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神秀射朝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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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大和五年（西元831年）的阴历新年伊始，漳王李凑虚岁就算十五了。李凑的个子早已窜过了他的傅姆杜秋，这时候身量已有后世公制的一米七八，看来还会再长一点，应会到达甚至超越他父皇李恒的高度，而李凑的面容可比李恒好看得多了，眉目如画、鼻梁如雕刻，神采如东升的朝阳。看在杜秋眼中，令杜秋不禁猜想：李凑的早逝生母必然长得很美…
正由于李凑的五官在男子之中算是长得较为秀气，就似乎有点像杜秋。尽管杜秋和李凑毫无血缘，两人相貌却真有几分神似，令杜秋益发将李凑视如己出。
至于杜秋真正亲生的李恂，固然也住在十六王宅的大院之内，可从不和杜秋来往。李恂听信了养母郭莹中伤杜秋的诽谤，偶尔迎面遇到杜秋，都尽快闪避，甚至在大和三年（西元829年）结婚，也不通知杜秋，得让杜秋从别处听说，真是伤透了杜秋的心，也使得杜秋更把母愛都倾注于李凑一身。
杜秋只顾培育李凑，难免忽略了己身的保养，随着岁月增长，越来越显现中年的模样，尽管锥子脸占了不显腮骨的优势，就不会发腮，但脸颊两侧略见凹凸，轮廓不再顺滑了。纵然杜秋生于江南，母系血缘也出自江南，天生肌肤含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水润，加上适当的脂肪比例，能让面颊依然光滑无皱，而眼角的鱼尾纹和眼下的细纹则都很浅，却有一点明显的老化迹象是，她双眼底下皮肤变薄了，透出了静脉的青黑色，形成了睡眠再充足也褪不掉的黑眼圈。
每当揽镜瞧见黑眼圈，杜秋总会回忆起李恒从少年时代就有的眼袋，耳畔也会廻响起李恒的低沉嗓音：“每个人老化的速度不同。譬如，朕像朕的母后，老得特别快。好在朕是男人，不在乎！要是不讲出岁数，让谁看了都一定会以为，朕比你年长。你哪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相信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是一样。”
杜秋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从李恒在华清宫说那番话的那个冬日算起，至今已经超过十年了，到今年冬天就要满十一年了！假如李恒还在，是否果真更加显老？是否还会像十年前那样迷恋秋娘？
时光荏苒，算来，李恒驾崩已有七年了。七年来，杜秋对李恒无时或忘，倒也不因此感到愧对他父皇李纯。或许是给李恒说中了，李纯生前女人太多，难怪杜秋不情愿在李纯身后为他守贞！
反倒是对李恒，杜秋做到了暗中发出的誓言。这七年来，杜秋再也没跟任何男人交往过。虽然这七年是她姿色走下坡的阶段，可是凭她天然出众的美貌，减色些许也还足够吸引男人，况且亲王聚集的十六王宅大院也不缺男人。她在十六王宅过着类似寡居的生活，主因真是在于心如止水。
恰似民间守节的寡母，杜秋只为好比儿子的李凑设想男女方面的未来。杜秋盼望：李凑会娶到一个好姑娘，小俩口情投意合、生儿育女，过得和和美美...
依照唐朝早婚的习俗，十五岁应是要找对象的年纪了。因此在阴历新年期间，杜秋开始为李凑考量终身大事，心想李凑文武双全，颇得他的皇兄赏识，不妨去请皇兄垂询大臣们，哪家有适龄的闺女？
当杜秋这般私下提议时，李凑莞尔一笑，轻快回道：“请姆娘不用为我操心了！其实，我心目中已经有了不二人选。我打算等到十五岁生日，皇兄给我赏赐的时候，趁着道谢的机会，恭请皇兄赐婚。”
“真的？”杜秋颇觉惊喜，急切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尚书右丞宋申锡大人的女儿，名叫宋缜。”李凑粲然笑着答道。
“宋大人的千金，想必养在深闺，王爷怎会见得着呢？”杜秋好奇问道。她假设李凑应是见过了宋缜，才会这样认定了。
“这可要感谢皇兄啊！”李凑欣然答道：“姆娘知道的，皇兄常在旬休日叫我陪他骑马郊游。去年秋天有一次，我就跟随皇兄骑马到了郊外，兄弟俩赛马，把宦官、侍卫他们都远远抛在后面。在赛马的终点，皇兄交给了我一封信，叫我立刻去送给宋大人。皇兄说他会告诉宦官他们，漳王身子不舒服，提前回十六王宅去了。我就谨遵圣谕，独自骑马去了宋大人的府邸，后面没有小太监跟着，可真爽快啊！就是在宋大人的府邸，宋大人招待我到后花园的亭子去喝茶、赏菊，碰巧在后花园遇见了宋缜姑娘。”
“那还真是天赐良缘！”杜秋很为李凑高兴，却在微笑附和之后，忽觉警惕，而小声问道：“皇上嘱讬你帮他传信给宋大人，就只有那一次，还是不止一次？”
“好几次了。”李凑照实答道：“我为皇兄与宋大人转了好几封信，每一次都是在旬休日，皇兄召见我，然后支开那几个到处跟着我的小太监侍卫，让我单独去见宋大人。宋大人的府邸啊，可真是我最愛去的地方，家具简朴，墙壁却挂着很多书画，非常风雅！宋缜姑娘也是我这辈子所见过最有书卷气的女子。承蒙宋大人信赖，他请我喝茶的时候，总会让宋缜姑娘在一旁弹琴。我一边品尝美味的茶点，一边聆听美妙的琴声，实在是快活似神仙呢！”
“这么说，宋大人很欣赏王爷，想让王爷作女婿。这真是太好了！只不过，亲王私自结交大臣是大忌，王爷需要特别小心！”杜秋越来越放轻了声音，谨慎提醒道。
“没问题啦！姆娘别担心了！”李凑不以为意，轻鬆回道：“每次都是皇兄叫我去见宋大人，怎能算是私自结交大臣呢？“
李凑此言极为合理，但前提是，实权掌握于皇帝手中。偏偏，李昂并非大权在握的皇帝，而处处受到统领禁军的宦官掣肘。
杜秋怀疑：这位皇帝会不会不甘心让宦官横行，以致秘密交讬宋申锡什么对付宦官的任务？要是皇帝果然意欲藉由宋申锡去打击宦官，那么不知情的李凑居中传信，岂不很危险？
当下思虑至此，杜秋真想警告李凑！然而，杜秋恐怕隔墙有耳，万一给王府内哪个小太监听到了，必会惹祸上身，就宁愿一声不吭。后来，杜秋则找不到一个确保私聊不被窃听的时机。毕竟李凑已经长成了少男，杜秋不宜在深夜到他卧房去。
既然难以示警，杜秋只能默默希望自己猜错了。然而事实是，她猜对了！
青年皇帝李昂受够了宦官专权，亟欲诛除位居骠骑大将军的宦官王守澄。为了铲除宦官势力，李昂特地提拔最信得过的忠臣宋申锡为三名宰相之一（唐朝官制共有三位宰相），期望经由宋申锡襄助，重振朝纲。最近这几个月，李昂写了好几封密旨，悄悄派遣李凑去传送给宋申锡，为的都是要早日暗杀王守澄。
宋申锡确实忠于皇帝，但识人不明，而在大和四年（西元830年）初秋引荐吏部侍郎王璠为京兆尹（京城最高地方长官），以为王璠也是保皇派。王璠出任京兆尹不久，宋申锡就出示皇帝的密旨给王璠看。不料，王璠权衡利弊，判断阅历尚浅的皇帝斗不过老谋深算的宦官，就向王守澄门下大弟子郑注告密，出卖了宋申锡。
此后，郑注派人暗中监视宋申锡的一举一动，也买通了宋申锡家中一名仆人，结果赫然发现，漳王李凑竟有几次摆脱了跟班的小太监，进入了宋申锡的府邸，还见到了宋申锡的闺女！郑注由此推断，李凑八成是宋申锡的同谋。于是，李凑也变成了宦官的眼中钉。
王守澄、郑注等宦官经过了数月密切调查，就指示神策都虞候豆卢著，在大和五年阴历二月二十九日（西元831年阳历四月十五日）上书控诉：“十六宅宫市典宴敬则、朱训与申锡亲吏王师文同谋不轨，朱训与王师文言圣上多病，太子年小，若立兄弟，次是漳王，要先结讬，乃于师文处得银五铤、绢八百匹；又晏敬则于十六宅将出漳王吴绫汗衫一领、熟线绫一匹，以答申锡。 ”
这是一篇诬告，所言李凑和宋申锡透过部属互赠礼物、合谋不轨，皆是虚构。然而李昂看了，却不禁乍起了疑心，想到了每当交付密旨给李凑去传达，李凑总是掩不住一脸笑意，似乎迫不及待要赶去宋申锡的府邸…
李昂既然半信半疑，就下令逮捕十六王宅发派给李凑的两名助理晏敬则和朱训，以及宋申锡的亲信王师文。虽然王师文逃跑了，晏敬则和朱训却被捕下狱，屈打成招。他们两人被迫谎称：宋申锡大人指派王师文送礼给漳王，表示愿为漳王效劳，期待漳王有朝一日得登大位…
李凑与宋申锡惨遭诬陷，而百口莫辩，不能当众宣称：两人的私交最初是皇帝所促成！这一点，皇帝李昂当然很清楚，只是不确定，宋申锡见了李凑几面以后，是否认为，李凑聪明才智更胜于朕，而起意拥立李凑？
凡是皇帝，总唯恐别人谋夺帝位，极度欠缺安全感。李昂自不例外。王守澄深知这种帝王心理，成功加以利用，频频敦促皇帝处决宋申锡，以儆效尤。
所幸，有些大臣仗义执言。其中最勇于直谏的莫过于左常侍崔玄亮。他叩头哭泣，哀求道：“要杀一介匹夫，都不可不慎重，何况宰相呢？”
李昂听进了崔玄亮的肺腑之言，就点头叹道：“让朕传召另一位宰相来，商量该怎么办吧！”
稍后，深获李昂信任的牛僧孺由衷说道：“人臣最高不过做到宰相，而如今申锡已是宰相之一，假使做到了他被控告的图谋，也还是宰相，那还有什么可求？申锡理当不至于如此！ ”
如同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昂恍然大悟。于是，李凑与宋申锡的两条命就此保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神秀射朝晖