人都挨在一起的片刻高呼。
宋软玉是不喜的。
她也不过是才入金陵城,时日并不多。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好嗓子,最不缺的就是新人。下一个和她一样的人,也许很快就会到来,又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了。
金陵要是没了,她也就没了,这世上也再无红伶宋软玉。
这道理她懂。
总算是熬到了散场,一屁股坐在梳妆镜前。宋软玉看着满头珍珠宝钏抬手就要卸,外面吵吵嚷嚷,乐的她头疼,这地儿真是寻不到一处清净。
还没来得及卸下头上的珠光宝翠,就听见砰的一声响撞在了自己的房门上。
用脚踢出来的声响。
门边站着一个兵,立得笔直。
宋软玉顿了一下手一眼扫过去并未理会,回转目光继续拆解头上流光华彩。
小兵这时候觉得有点尴尬了,上前像模像样搓了搓手道:“宋小姐,我们家少帅请您过去一趟。”
宋软玉笑笑,粘着声散漫重复着:“少帅啊~”
“我还当是哪路不知名的阀系子弟呢,没规没矩的,让人见了好生讨厌。”
小兵干巴巴笑了两声:“宋小姐莫怪,我确实是粗人一个,冲撞了您还望不要怪罪。”
“得了,都说是粗人了,我又怎么会跟你计较呢。”她擦着脸上油彩,原本清秀相貌渐渐露出来。谈不上惊艳,但是很耐看,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就会感觉到舒心。
有些人天生就是带着一股子风韵,是旁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镜子中的脸端着浅浅一层笑,再抬眼,那嘴角的笑意就娇惯不少。有点假,但胜在甜,一口蜜抹在心上,甜丝丝的。
“宋小姐?”小兵身后还挂着长枪,窸窸窣窣的零星碰出几声碎响。
“还在这呢?”她口气轻佻。
“我们少帅还等着您呢,您就别为难我了。回头少帅要是发火了,我们也不好办啊。”小兵露着笑,又干瘪,又难看。
宋软玉也笑:“那你干脆推到我头上呗,就说我架子大不愿意去。”
小兵又笑了,跟着虚与委蛇:“瞧您这话说的,怎么能怪到您头上呢,您可是我们少帅的贵客!”
宋软玉又整理好自己的头发,站起来:“你回去吧,就按我说的那样说。”
“这……”小兵很是为难,失去先前那股嚣张。一看这就是个不好欺负的主,报自己家主子的名号这时候也不管用。
宋软玉点着头笑,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待人散去,才收起看上去足够令人恶心的笑容,抬起疲累的手臂去解戏服上领口的衣扣。
镜中闪出一丝陌生光亮,宋软玉手中戏服还没换完就看见门口又站了一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